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情到深處自然濃
此時月如明鏡,照得天地間如同白晝,遠山被籠上一層輕紗,遠遠一望,像高挂在寥闊中的水墨畫。
十月的天氣是剛入冬,但來自遠方的北風被秦嶺一堵,便慢下了南下的腳步,轉了個彎又回去了,是以就算是夜裏,大別山也不是很冷,特別是無名峰這裏,只是微微的涼意。但蘇弘似乎在巨石上坐久了,感到有點涼了。
他挪了挪位子,又攏了下衣袖,好擋住不識字的晚風亂翻書,才調整了下握書的姿勢,低頭繼續看書。
舒懷輕輕走過去,俯身站在他背後。
其實她現在是隐身狀态,就算大步走路,蘇弘也看不到她,更感受不到她。可不知為何,她卻不想打攪了蘇弘,是以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
從書籍的齊縫處,舒懷知道他正在讀《詩》,這本書記載了千年前先民們創作的詩歌三千多首,蘇弘現在看的是其中的一卷。
蘇弘極其聰慧,看書一目十行,過目即成誦,當年她與蘇弘一起受教于蘇乘,一本新書,她尚未讀完一遍,蘇弘已能拈筆默寫下來,像這樣的震驚她經歷的不止一件。
但此時,蘇弘卻是翻得極慢,等到舒懷都将那一頁的詩都背了下來,蘇弘還在看。
他是不是跑神了?她暗想,她只有跑神的時候才會半個時辰也不翻一下書。但見蘇弘眼眸流動,并不像跑神的樣子啊。
她站得累了,幹脆像蘇弘一樣,席地而坐,肩膀與他的若即若離。
蘇弘的衣袖被風一吹,便拂在她胳膊上,像羽毛輕輕劃過,帶着絲絲的麻癢,他身上的龍腦香也随風飄入鼻中。
聞着熟悉的味道,舒懷不安的心稍稍有些安定。
過了許久,許是乏了,蘇弘合上書,起身往回走。
她亦步亦趨,随他一起進了屋,見他洗了把臉,關上窗,挑了挑燈頭,重新打開書繼續看。
他鬓角和額前微濕潤的發絲就那樣松松彎彎地垂着,好看的眉像是剛下過雨的遠山,還帶着潋滟的水意。
都子時了,她想,為什麽看到那麽晚呢,他每天晚上都看書到這麽晚嗎?白天又很早起來去薄刀峰,豈不是很累?要是擱着她,她一定是能多賴一會床,絕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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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想得出神,見蘇弘背脊微微一僵,然後回過頭朝她站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一笑,轉過頭繼續看。
這次他看書的速度快了許多,舒懷還沒看完一頁,他便翻了過去。
她放棄了跟他一起看書,走到他旁邊坐定。
看着蘇弘的側臉,她腦子裏又不可遏制地冒出了車海……她頗為哀怨的嘆了口氣,心情極為低落。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弘放回書,倒了兩杯茶,并把其中一杯推到舒懷面前,用還算清晰的吐字,很好笑似的語氣道:“阿懷還要看多久?”
舒懷一愣,回過神來,燈下搖曳着兩個身影,一個是蘇弘的,另一個可不就是她的麽,原來蘇弘早已經看到她了。
算來,自木水施法要她隐身到現在差不多已經過了六個時辰了,原來如果施法者不解除法術,隐身的時效只有六個時辰。
她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有些遺憾隐身的時長太短,若再長一些,她便可以再這樣坐着多陪蘇弘一會。
她被蘇弘點漆似的雙眸盯得心底有些發慌,忙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怎麽了?”
蘇弘走過來,挽過她的手,拈掉她頭發上的樹葉。
聽他溫柔敦厚的嗓音一如照臨殿那個,想到她可能不知道哪天就被車海殺掉,再也見不到蘇弘,見不到父母姊弟……她強撐的平靜就再也支撐不住,眼淚一下便模糊了眼前人,不安、無奈、幽思、不舍的情緒順着眼淚一齊湧在蘇弘眼前。
“七郎,”她喃喃着,聲音從寬厚的胸膛一直傳到蘇弘心裏,“我不想離開你。”
良久,她聽到蘇弘低低的回應,“不會離開的。”
她安心似的含着淚,擡起頭,輕啄了下他光潔的下巴,然後雙手從他腰後緩緩上移,最終環上他的脖頸。
蘇弘随着她動作微微低身,雙唇微啓便含上她動情的溫存。
他身姿動作稍顯僵硬,有時不小心,牙齒還會磕到舒懷的唇,但卻極盡溫柔和呵護,一絲絲一點點填滿舒懷不安的心。但感到舒懷滑到他腰間解他絲縧的手,他動作一僵,停了下來,愣了愣,有那麽瞬間的無措,随即輕輕推開舒懷,轉身打開衣櫃不知在找什麽。
舒懷情緒一落,正欲轉身而去,蘇弘卻捧着嫁衣拉住她。
是了。
她是以前那個蘇弘的娘子,可不是現在這個蘇弘的。
這個蘇弘一如她記憶中的樣子,為了一件沒有辦成的事情,便朝她禮儀周到地施禮道謝,然後他就以一個這樣的揖禮,橫沖直撞地闖入了她的心。
這段日子裏,蘇弘看她的眼神不乏熾烈和纏綿,但從來都與她保持着若即若離的距離,不會有一絲的唐突。唯二的不守禮,都是她主動求愛,而理所當然蘇弘都是适可而止。
但接下來兩人都知道會發生什麽,在她心裏她早已是蘇弘的娘子,可蘇弘不是,現在的舒懷是他的心上人,夢中人,他可以溫言安慰,柔情地親吻,卻不能再進一步唐突佳人。
見舒懷主動接過嫁衣,蘇弘眼前一亮,也換上早就準備好的衣服,手忙腳亂地在月下擺了香案。
這嫁衣不知是蘇弘跑了幾個地方找人裁制的,她不曾向他透露過自己身高體重,但她穿上卻出奇的得體,仿佛量身裁就。
原來蘇弘一直存着要娶她的心思,只是這幾個月來她東奔西忙,無停歇之日,他才一直沒機會為她穿上嫁衣。
今夜的月格外明亮,此時正中天,初冬的露氣緩緩在二人發梢眉角落地。
傳聞月宮住着一位佳人,因不得與心愛之人厮守,便每在月圓之夜下界祝福天下有情人。
所以長興人有月圓祭月以求祝福的習俗。
此時此刻,祭月成禮最合适!
一拜天地。
天地作證,各方神明為鑒,今薄刀女舒懷願嫁于無名男蘇弘,與他結為夫婦,從此兩心相依,不離不棄。
舒懷想起那日通過傀儡與蘇弘拜堂,唱禮官高亢的聲音穿過鼎沸的人聲,全府上下內外都一派歡騰,唯獨她心中孤寂無人話說。
可後來在婚房中的驚鴻一瞥,也許那明亮如玉帶着飛揚笑意的男子,就在那時策馬揚鞭奔進她心裏,然後撥蹬勒馬,從此駐足不去。
只不過她未曾察覺……
等她發現所愛即所嫁,一顆無主的心方沉沉落地。
二拜高堂。
舒懷看着同樣滿面笑意的蘇弘,輕輕地道。
她的高堂早已允許她嫁給眼前的男子。
這個男子是當年長興國的七殿下,是被追殺流亡到大別山的落拓兒,是落入無極洞三年受盡非人折磨而生的精魄,是就算是精魄所化依舊将那份少年情愫放在心裏的蘇弘。
現下他不是魔君,不是什麽長興的殿下,不是流落天涯的落拓兒,只是大別山無名峰上一個名叫蘇弘的男子,從少女時她便對之情愫暗生的七郎。
紅燭已燒半,月影偏西。
輕紗帳內,蘇弘一低頭便遇上她露着怯的目光,可同樣的他也被她目光盯得心扉中滿是慌亂,眼中露着不可掩飾的倉促。
他微一踟蹰,倉促和無措便在那春水初生的眼眸中盡皆化為無限的柔情,n執過無數書卷的修長手指,便愛憐地、輕輕地撫上她微散的綠雲。
然後緩緩俯下身,雙唇像款款飛舞的蜻蜓輕柔地劃過她圓潤的額角、通紅的耳垂、微有薄汗的脖頸,最後停在她柔軟溫濕的雙唇,輕柔緩慢地傳遞無盡的憐愛和情意。
熾烈的呼吸相互交纏,像經着纏綿着的風與雪,冷到了極點便是不得不減衣搖扇的灼燒。
他的手因情動而微微發燙,像一只醉酒的蛱蝶,輕顫着翅膀穿枝拂葉,飛過飄帶、越過羅衣,終至春日的溫床,然後極盡愛憐和纏綿地起舞弄影。
那翅膀一開始不适應同樣熱烈的回應而略有僵硬,但很快便在低聲的呢喃中輕巧地翻飛,從上至下,從身至心,撩動她每一根脆弱的神經。
她雙目朦胧迷惘,身心被蘇弘柔軟的吻和愛撫裹挾着,一顆心在他堅硬的氣勢和從容不迫地愛憐中浮浮沉沉,如同飄蕩的烏蓬。
她的不安、無奈、幽思、不舍也如同舟中雜物在飄蕩中淩亂紛雜,分不清了最初面目。
“七郎……”
兩顆心緊張而興奮地律動,又緊緊相貼,互相交換着綿綿情意和不休的欲潮,糾結着難以分離。
蘇弘如同一張勁弓,被情牽引着,開弓不早不遲,心眼穩健,一俯身便取雕翎箭搭弓上弦。
“阿懷,阿懷……”
醇厚而低沉的聲音自胸腔裏低低而出,不急不緩地湧入她耳中,仿佛置身波濤洶湧的大海,沖得她心潮澎湃,不可自持,口中低低發出斷續的□□。
他動作不慢不慌,亦不重不輕,從容不迫地便将她丢進深淵又抛上浪潮,然後她的心也跟着起伏跌宕,醉于連綿不絕的頓挫中。
不安、無奈、幽思、不舍,終于在無限波折中消弭于無形,空出的心房盡被他缱绻的愛意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