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煙愁雨嘯幽魂泣
感覺到舒懷投來的目光,蘇弘莞爾一笑,顧及那些做什麽,身邊有阿懷就夠了。
等到合适的時機,他便向阿懷表明心跡,願意做陪伴阿懷一生的人,只要她願意。
舒懷知道自己的實力與年重相差甚遠,年重的名字比舒懷更早被記在照臨城的誡碑上,也比舒懷更加擅長法陣的使用,再加上他帶來的那些幫手,舒懷毫無勝算。
但,那又怎樣。
她做不到像年重那樣只靠念動咒文便引天地之靈操縱法陣,時間緊迫,也做不到實時布置法陣。
但即便毫無勝算,她也要為鎖魂囊裏的幽魂一搏。
見舒懷騰空而上,長刀帶着靈光便來撥驅魔陣數十只長劍,年重哈哈一笑,道:“螳臂當車,你就算讓那些嬰兒降生,也是來不及了!瘟神不過是我送給長興的最後一道大餐!”
舒懷長刀加速,刀光如織,她知道年重不是危言聳聽。
年重當國師數年,有的是機會和時間蠱惑君王為他煉制邪祟大開方便之門。
挑起邊關戰争、制造冤獄、甚至以采礦為由毀滅山林惹怒山川之靈……
甚至,甚至……舒懷刀在半空,心陡然一涼。
也許早在很久之前,她就應該察覺出邪祟的蹤跡了。
長右!
那個會帶來水患的猴子,長右。
長右便是游離于三界之外,不受神制、不受魔轄的邪祟啊!
秦喻蟬那說是他師父王珂在南山除魔所得,因是殘疾,無法帶來水患,所以送給秦喻蟬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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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殘疾的長右不是自然所生,而是年重所煉,那蘭溪堂的王珂豈不是也早就參與了年重煉制邪祟的計劃?
“天下大亂對你們有何好處?” 她一邊吃力地蕩開險些掃過肩頭的罡風,一邊喊道。
年重嗤笑一聲,“要的便是天下大亂!皇帝老兒昏聩無能,卻掌天下權柄,這長興早該更名換姓了!”
“我看是你們蘭溪堂想要抛棄仙門寶箓,染指俗世!”
年重道:“去他的仙門寶箓,凡入修行門,必去俗世根。千百年來,你知道哪個修習者得道飛升了?不過是那群先人畫給後代永遠也吃不到的餅,以掩飾其飛升失敗之恥。”
自從那日他闖入魔界,無意間看到了幾十年前青木派宣稱飛升的李恭,便已明白飛升是假,得道是虛,一生辛勤修習不過是比尋常人多活幾年,終究逃脫不了死亡。
通天湖的傳說還在,天上的神,難道真的願意蝼蟻般的凡人染指他們的聖地?
與其辛苦修行一生,不如及時享樂。
去他的清心寡欲無欲則剛,都敵不過他下山以後功名利祿帶來的快樂長久。
所以在位期間,他接收別人暗送來的醇酒美人,幾乎夜夜笙歌,并享受着權利帶來的各種便利,将阻止他為皇帝煉制丹藥的官員送入牢籠、殺掉诋毀他的同道、甚至是無意罵出口被他聽到的白衣小兒……
樁樁件件,都燃起他身為修士時時刻意壓制的欲望。
欲望壓制太久,就像越壘越高的堤壩中洪水,一朝堤壩崩塌,水勢,勢不可擋。
既然如此,那就反了這天下吧。
他開始以為皇帝煉制長生藥之名暗中煉制魔祟,并放之四海。
直到三年前,魔君木水找上他。
“你想要天下嗎?”魔君木水高大的身影隐藏在昏暗中,渾身散發着強大的威壓,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可以幫你。”木水輕笑,漆黑的眸子裏泛着光芒。
木水開出了誘人的條件,包括幫他奪取人間至尊之位以及……長生。
他知道木水向來瞧不上凡間的一切,所以幾乎從沒要凡人臣服的想法,雖然人與魔之間難免會有角鬥,但數百年來,從未出現魔族大舉入侵凡間的情況。
“好!”年重低下頭,不僅是為木水的威壓,還為更加容易到手的天下。
眼前的舒懷對他造不成影響,讓他投鼠忌器的是一直作壁上觀的車海。
英乂的心腹,七大魔王之一,實力不容小觑。
而且聽聞車海與木水不合,幾百年來潛伏于魔界不曾出世。
但随着英乂蘇醒,車海雷厲風行聯合夕落,助英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回魔界七城十八域中最重要的照臨城。
他親眼見識過前魔君英乂的厲害,不過一掌,便将當時鎮守照臨城的轉輪君打得幾乎魂飛魄散,不得不求助他暗中輸送凡人精血修複被毀的肉身。
那時英乂似乎有意震懾群魔,一出手便是不可逆轉的殺招,轉輪君輾轉數地,就算到了京城方便他随時相助,但最終也徒勞無功。
當他從師兄王珂口中得知轉輪君為舒懷和秦喻蟬所殺,其震驚之情,不言而喻。
不過幸好,木水似乎并沒有因轉輪君之死遷怒于他,也沒有減少對他的幫助,這讓他稍稍安心。
車海的淡定自若讓他額頭浸出冷汗,如果不收了這些無魂嬰,那麽就算手中有煉制的邪祟,他也做不到完全控制,到時候事情一發不可收拾,邪祟禍亂人間,那他要一個殘破的天下又有什麽用?
舒懷愈來愈吃力,她的符咒能用都已用盡,體力也消耗巨大。
年重帶來的人中不乏好手,其中一人,修為遠高于她,但似乎對她頗為忌憚,每次都是在能傷到她時及時收手,這讓舒懷好生不解。
身見的光芒愈發熾烈,想起英乂曾對她講身見會借法護主,但如今她與英乂相隔何止千裏,身見出現異樣,卻是為何?
莫非英乂親自來了不成?
她心念一動,看向不遠處一臉擔憂的蘇弘。
不禁松了口氣,還好,蘇弘還是蘇弘,不是什麽魔君英乂。
突然,驅魔陣攻守之勢易形,年重竟然轉換策略,不再理會她不屈不撓的攻擊,轉而指向車海。
舒懷定睛一看,只見車海嘴邊噙着一絲笑,□□動法咒,而她身後的木箱中,一個個慢慢燃起青色的火焰,随着她翻轉的手印,火焰倏忽便綠,在風中翩翩起舞,映照的山坳一片詭谲。
車海竟然突然發難,驅法燒了三十六個木箱,木箱中綠火熊熊,摻雜着青黑色的濃煙與若隐若現的生死帶。
不過幾個呼吸間,木箱、連同木箱中的人皆被魔火焚為灰燼。
在場衆人見此巨變,一時待在原地。
車海翻身而起,窈窕身姿如雲燕一般輕巧落在年重面前。
看着眼前陡然出現的車海,年重慌忙後撤。
但車海妙手一揚,一記法印揮出,将年重震出數丈,口吐鮮血,不知生死。
驅魔陣中那個修為高超的修士見車海對年重突然發難,忙回身相助,他期間數次加速,也只是堪堪接住幾乎落劍的年重。
隔魂陣沒了施法者,結界如遇到麥芒的泡沫,遽然消散。
驅魔陣一少那修為高的修士,舒懷便覺得應對一松,登時士氣一高,刷刷刷連出數刀,專攻那修士一直防護的法陣破綻。
雖然,主力已去,但驅魔陣仍然不容小觑。
好在剩餘衆人見年重與那修士盡皆出陣,手下雖未松懈,但已萌生退意,這倒給了舒懷可趁之機。
那扶着年重的修士見狀,長臂一揮,散了驅魔陣,禦劍而去。
剩餘修士見此,也一個個有序退出,護着年重與那修士呼嘯而去。
車海瞥了一眼蘇弘,又看了看舒懷,莫名其妙地一笑也飄然而去。
從車海出手到年重退去,不過幾個彈指。
木箱中的屍體早已被魔火燒得渣都不剩,本欲救出這些人的舒懷見此,不禁悲從心來,七十二條人命,如從未出現過這個世上,飄散在山風中。
她恨自己無能為力。
不公,不公!
确實,不公。
修士終其一生的修為之能,也不如在人間多受掣肘的魔的一擊。偏偏那些魔還心存不良,視人命如草芥。
為什麽魔可以輕而易舉收割凡人的生命,而凡人對此卻無能為力。
難道真如英乂所說:
求自由的得禁锢。
都是凡人萬千年前中下的因?
既然如此,相比于強大的天神和魔,人類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為天神提供奉養?還是為魔提供口糧?
看着光芒漸漸暗淡的身見,她不禁萬念俱灰。
幾年來她除魔無算,遇到過不少比今日危急的情形,但都沒有像今日這般,看着數十條活生生的人在眼前化為塵埃,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來的頹喪。
一只手撫上她的背,舒懷擡起頭,對上舒詠光寬慰的目光,镖師沒有因方才的變動傷亡的,正按舒詠光的吩咐收拾還能用的車馬。
她将頭埋在雙臂間,坐在搖搖晃晃歸程的馬車裏,一路不語。
坐在她對面的是蘇弘,他身姿挺拔,坐得直直的,脊背貼着車壁。
半日來雖然同舒懷一樣沉默不語,但一雙眼眸不曾從舒懷身上移開一刻,仿佛挪開了,再去看,舒懷便會憑空不見。
學識與教養讓他壓制了想要靠近的舒懷的沖動,與久別重逢的故人保持着兩尺的距離,但情意與擔憂卻如大江大河的潮浪拍打着的心壘,讓他不由自主地想接近一言不發的舒懷。
理性與感性的拉扯,折磨得他終于放棄了一直的堅守。
他輕輕又小心翼翼地挨着舒懷坐下,修長的手指穿過舒懷綢緞般的發絲攬過舒懷看似堅毅卻柔弱的肩膀。
“哈懷。”他的下巴輕輕放在在舒懷氈帽上,氈帽上的短絨像羽毛般輕柔地劃過他敏感的肌膚,一陣陣刺癢。
舒懷擡起頭,對上蘇弘清澈而秀美的雙眸,這雙眼睛像極了英乂。
她開始有些希冀英乂就是蘇弘了,如果是,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求英乂救助那些受制于年重的人,而不必心生歉疚。
若非受英乂指示,車海為何會平白無故出現在此,并燒毀那些人。
英乂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已經是魔界的君上,只要他願意,七城十八域也能從木水手中都奪回來,為什麽要插手人間事?
作者有話要說: 重新看的時候,老是瞌睡,就不再修了……真棒,找到了治失眠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