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此時此夜難為情
晨曦還未閃現。
木水渾渾噩噩,游魂一般,不知不覺竟到了禦镖門。
英國公府被抄,但新皇為向天下人展示其子虛烏有的孝心,便說舒詠光救駕有功,大行皇帝剛崩,不能寒了故臣心,所以雖然英國公府與禦镖門有姻親,但囿于舒詠光也為其蒙蔽、逼迫,所以只是撤了禦镖門的封號了事。
京城疫情逐漸嚴重,禦镖門又成了舒宅,有些存着不安心思的仆人奴婢便陸續同舒詠光請辭。
他在舒宅後門站了許久,想起那夜桃花滿枝時,他就是按部就班地穿過院後的七株桃樹,繞過假山和池塘,從這個後門走出去的。
雖然他那時早已經恢複靈力,一擡步便能出陸宅,但他還是忍不住依着她的吩咐。
如落入泥沼中臨死掙紮的鹿,晨曦終沒能沖破霧霭露出面容。
沉沉的天,籠罩在京城上空,又落下一片來,圍着本已精神萎靡的舒宅。
“岳父大人!”
見舒宅榮寵不在,曾經想娶舒容的京城子弟也少了一半,但剩下的那一半中有人竟敢直接登門,冬日裏附庸風雅地搖着折扇,大言不慚地說可以要舒容做他的第三房小妾。
中午時分,一個華衣男子乘着高頭大馬,帶了一隊人停在舒宅門口。
“您這樣不開門,教小婿如何迎娶令嫒?”
男子語氣輕浮,一揮手身後的人便熟練地圍在舒宅門前,有幾個便拎起唢吶喇叭哇哇吹了起來。
看來是不止一次這麽做了。
舒詠光也許被吵慣了,竟然沉得住氣,一次也沒開門去看。
木水握着那日走前從舒容房中順來的香囊,深呼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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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他可以在這裏站一天,回想那時久別的靜谧,可現在全被這些吵鬧聲給攪了。
他臉色陰沉地轉到前門來。
華衣男子見從左近走出一個氣宇不凡的男子,且舉止形态不像是尋常人家子弟,臉色一下便有些挂不住。
他前幾次來這裏并沒人敢靠近啊,怎麽今天偏偏有不怕死的?難道也是哪家權貴的子弟,和他搶陸家女子?
華衣男子狠着臉瞪了木水一會,發現對方似乎比他更怒三分,兼之人家就算發怒也帶着不凡的氣質,自己騎在馬上的氣勢一下便落了幾丈。
木水一直有種想法,醜人最合适将自己身上的某一處裝扮得更醜更怪些,比如黑發的可以染一頭綠發、瘦的可以變得胖一些。
這樣別人一看到他,第一印象便是此人頭發很怪,大概是有什麽病,此人身軀如此肥胖,大概是有什麽病,而非此人很醜。
偏偏這人衣着打扮的光彩,遠遠蓋過了他的相貌氣質。
對這種面目可憎的人,他的這種想法尤為深刻。
雖不忍細看醜人,但他還是又朝前走了走。
華衣男子怯了氣場,但又不願失了面子,招了招手,兩個威武雄壯的打手撸起袖子便來推他。
魔不能無故殺害人,否則可能遭受天劫。
但這種情況,木水冷笑了一聲,不算!
就算遭受,那又怎樣,他突然鐵了心,想殺了這群宵小,就算來天劫他也願意承受。
他一愣,心不僅戰栗起來。
他方才的想法,和五百年前的英乂有什麽區別?
他終于也有些理解母親和英乂了,為什麽義無反顧地要他活,要蒲留仙和他的女兒英娃活,就算天劫加身也在所不惜。
如果是他,他想,他與舒容的孩子只有短短幾十年壽命,那他也會不顧一切為他的孩子延續生命。
而現在,這些人不過是打擾到了舒容,他便起了殺心。
随即,他有些笑自己。
為什麽自己在這裏想已經同舒容有了孩子?這種事情,就算是對他找了将近五百年的車海,他都沒有想過。
那條蟲,他好笑地想着。
他放之任之的小蟲,終于一點點,像啃食桑葉一般,将他的心啃了一遍,然後搖身一變,成了翩翩起舞的蝴蝶,在他心裏蕩來蕩去,撩撥着他一直緊繃的心弦。
聽外面動靜小了,舒詠光便派人打探,不一會,自己也出了門。
看着外面地上一灘灘血跡和橫七豎八的幾條兵刃樂器,他愣了愣,一偏頭便望見坐在臺階上的木水。
木水沒有殺光人,他想着,若門前一地屍體,教舒容見了,實在不妙,便叫活着的将屍體運了個幹淨。
“你也是來提親的?”
他語氣甚冷,木水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回話。
“也許是路人,歇腳的。”舒順見門前情況,想應該有一番厮殺。
但見木水一身玄衣一塵不染,不像是經歷了打鬥的樣子,所以猜測他只是剛好路過,只是不知為何在這樣的地方歇腳。
“你叫什麽名字?”舒詠光繼續問道。
木水停了一會,站起了身,悠悠地離遠,然後轉過牆角不見了。
一直到霧霭散去,星光疏漏時,他還站在後門不遠處的牆角,癡癡地盯着出牆的數竿綠竹。
這時,門卻突然開了,一個婢女的頭從門縫伸出,左右張望,目光在木水身上微一停留便急不可待地砰的一聲關了門。
不一會門又開了條縫,他便看見一只柔荑拉開門,随後一個熟悉的身影移到門外,一擡眼,便直截了當地看向他站的方位。
舒容笑了起來,款步走到他面前,微微萬福,“晚飯時才聽爹爹說,中午門外有個一身黑衣的奇怪男子,我便猜那是不是你。”
“果真是!”她眼眸中露出雀躍的星光,毫不掩飾地入了木水的眼。
木水感覺眼眶有那麽一瞬間的想濕潤,原來還有人能僅憑一身衣服就猜出他,真心實意地惦記着他,但他強忍住了,微微一笑,“我說過,會再來的,只不過,不是從天上。”
舒容被他逗得一笑,藏不住歡欣地看着他,不知再說什麽好。
她夤夜私會男子,若被父親知道,只怕少不了一頓責罵,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想再站一會。
能多看一眼幾個月來不時浮在她眼前的男子,也是好的。
見舒容腰間挂着他送的吊墜,木水不自覺露出一絲笑。
她收了他的桃拔,他卻偷了她的香囊,但……但相應地,她還偷了他的心,怎麽算來,都是他吃了虧。
“我該走了……”
舒容嘆了口氣,腳步一擡。
兩個人在夜風中站着,又不說話,簡直是一對傻子。
“你去哪裏?”木水一愣,目中閃過一絲慌亂。
“回家啊。”
她好笑地用下巴指了指門口,這木水反應怎麽突然那麽遲鈍,她除了回家,還能去哪裏。
木水哦了一聲,看舒容又是盈盈一拜,轉身而去。
“她一點都不在意……一點都看不出來。”他神情略沮喪,木然地站在原地,盯着阖上的門,良久身影才漸漸消失。
等了大概将近一個月,舒懷提心吊膽的心終于稍稍安定。
車海并沒有像她那日說的一樣來殺她,這讓她慶幸的同時,也同着蘇弘大罵了一通她的言而無信。
蘇弘聽後笑而不語。
死得人多了,山下的瘟疫蔓延速度也慢了些。
她還是像往常一樣,往返于周邊城鎮與大別山之間,只是有時候三天還回不一趟。
“七郎!”
她回薄刀鋒向游風報告了這兩日山下見聞,便直奔無名峰。
這次蘇弘并不在。
又回薄刀鋒問了舒铠,才知兩日前蘇弘同他講入山采藥,他也兩天沒見蘇弘了。
她心中隐隐不安。
她第一反應就是車海将蘇弘捉去了。
可恨的是,她當時為了不讓車海尋到蘇弘蹤跡,還特意在他身上留下隐藏行蹤的法陣。
但忘記那法陣,連她的追蹤符也無可奈何。但要等法陣時效,只怕還要一兩天。
莫說一天,她一刻也等不得!
關心則亂,她回往日住的房間,取了剛放下沒多久的乾坤袋,尋了口順手的兵刃,便往通天湖來。
她不是魔,要想進入魔界,沒其他魔帶着,非要經過通天湖不可。
無何有之鄉一如既往,時不時從濃霧中竄出一兩條霧魚。
舒懷有了前兩次的經驗,一路直奔柳樹而來,摘葉便走。
不過說來,牆上霧魚的數量好像比第一次來時多了。
她施展剛學的隐身法術,盡量隐藏自己的行蹤,雖然隐身時間和效果不如木水的那般收放自如,但聊勝于無。
魔界的天永遠陰沉沉的,就算沒有瘴氣魔氣這些東西,人待久了也會郁悶。
她走過長長的黑山道,遇到過三隊巡邏的鬼士,終于到了當初關押人犯的鬼牢。
鬼看不到她,但那些血華荊卻可以感受到有入侵者。
可奇怪的是,它們一株株像是受到刺激的含羞草,都顫巍巍收了荊棘自動為她讓出一條道來。
鬼牢上方的遠空,隐隐盤旋着幾只鷹隼還是兀鹫,她匆匆一瞥沒有看清。
大大小小數十個鬼牢,她轉了一圈,沒有蘇弘的蹤跡,只有一只只飛狐感覺到她的靠近,叽喳着向黑暗更深處靠了靠。
她不僅舒了口氣,最起碼,蘇弘沒在這裏受苦。
下一步是照臨殿。
但在去照臨殿的路上,好死不死迎面碰上了滿面春風的車海和依舊一臉冷酷的夕落。
作者有話要說: 化圍城裏妙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