第57章
沈綏撲出懸崖, 猛紮而下。那個讓她魂牽夢萦的女人, 散亂着長長的青絲, 倒背而墜。沈綏看不清她的面, 卻聽到她喊“赤糸……救我……”,并向她伸出了手, 沈綏的心絞得生疼,欲哭, 卻覺有淚水打在臉上, 恍然間, 才明白是她的淚。
沈綏抓住她的手,一拉, 将她護在懷裏。
二十多丈高的懸崖, 沈綏追上張若菡時,已經墜到了一半還多的位置。她帶着張若菡在半空中轉體,右手中反握的雪刀悍然劈出, 紮入了墜落半途中的某處懸棺之中。堅硬的沉香木被刀刃紮入,頓頓地阻礙了下拉的力道, 但即便如此, 半個棺身都被劈開了, 木屑灰塵濺了一身。下墜止住的那一瞬間,沈綏只覺手臂都要被撕裂了,但她死死咬牙扛住,就這樣憑借着一只手,一把刀, 抱着張若菡懸在了崖壁之上。
真是禍不單行,張若菡墜落的位置并非完全是周大等人爬上來的位置,因而抓不到繩索,沈綏只能依靠這種極為危險的方式來救人。她之所以不帶着張若菡直接落入下面的江水中,是因為她知道,水深不夠。水下全是礁石,落下去可能會砸得粉身碎骨,立斃當場。
“別怕,別怕……我抓住你了,我抓住你了……”沈綏急速地喘息着,說話已不連貫,但還是在盡力地安慰張若菡。
她感受到懷中人的體溫低得吓人,還在不住地顫抖,她身上衣服全是濕的,根本不能保暖,她已經失溫了。但是她貼在自己下颚附近的額頭,卻滾燙滾燙。她在發熱,病得很厲害!
沈綏的心已被絞得血淋淋,疼得她喘不上氣來。她從未見過蓮婢如此脆弱的模樣,無論何時何地,記憶中的她總是典雅沉靜,骨子裏透着堅強執着。這一次,卻遭遇這般苦難波折。難道不是自己的錯嗎?若不是自己把她帶來,她也不會遭遇這樣的事。是自己害了她,是自己害了她……
張若菡沒什麽力氣,但她還是盡力圈住沈綏的脖頸,讓她少費一點勁。她伏在沈綏胸膛之上,感受到她的呼吸很快,胸膛鼓動如風箱,呼吸中透着隐隐的哽咽。她努力地擡頭去看她,卻只能看到小半個精巧的下巴,她虛弱地問:
“伯昭義兄……這是在哭嗎?”這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沒有……沒有……”沈綏斷斷續續又不斷重複地回答。
還說沒有,分明哭了,說話的聲音都帶着哭腔,張若菡想道。
“若菡……給義兄添麻煩了……”她說話的力氣也無,幽幽然,在沈綏脖間噴吐着灼熱的氣息。
“你不要說話……”沈綏已經無法遏制自己的淚水流出。
“義兄,莫要再硬撐了,若是撐不住,你就松手,放若菡下去罷。”
“閉嘴,不可能,不可能!”沈綏的反應極其激烈,她從未用這種口氣和張若菡說過話,只是此刻她怒不可遏,各種各樣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有些失控。但是張若菡能感受到,她那種極度緊張自己的情緒。
“你……為何……為何對我這般好?”張若菡顫抖着聲線問道。
沈綏深吸了一口氣,總算平息了一下情緒,努力平穩道:“我讓你……不要說話,節省體力。蓮婢,我支撐不了多久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看見咱們前下方還有一具懸棺嗎?我數到三,我會帶着你跳到那上面去。你不要怕,抱緊我就行。”
“好。”張若菡的回答只有一個字。
沈綏開始提氣,思索好路線,想清楚等會兒要做的動作,并判斷出各種失誤後的補救措施。最後才道:
“開始了,一……二……三!”
沈綏斷喝一聲,身軀蕩出,雙膝屈起,右手一縮抽回插在棺身中的雪刀,猿猴一般竄出。半空中,她右手忽的一抄,将張若菡雙腿撈起,打橫抱在懷裏,與此同時,雙足伸展而出,猛然踏上了目标中的棺板之上,只聽沉悶地“咚”的一聲,沈綏定定卸去前沖的力道,雙臂手肘支撐着棺板,穩穩落在了目标懸棺之上。
她大松一口氣。
棺板又長又窄,沈綏調整了一下姿勢,自己面朝外坐在棺板之上,小腿垂落,讓張若菡側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使她的身軀與棺板長度平行,利用長度來給張若菡帶來安全感。
“好了,沒事了。”她輕聲道,手臂依舊牢牢地圈着她的身子。
張若菡方才因為太緊張,閉了氣,這會兒才開始猛烈喘息。
“眼下,我們暫時安全了,不會有掉下去的危險。接下來,就是等待上面的人來救援。”沈綏開始盡量與她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你放心,千鶴、忽陀都在上面,肯定能發現我們的。只是我趕得太快,他們沒追上。”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張若菡呼吸平靜了許多,緩緩問道。
沈綏笑了,沒有立刻回答。她先是擡起右手,觀察了一下自己的雪刀,依舊是锃亮一把好刀,在如此粗暴地使用之後,竟然沒有任何的裂紋。就連張若菡都有些驚奇了,這刀是什麽刀,真是奇怪了。
沈綏将刀歸了腰間蹀躞帶上挂着的刀鞘,然後忽的單手解開了蹀躞帶。接着又開始解衣袍。
“你……你做什麽……”張若菡有些緊張道。
“給你保溫,再這樣下去,你會有生命危險。”沈綏淡淡解釋道。她扯下自己的衣袍,裹在了張若菡的身上。她的袍子好歹是厚錦緞夾襖,夾的是上好的西域綿,穿在身上還是很保暖的。
脫去外袍後,沈綏居然繼續脫去了自己的白疊布中單衣,只着了一件白綢內單衣,将中衣在張若菡腰腹間纏繞了好幾圈,張若菡羞得蒼白的面色都有些泛紅,沈綏卻面色平常,裹住她腰腹後,又将手掌附在了她的小腹之上。
“你……你別這樣……”張若菡掙紮着要推開她。
“別動!當心掉下去!”沈綏的聲音不容拒絕,也毫無猥/亵之意。
張若菡逐漸感到,小腹間有一股熱氣從沈綏的掌中傳導而來,暖暖地熨着她最絞痛的地方,使得她頓時感覺舒服多了。她不再掙紮,內心卻有些絕望。如今她被這個人又摸又抱,早已無清白可言,為了茍活,不敢掙紮。赤糸,還能原諒她嗎?她已然配不上赤糸了,還有何面目去見她。
“我是女子。”沈綏忽然道。
張若菡:“……”
她以為自己幻聽了,又确認了一遍:
“你說什麽?”
“蓮婢,我是女子。”沈綏鄭重說道,“你拉開我的衣服看看,就知道了。”
張若菡驚疑不定,顫抖着手,緩緩拉開了沈綏內單衣的衣領,初時看到她蔓延在脖頸附近的刺青紋身,接着向下,她看見了緊緊纏繞着胸脯的裹胸布,她甚至擡手附上了她的胸脯,感受到了屬于女子的柔軟。
“你……”張若菡語塞。
沈綏面色很紅。
“……既如此……這喉結又是怎麽一回事?”無語了片刻,張若菡擡手撫上了她的喉頭。
“這是假的,我自己做的,可以揭下來的。”沈綏笑道,張若菡冰涼的手指撩得她癢癢的。
張若菡作勢要去撕,沈綏連忙道:
“別,現在還不能撕去,等會兒我還要見人呢。”
張若菡默默地撫平剛剛撕開的假皮,又将她衣領拉起,掩好。
“真是逼真,将我騙得好苦。”張若菡的口氣不是很好,好似有些生氣。
沈綏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也是被逼無奈。否則,我一個女子何苦要扮作男子。你還,因為這事兒給了我一巴掌,真是冤死了。”
張若菡噗嗤一聲笑出來,道:
“你該的,哪怕是女子,我扇你一巴掌也不冤。”
沈綏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卻不曾想,張若菡突然擡手輕柔地撫了撫她的左面頰,問道:
“很疼嗎?”
“不疼,嘿嘿。”沈綏樂開了懷。
“你真是傻……”張若菡看着她尚未完全消腫的左臉頰,嘆息。
安靜了一會兒,張若菡問道:
“為何要女扮男裝?”
沈綏喉頭滾了滾,艱澀道:
“抱歉,蓮婢,我還不能說。”
“沒關系。”張若菡淡淡道,“我問你的所有問題,若不能答,你都大可不必回答。”
沈綏看着她,突然好想吻她。
張若菡:“你認識赤糸嗎?”
沈綏:“……認識。”
張若菡:“你就是赤糸嗎?”
沈綏:“……”她只能苦笑,這與承認了又有何分別?
“沒關系,我已知曉,你不必勉強。”張若菡笑了,暗淡晨曦中,她笑得溫柔,好似那暗夜綻放的昙花,笑容轉瞬即逝,剩餘的是感佩上蒼的淚水。她的臂,緩緩擁緊了沈綏的脖頸,埋首入她頸窩。
沈綏閉上眼,側頭,貼緊她額頭,摟着她的手臂再收緊。
她感到,脖頸處漸漸濡濕了。
“大~~郎~~~!你在哪兒~~~~”
“沈大郎~~~!”
忽陀與千鶴的呼喊聲終于傳來了,沈綏連忙回應:
“在這裏!!我們在這裏!!!”
“大郎!!”忽陀聽見了沈綏從崖壁下發出的聲音,急忙帶着千鶴找了過去。趴在崖壁上,他朝下看,就看到有兩個人影正疊坐在懸棺之上,距離崖上還有很遠一段的距離。
“三娘!是你們家三娘!大郎找到她了。”忽陀驚喜地對千鶴道。
千鶴感激涕零,當即跪在地上,拜服天地。
“大郎!!!你們沒事吧!!”
“我沒事!!三娘失溫了!!必須立刻救治!!”沈綏大聲喊。
“好!我們馬上用繩子把你們拉上來!!!”
“周家人爬上來的繩子,應該就在附近,用那條!!!!”沈綏喊道。
忽陀聞言,連忙往回走,他之前就看到了周家一家四口的屍首,就在屍體的不遠處,他果真找到了繩子。但是,繩子已經被利刃割斷了,只剩下頭上一小節,下面長長的那一段全部落入了江中。
忽陀只覺得中了當頭一棒,腦子裏發懵。
他們本就出來得急,哪裏會想到帶這麽長的繩子。眼下唯一的救命繩索沒了,大郎和三娘,該如何上來啊?
“大郎!!繩子斷了,掉下去了!!!”他喊道。
沈綏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很快便指示道:
“去附近找漁家借繩索!!!”
“好!我馬上去!”
“千鶴,你在這看着,我去借繩索,馬上回來。”忽陀匆忙道。
“去吧,有我在這,沒事的。”千鶴回歸了沉穩。
“你自己也當心,這附近可能有歹人埋伏,要小心。”
“我明白。”千鶴鄭重點頭。
忽陀走了,千鶴在原地警戒着。而下方的沈綏和張若菡,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綏忽然注意到,剛才她用雪刀劈開的那具斜上方的懸棺,中間徹底斷了,猛地向下崩塌了一大節。然後,一只黑黢黢的幹枯手掌,從那裂開的棺底中伸了出來。
她瞪大了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 知道大家都很着急,上午就寫出來了。
張若菡到底有沒有變心呢?私以為,是沒變的。因為她愛的是沈綏的本質,不論這個人變成什麽樣,她都會一如既往地愛上她。當然,也有朋友有不同的想法,我只是在這篇文裏表達出了我對這種情況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