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恐或伊人心有屬
“閣下今日救薄刀門于險境,薄刀門上下感激不盡。”游風與東野突然站起朝蘇弘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蘇弘一笑,不卑不亢地,“我妻子既然是薄刀人,見外人叨擾,豈有坐視之理!”
游風沉默半晌才道:“閣下今後有何打算?仙門修士退去後自然會想方設法尋你報仇,今後還需多當心才是。”
蘇弘淡淡一笑,道:“那些人要來,找我便是。”
他受傷不輕,雖然強行壓制傷勢,但若不及時修養,只怕之後會留下暗疾,是以不便再多套虛禮,便起身告辭。
游風一時也不止該如何對待這位又是孫婿又是祖宗的蘇弘,客套兩句,也不留他。
舒懷倒是想留蘇弘在薄刀峰養傷,但見游風不是留客的态度,而且薄刀峰房屋多處倒塌需要修繕,她也不好開口讓蘇弘留在此處養傷,便跟着蘇弘一起起身。
游風見她作勢欲走,神色一冷,喝住舒懷,“你去哪裏?”
舒懷吓了一跳,道:“七郎身上有傷,需有人照看才行。”
游風斬釘截鐵,語氣甚是堅定,吓了舒懷一跳,“不可!你留在薄刀峰,哪裏也不準去。”
“為什麽?”
蘇弘笑道:“不行,舒懷是在下妻子,自然要同我一起走。”
游風冷然道:“既然閣下是魔君,那薄刀門便不再是閣下姻親了,所以阿懷不能跟你走!”
舒懷一愣,轉過頭,茫然道:“為什麽?”
游風道:“沒有為什麽,當初他是人也就罷了,既然是魔,你身為修習中人,便不能不守戒律與魔界中人來往,更何況嫁個他。”她轉向蘇弘,道:“薄刀峰小小玄門,豈敢攀附天潢貴胄,請閣下留下和離書一封!”
“我若不答應呢,你奈我何!”蘇弘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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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真心喜愛阿懷,便應該留下和離書。”陸飛捂着胸口,起身道。
似乎覺得陸飛這話着實好笑,蘇弘唇角帶着嘲弄,“真不真心又如何,她願意跟我,又幹卿底事?”
陸飛冷聲道:“今晨你走後,二弟便蔔了一卦,卦象大兇,顯示不久将來閣下必然加害小妹!閣下自己人魔兩種靈識共用一軀,想必也聽說過由人入魔的人魔最後死于狂亂之病濫殺無辜的事例吧!”
蘇弘冷笑道:“我和他們不同!”
“七郎不會這樣的。”舒懷實在想不到蘇弘害她的理由,就算是英乂……她想,她是英乂的後人,英乂也沒有理由害他。
游風嘆道:“阿懷,你不要倔!”
張羽欲言又止,遲疑了一下,他知道蘇弘待舒懷極好,不像是會傷害舒懷的樣子。
雖然對自己的卦很有信心的,但也有點打鼓,不知該說些什麽好,見舒懷一副非走不可的樣子,就算強留着她,她自有一百種點子想法下山,“也許……是真的不準呢?真人不妨再等一等吧。”
游風看了看他,知道他們師兄妹之間情深義重,若是因一卦拆散一對有情人,以張羽的性子只怕會後悔一輩子,便淡淡的道:“阿懷,你要時刻記得你的身份,授劍日玄門弟子發的誓!除魔衛道,救濟斯民!他終究是魔,人魔殊途。”
“不,真人!”舒懷正色道:“人魔若真殊途,五百年前魔君與先祖蒲留仙又怎會結為夫妻,又怎麽會有真人,會有我?”
游風道:“正因為他們的結合才導致大別山五百年靈氣衰微,薄刀峰世代弟子在玄門各派中受盡白眼。如今大別山靈氣恢複,正是複興薄刀門的大好時機,我決不允許你重蹈覆轍。”
東野見游風語氣越來越嚴厲,知道她的這些話是什麽意思,忙在一旁按住她手腕,輕聲安慰,“師姐,何必呢。都過那麽多年了,你何必耿耿于懷……薄刀峰複不複興,又有什麽幹系。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游風冷笑道:“不錯,是你的錯!”
東野一聽臉色瞬間煞白,一時愣在原地。
他的錯實在是罄竹難書,但他的錯,他會用一生償還,今生還不了,他下輩子還可以。這樣一輩子守着心上人,守着他和她的孩子們,就算……就算沒人知道,就算子孫都以為他只是與他們毫無血緣關系的“師父”,但那又怎樣,他不在乎。
“孩子,你願意去,便去吧,記得帶上通靈鳥,時常帶信回來。”東野擺了擺手,“你外婆,有我在。”
游風冷冷地乜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承夜樓游風冷冷地坐在偏室,偏室門外站着東野。
“我知道,前些日子,來大別山查探的蜀山修士來了一趟薄刀峰。”良久,見游風沒有要同他說話的意思,東野席地而坐,開了口。
“你知道又怎樣!”
“不怎樣,只是怕你……”
“怕我對他舊情複燃?”游風哂笑。
那夜王珂偷偷而來,被她擋在門外。
“王堂主夤夜來訪,有何貴幹!”她對此人早已沒了半分情意,是以語氣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冰涼。
王珂道:“路過大別,想着拜訪下故人!”
“這裏沒有尊駕的故人!”
“你還是這般剛烈!”他頓了頓,“當年,我也是被逼無奈。我一直在等你,後來得知你已有了孩子,才在先父先母逼迫下成了家……”
“尊駕同我講這些事作甚?夤夜訪客,是為無禮,尊駕還是回去吧。”游風長袖一揮,石階上便起了一陣風,意為送客。
她知道這個人的目的,大別山的靈力漸漸恢複,此時和她套近乎,目的昭然若揭。
東野默認,是的,他怕,怕游風對那個幾十年來不曾踏入大別山一步的蜀山蘭溪堂堂主王珂餘情難忘,他不是正人君子,胸襟寬闊似海,所以看到王珂夜探薄刀門,一直耿耿于心。
游風道:“這麽多年了,你知道我不喜歡你什麽嗎?”
東野擡起頭,望着她。
“是你的孩子,你不敢承認;這麽多年來,明明想和我在一起,卻不敢向外人、向我吐露一個字!所以比之王珂,你更加怯弱!”她似乎在平息憤怒,過了良久才繼續道:“你有什麽資格管教阿懷!”
“是……”東野低下頭,伴着失落、內疚的嘆息吐出這個字,他懦弱、膽怯。
那時的她,是大別山甚至整個仙門數一數二的佳人,修為更是同輩中的佼佼者,降妖除魔下山救苦解困,就算是一身疲憊,也不輕言放棄;參加探魔大會,也能輕松進入一甲,而他只能勉強進入三甲。
他只是跟在那個光彩照人的師姐後面的小師弟,遇到危險時被師姐救,向師姐請教修習中遇到的困難,同師姐躺在山坡上望着高遠的白雲飄過……
這樣耀眼的人,他只敢卑微地仰望。
直到游風遇到了蘭溪堂同樣優秀的王珂,那時個和游風一樣,同樣意氣風發的男子。
二人情投意合,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他那點卑微的仰望也就此被剝奪。
可後來,師父卻拒絕游風外嫁,反而要求王珂入薄刀門。
薄刀門是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幾十年也不出一個進入二甲的修士,可蘭溪堂不同,那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大仙門,每次探魔大會都至少有二十名修士進入三甲。
他心覺得讓王珂加入薄刀門就是天方夜,他竊喜的同時,也怕游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對于薄刀門的要求,王珂躲回蜀山,避着游風,破天荒的沒有出頭回應。
這讓他極為氣憤。
如果是他,他絕對毫不猶豫加入薄刀門,要麽只要師姐願意,就帶着師姐從此遠離薄刀門。
可王珂什麽也沒做。
他沖進蘭溪堂找到王珂,将王珂好一頓大罵,邊罵邊出手。然後徹底惹怒了蘭溪堂的堂主,也就是王珂的父親。
被外人打上門來的憤怒,促使蘭溪堂堂主派遣數十名弟子圍着薄刀門大罵,他怎麽罵王珂沒有擔當,蘭溪堂弟子便怎麽罵薄刀門想要背靠大樹好乘涼,他怎麽罵王珂軟弱,蘭溪堂弟子便怎麽罵游風勾引名家弟子不知廉恥……
聽過那些蘭溪堂弟子幾乎不重樣的辱罵,心碎的游風割發斷情,與王珂徹底決裂,跑到滌靈泉飲酒不止。
內疚的他遠遠跟随,不敢靠近,直到看到游風想要跳入泉中自殺。
滌靈泉深數丈,游風雖會水,但若酣醉中落入泉中,只怕沒有生還的可能。
他一個箭步撲上,拉回幾已入水的游風,将她抱個滿懷。
“王珂,你好狠的心!”
肩頭被牙齒狠狠地咬下去,浸出了血。
“要斷便斷,何必又來羞辱我……”游風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低垂的夕陽也漸漸移到蔥郁的草木後。
“師姐……是我,東野。”他是師父從薄刀峰旁撿回的棄嬰,因為是在薄刀之東,所以起名為東野。
“東野……”
游風眼底略過失望的盡入他眼中,他的心一沉。
“師姐……你醉了,我帶你回家吧。”
“東野,你喜歡我是不是,我一直知道你喜歡我,哈……你一定很後悔,很看不起我……被人棄之如敝履……”
“不,師姐,你永遠是我心中……是我最敬仰的師姐。” 自以為僞裝得天衣無縫的情愫,被醉酒之人一眼看破,他頗有些惴惴不安,兩臂一陣發冷,不由地握緊了藏在衣衫下的手。
恐或伊人心有屬,未敢言表怕成空。
懷中溫熱的觸感,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從來沒想過會有一日,以如此親昵的姿勢與師姐相處。
平時一瞥便看得他驚心動魄、丢盔棄甲的雙眸輕輕地阖上,姣好的面龐上還挂着剛流出的淚珠。
他心裏又燃起騰騰的希望。
太好了,師姐沒有嫁給王珂!
那是跳動在他心底最雀躍的心思,像總是浮在水上的葫蘆,總也按不下去。
他輕輕、悄悄地低下頭,唯恐驚動游風那雙讓他心慌的雙眸,附身吻在她溫熱柔軟的雙唇上。
甫一觸及那溫熱,他便如遭雷擊一般迅速遠離,一顆心狂跳起來,臉燒得像被火爐炙烤。
“是的,師姐,我喜歡你,從好久好久之前,就喜歡你了。”他按捺着不安,戒慎而勇敢地說出那句打算埋在心底一萬年的話。
懷中人低低的一聲□□,朦胧的雙眼似乎捕捉到什麽景象,“王珂……你又來了?”
她低聲啜泣,“你又來做什麽,我不會原諒你了,我已與你恩斷義絕!”她雖然這樣說,但她雙手卻環過東野的脖頸,帶着淚痕的吻了上去。
那晚倒映過下弦月的清泉、被清風吹過山崗、清越蟬鳴穿透過的草木,都清晰映入東野的腦海。
他回過神來,閉上雙目,繼續喃喃道:“是……”
後來游風有了身孕,師父要她說出孩子父親的是誰,游風只是凄然一笑,說只是江湖上不知名的流浪修士,只知道姓陸。
師父為此一病不起。
師父本欲将掌門之位傳給游風,但被游風拒絕,無奈,只能将掌門之位傳給了他。
然後,未等孩子出世便與世長辭。
而他明知道這一切,卻因怯弱只字不提。
但凡他說一字一句,也不至于兩人之間冷漠至此。
他在怕什麽,怕師父知道此事,将他逐出薄刀門?是的,如果他被逐出薄刀門,就永遠沒有機會再見到師姐了。
說來,陸飛的父親長得最像他,陸晚晴卻像游風多一些。
門中人看到陸飛父親越來越像東野,不是沒有過懷疑。但畢竟都是同門,便也沒有講什麽。
只是因為王珂和游風之事,本來還有周邊城市村鎮的人到薄刀門求學問道,後來便幾乎一個也沒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說啥來着……忘記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