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拒捉筆太傅尚可喜,獻東宮貳臣更精忠?
那老者顫巍巍擡起頭,他少有才名,二十六歲以文武德行除太子太傅,三十六歲那年,新帝繼位,依舊是太子太傅。直到今年早些時日。
原本他保養甚好,雖然已經六十歲了,但胡須頭發只是花白,容貌也只是四五十歲的樣子,就算被皇帝鎖入天牢,他還抱着一絲僥幸坦然度日。
直到幾日前被一個女人擡手間送到了傳聞中的魔界,只有人死後才會理所當然來到的照臨城。
身在魔界的惶恐、幾日牢獄折磨、為家人的擔憂,早已讓他心力交瘁,短短幾日胡須頭發便如白雪一般。
一直匍匐在地不敢擡頭的他終于擡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對上蘇弘那雙透着一抹赤紅的映着殺機的雙眸。
看清了蹲在面前三尺外的男子的樣貌,他驚恐的臉上閃現驚喜之色:“英……英國公,是你!你來救我了?”
蘇弘看着他,眼中無半分笑意,冷笑了一聲,道:“救你?老師真是認不出弟子了!好叫人傷心。”他站起身,繼續道:“也是,老師乃是太子太傅,天下極尊貴的人,皇帝老兒也要敬你三分,自然不會記得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前朝故人。”
太子太傅?
舒懷想起來了,是不久前涉嫌謀害太子的太子太傅洪亨久,他不是被關押在天牢嗎?如何卻在這裏?
是了,關押在天牢的國師年重也在不久前失蹤,看這情況,應該是蘇弘授意将天牢中一衆人皆帶到了魔界,只不過年重修為高臨走前向蜀山發送了救命的符箓。
蘇弘在魔界是魔君英乂,在世間是國公英弋,又與太子交好,想要隐瞞洪亨久等人不見了的消息自然輕而易舉,所以外界之人只知年重從天牢失蹤,而不知洪亨久等人。
當年蘇域以清君側之名攻入皇城,先帝不幸為奸佞所殺,太子被賊人擄走,蘇域臨危受命被群臣推為皇帝,便請當時的太子太傅也就是蘇乘的老師洪亨久起草诏書。
沒成想洪亨久拒絕起草诏書,且在大殿內大罵蘇域為亂臣賊子,罵後頭撞金柱,幸而未死,又兩年被重新啓用為蘇域之子蘇濟的老師。
當年也是洪亨久上書皇帝說蘇乘蘇弘病死山中,勸谏皇帝立皇子蘇濟為新太子的首臣。
蘇弘為何要捉他?但随即想到應該是與蘇乘之死有關。可當年舒懷聽說殺蘇乘與蘇弘的另有其人啊。念及此,舒懷心一顫,身體微微顫抖。
洪亨久一聽“前朝故人”四字,如遭雷擊,擡頭瞥見蘇弘居高臨下冷笑着看着自己,張口欲言,好半天才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顫聲道:“你……你是蘇弘!七殿下?”眉眼一如十幾年前那個孩子的樣子,他終于認出蘇弘的身份,驚恐之情不亞于被帶入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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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弘笑道:“老師竟還記得弟子,真教弟子高興啊。”洪亨久卻一臉不可置信,膝行而退,可退了不到兩步,便被身後同樣跪着的人擋住退路,布滿皺紋的面容因恐懼逐漸猙獰,“不,蘇弘已掉入深窟……”
“死無全屍了?”蘇弘接道,“可惜讓國師跑了,否則老師便可向他确認他那一掌是否把弟子打得魂飛魄散了!”
呆了半晌,洪亨久方嗫嚅着道:“我親眼看到你掉入深窟,怎會,豈會……”
蘇弘道:“老師沒看錯,弟子當時是死了,不過又活轉過來罷了。弟子在無極洞底思來想去,想我兄弟二人已然離開朝堂,遠遁江湖,老師何以千裏追殺,非要致我兄弟于死地!最令人可恨是最想叫我們死的不是叔父蘇域,而是文淵閣大學士太子的老師洪亨久!”
舒懷越聽越心驚,聽到蘇弘曾被年重一掌打得魂飛魄散,又掉入深窟,雖不知他如何活轉過來,但對遭遇此種不幸的蘇弘心疼之意無法抑制,心像被針紮一般疼痛出。原來蘇弘輕飄飄那句‘為仇家追殺,兄長殒命,孤一身流落他鄉’竟充滿這樣的血淚,為何她當時被重見蘇弘的喜悅沖昏頭腦,沒有細問詳情呢?如果她知道了這事,必然……必然不會再讓蘇弘一個人離開她。她幾乎有種沖動,現在就沖過去告訴蘇弘,告訴他,七郎,你受苦了。
淚眼婆娑中,只見蘇弘招了招手,兩個黑衣小鬼牽着一個披頭散發,眼窩汩汩流血的白衣男鬼來,那鬼虬髯如曲,面如黑炭,心口上好大一個傷口血流不止,看起來死狀甚慘,不過因其是鬼,所以血流歸流卻沒有一滴流到殿中,都在落地前一刻化為黑煙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個人,想必老師還記得吧?素知老師有過目不忘之能,此人臨死之狀老師只怕舊記憶猶新!”他嘴邊挂着冷笑,眼中盡是狠戾,看得舒懷不由得揪緊了心。
他豈會忘記,這人是他命人殺害的,先剮雙目再一劍穿心。但現在,這個人的魂魄就在自己面前。
洪亨久面如死灰,呆坐原地。這人本是大內侍衛,靖難後四處流浪,飲酒度日,不知怎地一日遇到下山換取衣食的太子蘇乘。然後跑到京城告訴他太子生活困頓,想請求他資助一二。
良山鎮是大別山附近的一個村鎮,蘇乘有時會去周邊村鎮用獵得的獐鹿換取日用品,有時去的遠,一去就是兩三天。
想起兄長蘇乘死狀,蘇弘閉上眼睛,凄然的面容隐藏在燈光後,“若非他我兄弟或可在大別山終老,忠心可嘉,卻愚不可及!可恨,可恨!”他語氣陡然一變,面現獰色,抓起洪亨久的胸前衣物将他提了起來,“可是,再可恨又怎比得上忠義滿天下的洪亨久!對新君欲拒還迎,即揚對舊君忠義,又保在新君前的官路,還為當宰相不惜千裏追殺前太子,将其頭顱密呈新君,将我打入無極洞受盡苦楚。”
靖難軍攻入皇城那日,蘇域放任叛軍在皇宮中大肆殺戮,他便是在親眼目睹自小照顧自己的宮女、宦官被叛亂者剁成肉泥,才轟然失聰。
當年慘景重新浮現在眼前,蘇弘只覺得雙耳轟得一聲,山中鳥啼、殺手逐漸逼近的腳步聲、砍馬刀劃在石子上的刺耳叮當聲……聲聲逼近。
七名勁裝的殺手以為他必死無疑,連一直蒙着的臉的面巾都扯了下來,其中一人手中還提着瞪大了眼睛的蘇乘的頭顱,揚着血淋淋的刀追了上來。他定定地看着蘇乘的雙目,幾乎忘記了繼續逃跑。
不過一個彈指的工夫,沒等他反應過來蘇乘如何會死,已被緊随其後的國師年重一掌打飛好遠,登時斃命。
相比于太子,名不見經傳的七王子的屍體對他們來說就是累贅,年重擡起一腳踢開屍體,少年軟軟的身體便像無根的浮萍般飄落幽深不見底的山縫。而一身黑衣的洪亨久站在不遠處的高石上長身而立,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那山縫便是蘇弘等人口中的牢底洞,不知是何年何月山崩地裂時留下的洞窟,是山體上一道數丈長的寬卻不過三尺的山縫,從下望,黑黢黢一片,深不可測。活人掉下死,死人掉下碎。
那些人裝了蘇乘頭顱揚長而去。
原本跪在第一排其他幾人聽洪亨久喊出蘇弘名字就已大驚失色,見蘇弘丢下洪亨久踱到跟前,都瑟瑟發抖,口不能言。
“是……是我做的,殿下,罪臣已在此,要殺要剮,聽從安排,只求……”他話未說出口,已被蘇弘打斷,“不可能!當日參與刺殺之人除了年重,三族之人皆在此間,邊将吳參暗派兵士搜羅,七殺手中的季辛斬下大哥頭顱,年重将我打落洞窟!而你……暗中策劃一切!樁樁件件,弟子記得清清楚楚……”他聲音越來越低,喃喃的聲音仿佛低語,“為我父兄姊妹殉葬吧!殉葬……”想起那日慘狀,原本暗淡下來的那抹赤紅突然熾烈。
他手一擡,隔空抓住洪亨久脖頸将他提了起來,只要微一送力,這個奸詐陰險的人的狗命便可在頃刻間化為灰燼,連魂魄都不會剩一絲!心被複仇的火焰團團包圍,腦袋裏一個聲音急不可耐地催促他了結手中人的性命,蘇弘強忍着憤怒,和被憤怒之火點燃的血,逐漸收了法術。
這是他想要的嗎?
只要他揚起手,這些人的性命就會像太陽出來前的濃霧般,消失的幹幹淨淨。可是為什麽他卻沒有因能複仇而歡呼雀躍,沉重的心情沒能因囚禁仇人而釋懷?反而逐漸增加的是越來越難以掌控、紛繁的思緒?蒲留仙、木水、人間的修士、無盡的黑暗、熾光的折磨……
他深呼了一口氣,丢開了洪亨久,手只輕輕一揮,跪在一旁的吳參周邊升騰起一圈濃濃黑霧來。
黑霧如同生了眼睛一般,從吳參七竅中鑽入,吳參的慘叫聲霎時響徹大殿,直叫殿中人人色變,噤若寒蟬。
吳參乃是武将,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什麽傷痛沒有經歷過,可卻在蘇弘驅動的瘴氣下如此慘叫,可知那瘴氣之毒,魔氣之狠。
作者有話要說: 嘿,可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