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清明日難得清明
舒懷第一次駕馭直刃身見,覺得略別扭,但身見似乎很滿意現在的形狀,并沒有要恢複原狀的打算。
至于在舒懷手中時為何身見要“喬裝打扮”,也只有擁有英乂記憶的蘇弘能夠解答了。
蘇弘一出薄刀峰便昏睡不醒,昏睡前,特意安排不要回魔界。
舒懷沒有選擇回無名峰,無名峰交通不便,缺醫少藥,對蘇弘傷勢恢複無半分好處。
她盡可能加快禦劍速度趕回京城,但時刻沒忘記支起結界擋風,以防蘇弘舊傷未愈又添新病。
有好幾次,她都因體力消耗太過而至刀身失控,好在身見有靈,她才不至于将蘇弘甩出去。
一到京城上空,舒懷便立刻收了法術,扶着蘇弘雇車一路往禦镖門去。
路上很堵,車夫說大冬天南方又出了水災,淹死了很多人,比前兩年的嚴重多了。
有信仰魔君的人帶領災民殺了不願放糧赈災的官員,揭竿而起,不過短短數月,已成氣候。
皇帝招撫不成,方派出身湘郡的範國增出兵圍剿。
街上的人潮都是看範國增出征的。
近幾個月災害頻仍,洪澇、幹旱、地震、海嘯……不僅僅是長興國內,普天之下,處處皆生異象,就算是京城也籠罩着一層詭異的氣息。
而流民起義,從一兩年前的星星火,漸成燎原之勢。
不少無家可歸的民衆因求天神眷顧不成,轉而信奉偶出神跡魔君。
就連京城也有人偷偷供奉傳聞中魔君木水的靈牌,逢年過節牲畜供奉。
朝廷雖知,但疲于征讨此起彼伏的流民起義,并無暇顧及那些異端邪說。
Advertisement
就在不久前,還有有遠洋的商人、修道士從各方奇險之地發現了從未見過的奇怪物種,甚至還有人從兩極凍土裏鑿出了類似麒麟、鳳凰的屍體,遠越重洋獻給當今。
當今以得獲祥瑞為由大赦天下。
想起不久前魔窟中靈骨分離的轉輪君……似乎一股暗潮正在湧動,而京城的貴人們還沉浸在歌舞升平的太平假象下。
蘇弘昏睡了好幾天,身體燙得驚人,然而湯藥不進,舒懷只得拜托小陶準備了張折疊床放在房間內,衣不解帶地守在他身邊。
“留仙……”
昏睡的蘇弘呢喃着什麽。
留仙,蒲留仙嗎?
七郎夢到蒲留仙了。
第四天夜幕降臨時,蘇弘的體溫終于降了下來。
舒懷悠悠轉醒的時候,習慣性地往蘇弘那邊瞅了一眼,見蘇弘并不在床上,猛地坐起身,擡眼四顧。
只見桌旁一個身影,背對着他,正是蘇弘。
他一身黑袍,發髻用黑緞帶松松束着,修長的手指拈着白瓷的茶盞,正優哉游哉地吃茶。
“七郎?”見蘇弘醒轉無恙,舒懷放下了提着的心,高興地幾乎跳起來,“你醒啦!”
她穿好鞋,坐在蘇弘對面,眼巴巴等着蘇弘答話,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完全沒被一夜的昏睡奪去光彩。
蘇弘轉着茶盞,偏着頭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這個秀美而不失英氣的女子,良久,方輕輕一笑,“你與留仙倒有兩分神似。”
舒懷一愣,不知他提及蒲留仙是何用意。
蘇弘放下茶盞,一手支着桌子,另一只手便擡到舒懷臉側,漆黑的眸子湊到眼前,溫熱的呼吸一下子便撲在舒懷臉上,像一陣漂浮的熏風,撓得她心頭一癢。
突然這麽近距離地被蘇弘盯着,舒懷臉微微一燒。
她心裏暗暗打鼓,開始後悔方才為何沒有先去洗漱了再同他搭話,自己眼角會不會有眼屎,臉上會不會還留着昨日吃飯的湯漬。
不過還好蘇弘只是捋了下她微微淩亂的鬓發,便坐了回去,倒了杯茶,慢慢飲着。
以防蘇弘再這樣突如其來的靠近,她胡亂找了個借口匆匆出了房門,一溜煙,跑到舒容房間洗漱了,換了衣衫,方回房間。
見蘇弘已能夠下床自由活動,精神也好多了,正好問蘇弘有關身見的事情。
聽了舒懷的疑慮,蘇弘淡淡地道:“你非要聽別人傷心事麽?”
他眼底露出淡淡地惆悵,扭頭看向窗外。
“身見本是我的刀,叫子刀,乃以盤古開天辟地時的開天斧碎片所鑄,威力不亞于天帝的太陽鏡,無不可斬之物。”
“當然,人間喊天帝是天帝,我們都稱他們為那邊的人。”
他語氣緩緩而平淡,像只是在敘述昨日發生的一件小事,言行舉止與平時也無大的不同,但舒懷總覺得他與之前的蘇弘有些不一樣。
因為蘇弘絕不會自稱英乂,也不會稱魔為我們。
她心裏升騰起一陣不安。
從蘇弘的敘述中,舒懷得知,不知在多少紀元前,世上一片混沌,無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亦無神人魔之分。
人活千歲萬歲稀松平常,人死後魂靈不滅,與活人雜處而相安無事。
但總的來說,人還是被分為三類。
一類是天生就能操縱世間靈氣的人、一類是不僅能夠操縱世間靈氣,而且還能與死去的人溝通的人、還有一類就是能依靠後天的修習操縱靈氣,獲得長壽的人。
按現在的話說就是天神、魔和凡人。
三類人混處數萬年,但在後來,天神與凡人因皆不能與魂靈直接溝通漸漸與魔心生嫌隙。
凡人更是因為無法接受魔人時常代祖先給他們傳達,他們不願遵守的意願,而對魔人恨之入骨,便願意依附更強大的天神,以供奉之力為代價請天神将魔人消滅。
天神們為了得到凡人的供奉,獲得更加強大的力量和更長的壽命,組成除魔軍與魔相鬥,這激起了魔的反抗。
他們鬥争了數百年,戰火遍及全世界,也沒有分出勝負。
但因這場混戰而遭受巨大傷亡的凡人中的一部分卻心生怯意,投靠了魔。
天神見難以徹底除去魔,就想若等魔恢複元氣,勢必會不遺餘力與他們相鬥,到那時只怕情況不妙,所以便打起了盤古石的主意。
舒懷聽得津津有味,雖然這些聽着像傳奇故事,但既然是蘇弘講來的,那自然不假。
只是和東野曾經講過的神魔大戰的故事相比,有些出入。
盤古死後,心化為盤古石,乃天地間靈氣聚集之所在。
天神們自通天湖而下,找到了盤古石,借着盤古石的靈力生生将世間割裂成三個世界。
新世界迸發出巨大的能量,改變了原有的世界的規律和秩序,以致天傾東南,地陷西北,兩極冰封,永晝永夜,無數三界之人也因此巨變埋骨于此。
魔被一個漆黑的入口吸引,而神卻被另一個如太陽般耀眼的入口吸引,凡人卻永遠占據了天地之中。
人們為世界只剩下完全屬于他們而彈冠相慶,就這樣過了數年。
原有世界的山川地貌也因三界分離而發生巨變,而且人們也發現他們能夠操縱的靈力越來越少,不斷有活了幾千年的人開始衰老、死亡。
他們這才開始驚慌……
凡人中不信任天神的一部分,推舉出了自己的人皇,與天神、和時常出沒在世間的魔人對抗。
但三個世界的人雖有摩擦,卻一直沒出現大的戰争。
那時候凡人壽命雖短,但因劃分三界驅散了混沌,露出日月,長出了五谷,凡人得以迅速繁衍生息,很快人數就遠遠超過了神和魔的總和。
而三界未分之前,無論是神還是魔,一百年有一條新生命誕生就是喜訊了。
所以只是短短數代,凡人的足跡便遍布大江南北,信仰之力強大到足以讓天神畏懼。
有人皇帶領,凡人在修煉上另辟蹊徑,尚可與天神分庭抗禮。凡人施展靈力,天神也不敢不降雨。
靈氣衰弱後,凡人最起碼也有五百歲壽命,再不濟,也有兩百年。
但這種狀況只維持了不過一千年,當時人皇狂妄自大,橫征暴斂,霸占天下靈山,一部分人不甘壓迫起兵反抗,但很快被靈力高強的人皇鎮壓。
那些人便想到了被冷落了千年的天神,便以世代祭祀天神、為天之子為條件請天神幫忙除去人皇。
天神自然樂見此景,便派出數十名天神到人間助人王畢原除去人皇牧野。
自此天下再無人皇,凡人也沒有了與天神對抗的資本,自然也淪為了天神的附庸。
從那時候開始人也出現死劫,即便是天賦極高的修士努力修煉也不一定能渡過死劫。
所以至今每個凡人都有死劫,死劫的年齡一般是一百二十歲。
若有人挺過死劫,必可掉齒更生,白發複黑,便有機會再活一甲子。
一甲子。
對于魔和天神來說,一甲子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但對七十古來稀的凡人來說,便是新的輪回,不亞于重生。
這一切都令舒懷遐思,妄想從蘇弘的敘述中理清凡人壽命短促的濫觞所出。
魔在混沌初分後,也推舉出了第一代魔君子説。
魔君子説一面帶領人們開疆拓土,适應沒有日月的魔界,一面派丈夫符以盤古斧的碎片打造子刀。
子刀便是身見的前身,身見是英乂交給蒲留仙時所起。
他們以子刀為魔君信物,帶領衆人披荊斬棘,才将魔界打造成如今的模樣。
子説的後代英乂就是在五百多年前游戲人間時,與人間修士蒲留仙結為夫妻,誕下一女名為英娃。
新生命的降生并沒有給魔界的皇族增添喜悅,相反的,同樣是魔君和凡人後代的木水對此事頗有微詞。
因為他的母親,也就是英乂的母親子邪就是在十幾年前為了當時身為半魔的木水而死。
對此事,木水一直耿耿于懷。
木水當時很愛戴是魔君的英乂,雖然心有不悅,但好在英乂并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情,這件事便就過去了。
可是不過一年,英乂便同木水講,他有意将英娃培養成下代魔君。
英乂座下幾個魔王,特別是同母弟,招天君木水得知後大為反對。
因為英乂還說要為英娃更改生死書,就像幾十年前他的母親子邪一樣,不惜承受天劫。
子邪在經天劫後,只剩下半條命,最後被天神沂河所殺。
木水不願意看到混血英娃為下代魔君,更加不願意英乂步子邪後塵,極力反對。
但無果,所以他一怒之下買通人間玄門高手,圍攻大別,妄圖殺死英娃,斷絕英乂念頭。
一面又聯合其他五大魔王起兵反叛。
兄弟二人徹底反目。
英乂率随從夕落、魔王車海等人與以木水為首的叛軍戰鬥,戰鬥持續了數月,戰火綿延三界。
天神還好,□□凡胎的凡人因這場戰争引發的地震、海嘯、洪水死傷無算。
最後,英乂不忍見人間生靈塗炭,也不願違背母親臨死前所托傷害木水,便自願走進天地人三才法陣受制,但條件是木水不得傷害蒲留仙一家。
但木水還是讓蒲留仙和英乂立下天魔咒,以英乂後人為陣靈維持三才法陣,若英乂試圖逃脫,蒲留仙及薄刀峰一幹人灰飛煙滅,不得超生;若蒲氏後人試圖逃脫陣眼破壞三才法陣,蒲氏後人立刻暴斃。
木水當時要他們發的誓,其中不無意氣在裏面,但天魔咒的誓言已發,除非法陣失效,是決計無法更改的了,就算後悔也無用。
英乂是魔君,就算被篡了位,也是三界中獨一無二的君王之軀,世間法器極難傷到他,只有以山川為基礎張起法陣鎮壓,才能逐漸分解他的軀體,瓦解他的靈識。
英乂入陣前,暗中以女兒心頭血祭身見,并以強大的魔力改造了身見,讓它護佑後人,也隐藏了身見的能力,以防被木水找到。
蘇弘看了看滿臉寫着不可置信的舒懷繼續道:“這也是身見一直在薄刀峰的原因,木水數年來也一直派人在人間尋找身見,但都一無所獲。”
舒懷道:“身見是如何護佑蒲氏後人的?”
蘇弘道:“還記得你說過在無何有之鄉時,身見突然異光大盛嗎?是身見察覺到你有危險,才借我的靈力替你蕩開霧魚的吞噬。”
只是身見每一次借法,都勢必加速英乂靈識的消散。
但那時英乂靈力已經逐漸複蘇,所以能夠輕易借法救主。
舒懷不理解,身見為什麽只救她,而不救和她同為蒲氏後人的陸飛?
蘇弘道:“你以為誰都能繼承魔君強大的血脈?”
他冷冷一笑,姿态卻甚是散漫,“三界定律,人與魔的後代,應為魔的血脈強大,不可能每一個混血的後代都能繼承,所以人魔後代中能夠繼承魔君血脈的寥寥無幾,自然是身見認為你身上有故主的血脈流傳才只救你的。至于陸飛、舒铠、甚至是游風真人,都是沒有繼承到魔君血脈的。”
既然她的母親、外婆都沒有繼承到魔君血脈,那為何她卻繼承了?難道魔君血脈是蟄伏于每個後代的體內,見機顯示的?
“聽說,人與魔的後代的壽命比一般人的要長,那我的那個祖先,就是英娃,活了多大呢?”
英乂畢竟是魔君,可以活千年萬年,可她的女兒體內流着一半凡人的血,能活多久?一百年,二百年?
蘇弘道:“這就是那些人要造反的原因,哼,他們懂得什麽,既然母親可以為木水壓制凡人血脈,難道我便不可以?我當年只是想為英娃更改生死書而已,又沒有要他們承受天劫……”他越說越氣憤,眸中幾乎燒出火來。
“你是七郎,對不對……”見蘇弘眉宇見戾氣暈生,舒懷喉嚨一緊,忍不住問道。
即便是被憤怒隐沒,那現在的蘇弘也與那日她在魔界見到的蘇弘迥然不同,就算身處魔界,從蘇弘身上依然可以看到抹月秕風的風雅,那是刻入他骨髓的氣魄風度。
而現在的蘇弘……念及此,舒懷背脊生寒。
“我不是七郎,還會是誰?”蘇弘微微勾起嘴角,朝她一笑,“英乂之事,如我親歷,我只不過是想到往事身不由己為他憤恨罷了。”
舒懷一想也是,她不是蘇弘,不知道與那些不是自己念頭的意識對抗的難處,自己無緣無故質疑蘇弘,确實思慮不周。
“對不起。”舒懷低聲致歉,不久前蘇弘還舍命救了薄刀門上下,她陪着蘇弘從薄刀峰一路到京城,一步也不曾遠離,眼前人不是蘇弘又是何人呢。
蘇弘只是淡淡一句話,便如平地秋風吹得她心中打旋的疑惑黯晦消沉。
她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展顏一笑聽蘇弘繼續講。
生死書不僅記載凡人功德壽命,還記載了三界運轉的鐵律。
就像雲騰致雨、露結為霜,人死後魂靈會經萬象門進入陽澤洗去俗世塵灰,此人生前一切因果皆由生死書評判,是重生為人、還是化為陽澤的一滴水都由生死書決判。
聽說更改生死書,有違大道,若是實施,不知要為魔界引來多少災禍呢,為自己帶來多少天劫。
舒懷輕嘆,暗想這英乂似乎有點不大聰明。
“沒有繞過生死書改命的方法嗎?那些飛升的高人,莫非也都進了陽澤?”
“不錯!三界規則已定,既然是凡人,那凡人一輩子都是凡人,又怎能飛升成神呢?那邊的人閑得無聊了才會期待凡人成神,同他們争奪福山壽地。畢竟萬年前的凡人還是能與天神分庭抗禮的存在。那些修為好的人不過是多活些年,飛升的最後還都是通過萬象門到了陽澤,重回照臨城罷了,否則,你見過哪些飛升的修士下界顯靈的?數千年來,一個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天吶,我終于寫到我想些的地方了,這就是當時的第二個靈感,和第一個靈感生拉硬套混成了一個故事,終于差不多圓了過來~我就是想寫一個世上本無神,有的只是擁有不同能力的人!然後因為種種原因分開了,然後那兩個入口一個靈感來自白洞、一個來自黑洞~然後天地沖破了混沌,才有了山川江河……日月出焉,人類繁衍生息,但因為信仰的力量過于強大,才能夠讓其他不同能力的人畏懼!而天神和魔因為沒有那麽多好的先天條件,可能是輻射比較多吧~然後新生命就比較少,否則……咳咳,那豈不是天地間都塞不滿他們了……興奮,我要寫到最後的靈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