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托狐真身假難辨
見舒詠光并無大礙,舒铠也毫發無傷,舒懷松了一口氣,随即提出随舒詠光一起押送貨物到目的地的提議。
當她提起陸晚晴的夢境,舒詠光一聲輕嘆,眼角微紅。
舒懷在一旁聽杭雲講述游歷見聞,有許多都是她不曾聽見過的。
杭雲講起自己曾獨闖魔界,見過魔君木水,知道魔界正有驚天巨變。
想到驚天巨變可能與蘇弘有關,忍不住問道:“魔君英乂是個怎樣的人物?”
杭雲略略一頓,搖頭道:“不曾見過,但聽魔人講似乎是個親人的魔君。”
他突然話題一轉,看着舒懷腰後露出的身見,道:“道友,你這直刀倒是個好寶物!但似乎沾染了不少魔氣,我剛剛便注意到了,不知這刀是從何處得來的?”
“是家傳的!”舒懷摸了摸身見,這句話倒是不假,“可能是我不久前去了趟魔界,殺了幾個鬼士,才沾染了魔氣吧。”
杭雲拍手笑道:“沒想到道友也是勇闖魔界的修士,不知何時一起再去照臨城轉上一轉!”
舒懷正滿口答應着,舒铠不知從哪裏鑽出來,拉着舒懷便走。
舒懷道了聲失陪,不情願地被舒铠拉到一輛馬車後。
難得見舒铠一臉正色,她有點迷茫,“吃錯藥了?”
“我問你,姐夫來了嗎?”
舒懷搖了搖頭。
“爹本想等護镖結束後再告訴你的,但我實在忍不住了。”他不安地左右張望,唯恐被人發現行蹤似的,“你猜我們遇到誰了!”
他神秘兮兮的樣子,逗得舒懷一笑,“你能遇到什麽?天上飛的鷹,地上跑的鹿,還是心儀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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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铠哼了一聲,“我有那麽無聊?”他放低聲音,語氣中透着難以按捺的興奮,“我見到姐夫了!”
舒懷翻了翻白眼,舒铠說他見鬼沒逃、遇山崩而色不變,她都信,唯獨這個不信。
三天前她離家時,蘇弘入宮。就算蘇弘來了,也不可能不先找她,而是一聲不響地找镖隊,“少開玩笑,我現在都不知道你姐夫在哪。”
見她不信,舒铠撓了撓頭,将腦袋從馬車後探出,見舒詠光正安排舒順等人打點人馬,準備晚飯,是沒空管他閑事的樣子,便拉過舒懷轉到車隊最後。
車隊最後兩輛馬車本是為受傷镖師準備的,最後一輛車上已被塞了兩個受傷的镖師。
她被舒铠拉着一路小跑,停在倒數第二輛馬車前。
“幹嘛?”舒懷有點想念以前像驢一樣倔的舒铠,突然這麽正經的弟弟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你不是不願意嫁人嗎?”舒铠用他那志得意滿的神态對着表情逐漸扭曲的姐姐,一本正經地道:“不如殺了他,神不知鬼不覺!”
“你胡說八道什麽啊!”
舒铠換了副面孔,笑嘻嘻地道:“開玩笑!”說罷掀起馬車簾布,做了個請的姿勢,“你自己看!”
舒懷白了他一眼,正想回複一句無聊,只聽車裏傳出一聲從喉嚨發出的低低的□□,略微耳熟的聲音勾得她打消了轉身而去的欲望,三步并作兩步踏上了馬車。
馬車裏是一個人,準确地說是一個男子。
男子約莫二十二三,面容英秀,一身磊落青衫,旁邊放着傘囊和一個青布包裹,還有一個幾乎可以丢掉的破鬥笠。
男子雙手雙腳被綁在馬車上,肩上還貼着定身符。
見有人進來,男子黑如點漆的瞳孔驀得一縮,寫滿疲态的面龐充滿了警惕之色。
舒懷愣了半晌,收回踏進馬車內的腳,站在車外深呼了口氣,暗道,我一定是太挂念七郎了,才會把別人看成他!
在自察神思清明,絕無半分老眼昏花的可能後,她才重新踏入車內,單膝跪在車板上,直直地盯着眼前這個被定身符定住的“蘇弘”。
“七郎?”在确認自己沒有眼花之後,舒懷只能承認眼前的人就是三天前與她分別的蘇弘。
只是與三天前相比,此時的蘇弘顯得更加成熟穩重,眉宇間寫滿了生人勿進的生疏與戒備。
“他是個聾子。”
舒铠跳上車來,順手從蘇弘的盤囊裏掏出紙筆,看來他做這件事早已輕車熟路。
紙筆和舒懷在面店見到的蘇弘所用的一般無二,只不過紙上的字更多。
舒铠翻出初見蘇弘時的筆記。
“小哥,請問,前方可有客棧?”這不知道是誰的字,雖說還算工整,但與下面一行清秀飄逸的字相比簡直像是信筆塗鴉。
“再往前三裏,有客棧。”是蘇弘的筆跡,極好看的小楷帶着行書的影子,如天邊的雲飄逸而又不至于顯得輕浮。
“多謝小哥!”
“我家主人特請教閣下大名!”
見舒懷一頁頁翻看對話,實在是慢,舒铠毛遂自薦,聲情并茂地講述遇到蘇弘的經過。
“兩日前,黃昏時刻。”他說書先生似的清了清嗓子。
“我們看到這人背着把破傘,目不斜視地向車隊走來。爹便叫舒順去問一下路,沒想到這人竟然是個聾子,只能筆談。舒順見此人長相酷似姐夫,便報給了爹。爹以為是國公微服私訪便親自詢問,沒想到這人并不認得爹。問他意欲何往,只是不答,爹邀請他随車隊入蜀,他也不肯,扭頭便走。因怕他走脫後以後再尋不到,爹便橫下心将他綁了,放在車裏由我看管。這兩日問他姓什麽叫什麽,哪裏人,像在問石頭一樣,理也不理我……後來我便同羅師傅借了張定身符讓他變成真石頭了!”
一邊翻看筆談筆記,一邊聽舒铠講述事情經過。
“他可能不是英國公……怎麽同你講呢,但可能是英國公的傀儡!”舒懷也不得不承認這傀儡制得十分精妙,而且觸手生溫,眉眼神态簡直比蘇弘更像蘇弘。
“誰制得傀儡?”
“自然是你姐夫制的。”
舒铠覺得更加奇怪了,“姐夫會術法?”
“他可是國公,自然是找人制的。只是制了做什麽,我也不太清楚,我們最好放了他,說不定他有任務呢。”
是不是有任務,舒懷不敢确定,但最好還是放了。
不過蘇弘制一個有聽覺障礙的傀儡,做什麽。
“你若不信,讓我來問他,但你不得将我今日說的話講于其他人聽。”
舒铠笑道:“說了又怎樣。”
“你若是說,我便‘請’你出去!”
料來舒懷的‘請’不是好話,為了聽她嘴裏到底能蹦出什麽驚世駭俗之語,舒铠服了軟,“我不說,你快問吧。”
舒懷撤了蘇弘身上定身符,倚在車廂內坐定,姿态從容。
傀儡蘇弘見舒铠拉了同伴來,以為這夥強人終于要對他動手了,閉目待死。
“我不殺你!”舒懷戳了戳傀儡蘇弘,寫字給他看,“你不認識我嗎?”
傀儡搖了搖頭。
舒懷略顯失望,又寫道:“可我知道你叫蘇弘。”
傀儡蘇弘看到蘇弘二字,臉色大變,雙手一伸,從舒懷手中奪過筆,用綁着的手寫道:“你待怎樣!”
舒懷道:“這傀儡脾氣和你姐夫不大相同,但莫名很像……更像你姐夫。”
她這句話聽得舒铠雲山霧罩,不知道舒懷到底是什麽意思,什麽一會不同,一會更像。
只有舒懷知道,她猜想這個傀儡應該是蘇弘按照他小時候的脾氣制成的,所以給她的感覺更像蘇弘。
“舒懷,阿懷!”寫罷,舒懷指了指自己,滿懷期待地等傀儡認出自己。
傀儡蘇弘不可置信地寫:“薄刀峰?”
舒懷點了點頭,大為感動,就算是制成的傀儡,蘇弘也不忘将關于她的記憶加進去,若非這傀儡行動自如,舒懷都要認為面前的是真蘇弘了。
傀儡似有些不信,上下打量了幾圈舒懷,見她素白的袍子,頭頂氈帽,腰後挂着一口直刀,背着乾坤袋,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自己,英秀眉目間還帶着分頑皮。
依稀間,眼前的面孔與幾年前那個少女重合,傀儡蘇弘愣了愣。
那時他的聽力還沒有那麽糟糕,可以隐約聽到少女在自己耳邊大呼‘七郎,七郎哥哥’,女兒固有的清香口氣溫熱地鋪在他耳邊、脖頸,一直鑽進心裏。
“哈懷……”傀儡啞聲道,但這聲‘哈懷’的呢喃幾乎湮沒在從窗縫漏進的風聲中,幾不可聞。
舒懷笑逐顏開,重重點了點頭。
那句‘哈懷’微弱、喑啞,但足以讓幾日來,一直以為眼前人是啞巴的舒铠大吃一驚,他幾乎是蹲着跳開,但很快被自己的衣襟絆倒,摔在車廂上。
可舒懷一直都知道蘇弘并非不能講話,而是因為聽力不好,導致不能正音,吐字不清。
即便是十年前,他們相處時,除非必要,否則蘇弘不會輕易開口。
她欣慰于能從傀儡口中聽到‘哈懷’的親昵稱呼,讓她重新回味十年前那些快樂無邪的時光,以及少女時代對那個溫文爾雅、知書達禮的少年不可與人語的情愫。
看到‘七郎’口型,傀儡蘇弘低下頭,肩膀輕輕顫動。
十年來颠沛流離的苦楚被眼前這個女子的一句‘七郎’消匿于無形。
他興奮得不能自己,以至于連舒懷給他解開了繩索都不知道。
他無聲地哭着。在夢裏,他與她有過無數次重逢,但從沒想到,會在這麽一個場景相逢。
見傀儡蘇弘神情悲痛,舒懷一時慌了手腳,不知該怎麽辦。
若是真的蘇弘,她毫不猶豫為他擦去了眼淚,可如何面對一個如此動情的傀儡……她有點拿不定主意。
“別哭了啊……我們不是前日才分開的嗎?”
傀儡蘇弘聽不到她的話,沒有回答,只是別過頭,擦幹了眼淚。
舒懷打發走了舒铠,也拉着傀儡蘇弘下了車。
許久未曾活動的蘇弘步伐略僵硬。
可在她看來,不過是真正的蘇弘控制出錯而已。
她打定主意,等見到蘇弘一定要好好說道說道他,為什麽又弄出一個傀儡出來,還制得那麽逼真,勾起她往事。
看到在車隊尾部的舒懷,杭雲走上前來,說要告辭。
傀儡蘇弘很禮貌地見禮。
“這位是?”
舒懷道:“這是……我的一位故友,蘇弘。”
“這位朋友身上,沾染了不少魔氣……”
舒懷緊張起來,雖說蘇弘的身份仙門百家幾乎盡人皆知了,但如果被杭雲知道傀儡蘇弘身份,只怕他會本着降妖除魔的道心給傀儡一劍,這可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閣下身上被人下了本心咒!”
“什麽本心咒?”
本心咒是一種壓制本性的咒術,中咒者神思恍惚,不知生、不知死、亦不知人,唯有渾渾噩噩游蕩于人世。
但傀儡身上是不會有咒術痕跡的,就算是修為再高超的人也看不出來,杭雲在說什麽,舒懷納罕道:“他只是傀儡而已,怎麽可能中咒?”
這次輪到杭雲迷惑了。
他抓起蘇弘的手腕,證實了确有脈搏跳動,道:“這是人啊,怎麽能是傀儡?道友莫非中了幻術,連人和傀儡都分不清了?”
怎麽可能,她前日才和貨真價實的蘇弘分手,蘇弘會無聊到和自己開這種玩笑?
“這位朋友身上的本心咒有一段時間了,而且咒術已經失效,只剩下一點咒術痕跡。若非如此,我豈能看出?道友若是不信,可以刺絡法驗證。若不想傷到故友,也可畫傀儡法陣驗證。”
傀儡一般以木石、人血肉、指、發等制成,高超的傀儡師,制出的傀儡雖然模樣形态言語酷肖真人,但三棱針刺穴絕不會流血。
而且,若以傀儡法陣斷絕傀儡師與傀儡之間的聯系,傀儡勢必與傀儡師斷聯,反為畫陣之人所控。
但是這種法陣對傀儡師頗有傷害,若非是與傀儡師立場相對,斷不會貿然施展傀儡法陣。
雖然舒懷自認為以自己之修為無法傷及蘇弘,但還是不願意冒這個險。
她忐忑地寫下‘七郎,需要你的一點點血’幾個字給傀儡看。
傀儡蘇弘微微一怔,随機笑着點了點頭,伸出了胳膊。
舒懷接過杭雲遞過來的三棱針刺入了蘇弘列缺穴,鮮血如紅線,沿着傀儡蘇弘手腕蜿蜒而下。
她腦中轟地一聲,耳邊盡是這幾日蘇弘的聲音。
“是……阿懷,我不是有意騙你的。”
“阿懷,我也……好喜歡好喜歡阿懷!”
“阿懷,你不生我氣?”
“絕不會辜負您的托付!”
“……”
她回過神來,反手握住他還在流血的手腕,溫熱的觸感告訴她,眼前的人是貨真價實的人 ,是蘇弘,而非誰制成的傀儡。
既然是蘇弘,那為什麽又聽不到了?怎麽和三日前的蘇弘感覺完全不同?
是蘇弘提前到了這裏,同自己開玩笑,還是……
“杭師兄,我前日才和真人分別……不可能今日又一個……”
杭雲道:“我方才便注意到道友身上沾染了不少魔氣,還有道友的刀,只怕不僅僅是去了趟魔界殺了幾個鬼士那麽簡單。只怕前幾日與道友朝夕相處的是魔人。”
舒懷的沉默,印證了他的猜想,“我聽說魔界之人有通過奪取凡人記憶游歷人間進行修行的,加上這位朋友中了本心咒,可不是被奪了記憶的樣子嗎?不過,本心咒已經失效,這位朋友會慢慢恢複正常的。”
是嗎?魔還有這種修行方式,她孤陋寡聞,竟然沒聽說過。
她一時無法接受這個的事實,但眼前活生生的蘇弘提醒她,杭雲說的極可能是事實。
若從牢底洞逃脫就是英乂本人,遇到了蘇弘,奪了他的記憶修習,然後……循着蘇弘的記憶幫蘇弘報了殺父之仇,連帶着對舒懷的感情一并收納……
那前日種種到底是真是假?
她已經習慣了那個聽得到她談笑、強大的、新婚那日眉眼都帶着春風般笑意的、大膽言愛的蘇弘。
她的手還握着蘇弘的手腕,但明顯感到蘇弘想要掙脫她。
一擡頭,便對上蘇弘略羞澀的眼神,好看的眉眼中帶着三分柔情,與新婚那日的蘇弘一般無二。
如果杭雲說的事實,英乂為什麽偏偏要和她扯上聯系?為什麽要娶她?為什麽在薄刀峰危難時救危解困?莫非都是因為奪了蘇弘的記憶?
作者有話要說: 從這裏,大綱又是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