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承夜樓游風逼問
看着在木屋中來回踱步喜不自勝的舒懷,蘇弘心下一寬。
舒懷不介意他的另一重身份,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阿懷!”他喜上眉梢,揚起好看的眉眼,不知為何,他突然就想喊一聲舒懷。
舒懷一轉過身,蘇弘便對上她的笑顏,心情一暢,忍不住也開心地笑起來。
他雖想在木屋中多留片刻,但舒懷着急回薄刀鋒複命,二人便禦劍直往薄刀鋒而來。
想來車海早就通過萬象門将陸飛等人送出照臨城外了。
蘇弘上次走前說再來時要帶厚禮拜見游風真人,但如今卻來不及置辦厚禮,只得跟着舒懷進了薄刀門。
去承夜樓時倒是沒有遇到幾個人影,一來此時正值傍晚,薄刀門的年輕弟子只怕尚未下晚課,二來臨近年關,大家都在多去外面的村鎮采買準備過年的物什。
來之前,舒懷已經做好了被游風呵斥的準備,所以一路上緊握蘇弘的手,一刻也沒放開。
承夜樓燭火搖曳,舒懷進去時,游風、東野、羅木、齊橙、陸飛、張羽、張英等十多個人圍坐在室內不知在讨論什麽。
張英見舒懷進來,連忙拍了拍身旁的座位招手讓她坐。
見除了陸飛、張羽面色不善外,游風等人看到蘇弘并無異樣,舒懷不禁松了口氣,心下稍安。
她這個哥哥果然刀子嘴豆腐心,也就是吓她一吓,并沒有将蘇弘的身份告知游風。
“孫婿拜見真人。”蘇弘稍一振衣,對游風、東野深深一揖。
他禮數周到,俊逸而有風姿,迤迤然從容一禮,不禁讓衆人眼前一亮,暗室之內,軒軒如朝霞舉。
游風微微一笑,道:“不必多禮,請坐!”然後轉向舒懷道:“阿懷,給客人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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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懷應了一聲,連忙起身倒了一杯熱茶端給蘇弘。
蘇弘笑着接了,啜飲一口放在幾案上。
“寒舍簡陋,還請國公見諒。”陸晚晴在通靈鳥中說舒懷嫁給了英國公,上次蘇弘來時,游風在承夜樓遠遠望過一眼,但一眼便看出是舒懷幾年前經常去無名峰尋的少年,雖說後來不知少年去向,但她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蘇弘道:“真人折煞小子了,只是初次見面,不曾備禮,是小子失禮。”
游風道:“國公雖是初次見我,我卻見過國公多次。”
似乎沒料到游風曾見過自己,蘇弘微微一愣,但依舊從容有常,等游風繼續說。
“當年舒懷常去無名峰尋國公,我暗中去瞧過兩回。”她頓了頓,只是後來眼前這個男子和他的哥哥突然不知去向,她多次回無名峰探查,發現無名峰上有被遮蓋的打鬥痕跡,便施展招魂術,招到了蘇乘的殘魂。
一縷殘魂飄蕩在無名峰上,幾乎被無名峰的氣場撕裂得一絲不剩。從殘魂斷斷續續的口述中,她得知蘇乘被人所殺,蘇弘不知蹤跡。
她雖然同情蘇乘兄弟遭遇,但卻不似舒懷與二人感情甚篤,因不見了蘇弘二人而失魂落魄。所以她只是懷着一絲憐憫之心收了蘇乘那絲殘魂,以防那凋殘得不能再凋殘的魂魄被無名峰不知名的威壓湮沒。
只是後來舒懷不信蘇乘蘇弘已死,便常到無名峰招魂。
因不忍見舒懷日漸消瘦,她才放出蘇乘殘魂。
舒懷收了蘇乘殘魂後,偷偷下山,數日方歸,将自己關在房中不發一語。自此她便很少見舒懷像以前那般開懷的笑了,直到與蘇弘重逢。
說來她甚是感激蘇弘,讓舒懷重拾開懷的笑容,她不在意蘇弘的身份是什麽,只要他答應自己的要求。
游風輕嘆,“國公身份尊貴,是薄刀門高攀,但薄刀門雖小,畢竟也是仙門,俗世權貴在我們眼中不過過眼雲煙……”
游風的話,聽得舒懷臉色越來越凝重。
游風繼續道:“但薄刀門有祖訓,凡我蒲氏後代,不得外嫁!”
舒懷聽到那句“不得外嫁”,腦袋轟地一聲,想起母親陸晚晴便是因不願遵守“不得外嫁”的祖訓,幾乎與外婆決裂,而父親舒詠光更是十幾年未踏入薄刀門一步。
外婆這般講,是什麽意思。
她心裏正七上八下,手卻被一只溫熱的手掌輕輕握住,一擡眼對上蘇弘安慰的目光,見他氣定神閑,舒懷心下稍安。
“真人有何吩咐?”蘇弘依舊從容不迫,淡淡的道,“孫婿無不遵從。”
游風莞爾一笑,似乎對蘇弘的答複很是滿意,道:“請國公擯棄從前種種,入我薄刀門!”
她此話一出,除了東野、羅木等知道陸晚晴之事的,幾個年輕弟子如陸飛、張羽、張英等臉色皆是一變。
長興嫁娶之事,一般女子是嫁入夫家,除非女家勢力頗大,幾乎沒有男方入贅女方的。
他們雖是仙門,但在婚嫁一事上也不能免俗。
可游風真人卻直言不諱地要求身為英國公的蘇弘加入薄刀門,這不啻于是直言要蘇弘入贅薄刀門。
不知蘇弘另一重身份的人已然驚嘆不已,暗忖游風對此事操之過切,知道蘇弘另一重身份為魔君的陸飛、張羽更加覺得此事就是炙冰使燥,異想天開。
舒懷臉色一變,她不是沒聽過父母的往事。
當年舒詠光游歷到大別山,與陸晚晴相識相知,後來便趁着陸晚晴生辰,帶聘禮向游風提親。
當年游風對舒詠光說的話,與今日對蘇弘所說的一般無二。
但舒詠光不願從此囿于小小的薄刀峰,與世間繁華從此一刀兩斷,決意不從,可又不願與陸晚晴從此分開,便私定終身,私奔而去。
一去就是六七年。
直到舒詠光事業稍有起色,又有了舒铠,才帶着三子重回薄刀峰,以期得到游風的認可。
雖然在東野規勸下,游風暫許舒詠光等人登上薄刀峰,但也不過帶了幾日,舒詠光便留下鬧別扭的舒懷,帶着妻子匆匆而去,這一去,又是十幾年。
十幾年來舒詠光未踏入大別山一步。
母女關系幾近決裂!
舒懷沒有陸晚晴的訣別血親的勇氣同蘇弘私奔,與游風從此再不相見。
相反地,她由游風東野撫養長大,教以道理、武藝,就算要唱“哀哀父母,生我劬勞”,那也是唱給游風東野等薄刀門一衆長輩的。
生者功勞雖不淺,養者恩情大如天。
她确信,在抉擇時,她雖然會猶豫,但最終的選擇絕非蘇弘。
不是她不願與蘇弘在一起,而是她不能。
她心中五味雜陳,低着頭忐忑不安地等待蘇弘的回答,但她幾乎已經預知了他的答案,又一陣悵然若失,期望蘇弘不要那麽快回答……
室內鴉雀無聲,惟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幾個呼吸而已,她卻覺得像過了一個甲子。
“好。”
蘇弘淡淡一笑,語氣甚是平靜,察覺到手中的柔荑微微一顫,他輕輕握了握,低眸對上舒懷擡起的雙目,明亮的眸子裏含着盈盈笑意,似是在說,你在擔心什麽?
在場衆人,包括游風,聽到蘇弘幹脆了當、清楚明白的答複都詫異不已,舌橋不能下。
待聽到蘇弘又是輕輕一笑,雲淡風輕地重複了一遍,方從五裏雲霧中回過神來。
“只是……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他眼眸中波瀾不驚,絲毫沒受到衆人難以置信目光的影響,“為什麽?”為什麽要遵從這條祖訓,明明知道這樣極有可能破壞後輩的幸福,為什麽依舊這樣做?
他不是不清楚這條祖訓的由來,說來,他比游風更清楚這條祖訓的深意。
英乂的靈識如同匍匐在深林中的猛虎,時刻等待着時機撲倒他。
那些不屬于他的記憶也如猛虎藏身處的惡風一般包圍着他,睡覺時、吃飯時、閑坐時、就連……有時候就連在舒懷身邊,他腦袋裏都會難以遏制地浮現英乂的回憶……
仗劍殺敵的蒲留仙、勸說英乂放棄蒲留仙拉攏人心的車海夕落、聯合各大修士張開法陣囚禁英乂的木水……以及英乂被鎮壓在三才法陣中原因、法陣運轉的原理,他都一清二楚。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想聽聽游風的解釋。
啜了一口那半盞早已涼透的茶,游風偏過頭看向窗外沉沉地暮色,眼中微微濕潤。
祖訓?
沒有人比她更恨這條毀掉她一生、斷絕她和親生女兒關系的祖訓。
冷風穿窗而過,涼涼的吹在眼中,将幾乎當着衆人落下的眼淚吹去,還好屋內燈光昏暗,沒被人察覺到她幾乎失控的神情。
“我想看看值不值……”
她頓了頓,冷淡的神情漸漸消隐,取而代之的是溫和親切地微笑,“值不值阿懷為你這般牽腸挂肚……”
為你舍棄修為,甘願做個平凡人家的女兒。
“不過,現下看來,我的顧慮是多餘的。”她一笑,“我本不想答應阿懷同你一起的,但如今,我可以放心将她托付給你了。”
祖訓?
呵,她暗笑,自三年開始,她以及她的後人便不用再死守那條祖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