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疑公子
蘇弘的門沒有上鎖,舒懷一推便開了。
她站在舒懷床前,一盞油燈在不遠處桌上搖搖晃晃,映着蘇弘長長的睫毛,高挺而俊秀的鼻梁,他唇邊含着笑,眉頭舒展平和,似在做什麽開心的夢。舒懷伸手輕輕撫上他濃黑而英氣的眉,輕聲道:“七郎!”
蘇弘似是覺察到異樣,眉頭輕皺,醒了過來,見是舒懷趴在床沿邊盯着自己,微微一愣,随機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露出白潔好看的八顆牙,春風拂面般的笑意像陽光一樣,一下子融化了她冰冷的心情。
她已經好久沒有見到蘇弘這樣無害又純真的笑了,甚是想念。
“七郎若是早幾日來,那該多好。”舒懷帶着哭腔,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
蘇弘若是早幾日找到她,她絕對不顧一切跟他走,就算放棄一身修為又怎樣,她也在所不惜。
可偏偏蘇弘是她嫁人後找到的她,明明喜歡的人便在眼前,卻不得不因諸多考慮而放手。
屋內有些昏暗,又加上舒懷背對着燈光,蘇弘看不真切舒懷說了什麽,但舒懷掉落的眼淚砸在他手背上,讓他心下也戚戚然,便擡起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輕聲問道:“怎哭了?”
舒懷知道自己那番話沒被蘇弘看到,也不願再說第二遍,輕輕搖了搖頭。
翌日她醒來時,見自己依偎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兩個人背上披着被子,座下墊着被子倚着床沿睡了一夜。
見她醒了,蘇弘展顏一笑,就要起身,卻被舒懷緊緊抓住胳膊抱在懷裏。溫暖而緊實的觸感,不容置疑地告訴她眼前人的真實性。
蘇弘撫了撫她的頭發,起身将她整個抱在懷裏裹得嚴嚴實實的放在了床上。然後拿起筆寫下【我去買早飯】給舒懷看,便穿上衣袍出了門。大概過了兩刻鐘,舒懷已梳洗完畢,才見蘇弘懷裏捂着一個飯盒推門進來。
臘月的早晨是冰刀雪劍風的天下,就連往日早起趕路的商客都少了一半。
原來蘇弘竟然是先買了竹筒飯盒,然後到昨日那家面店買了兩大碗羊肉面回來,因他回來得較快,又脫了外衫捂着飯盒,等舒懷吃時還覺得湯汁稍有些燙嘴。
舒懷大是感動,忍不住握住他冰涼的手,道:“多謝七郎!”她這句話發自肺腑,以前蘇弘為她做的事也不少,但她也從沒說過什麽感謝的話。
蘇弘抽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指了指面,示意舒懷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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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剛吃完,舒懷橫躺在床上大為滿足。
蘇弘正在收拾碗筷,只聽有人砰砰敲門,舒懷開了門,見是幾日前接待她入住的茶博士小吳,小吳一臉焦急,舒懷門一開,小吳一掌拍空,巴掌差點砸在她臉上。
“幹嘛?”舒懷有點怒,太沒禮貌了,門敲得咚咚響像追命似的?
“舒姑娘,救命啊!”小吳見是舒懷仿佛吃了顆定心丸,舒了口氣。
舒懷愠意被他這句話沖得一幹二淨,道:“何事?”邊說邊随着小吳下了樓來。
“方才掌櫃突然倒地,還口吐奇奇怪怪的話,不知是撞了什麽邪!”
小吳問過舒懷是做什麽的,舒懷便随口答了聲捉鬼的,被小吳用心記下了,他知道舒懷是修士,據他了解,修士一般都懂一些岐黃之術,現下沒有醫生,只得拉來舒懷救命。他方才敲舒懷的門沒有人應,才轉而敲蘇弘的門的。
掌櫃是個半百精神的小老頭,圓臉大耳,須不盈尺,一臉富态,此刻臉色發黑,印堂隐隐一團黑氣籠罩,躺在客棧大廳的地上痙攣不已,口裏偶爾蹦出一兩個詞:
“殺了……”
“賤人!”
舒懷聽了大是感嘆,這掌櫃可以啊,和誰啊這麽大仇恨,都這樣了還不忘罵人,積德口德不行?
她念動咒語,兩指并攏抵在掌櫃額頭,靈力游蹿他全身,掌櫃痙攣之狀稍解,這時已有其他住客陸續出門,見此都駐足觀看。
不一會一美貌女子跌跌撞撞撲過來,伏在掌櫃身上大哭,“潤郎,潤郎你怎麽了?!快醒醒啊。”
舒懷看她神情,想必是這掌櫃的夫人,起身拱了拱手,道:“夫人,尊夫怕是被奪了靈識……”她頓了頓,又道:“還被下了毒……”那女子愣在當場,喃喃道:“下了毒?”
舒懷忍不住可憐起這掌櫃來,這掌櫃雖然有點小氣,打洗澡水還要另外加錢,但也不至于受這種折磨,很明顯是被人下了毒,又奪了靈識。不過下毒之人與奪靈識之人絕對不是同一人,能夠奪人靈識的人何必多此一舉下毒呢。
毒藥原理她不甚精通,忙喊人去請醫生,又以靈力保護掌故所剩不多的靈識。
如果被偷走的靈識不能在十二個時辰內追回填回體內,只怕這人就算醒來也非傻即愚。像劉明他們的靈識被吞噬不多,又是修士,心智影響不大,何況她與秦喻蟬已經将那吸食人靈識精血的魔物降伏,被吞噬低于十二個時辰的靈識還可以自動回到原主體內,是以不必擔心劉明和那名師氏弟子。
讓她感到奇怪的是,靈識之于原主就像鹽之于水,鹽溶于水,契合無間,若非水本身出了問題,鹽一般不會被他人吸取。
靈識與原主的這種契合正是妖魔吸食人靈識的最大障礙。
劉明是修仙之人,靈識還有靈力相護,若非他本體被李恭瞳術控制,靈力伏息,靈識暴露無遺,那被打得幾乎消散的黑氣只能以他們精氣為食,又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把他靈識吸走,而不怕事後靈識被原主吸引做無用功呢?不過也好在那黑氣尚未修補好自己,怕自己靈識無法壓制外來靈識,反而自傷,所以只敢一次吞噬一點靈識慢慢消化。
可這掌櫃就危險了,一來是道道地地的凡人之軀,二來靈識被吸得僅剩三分之一,還中了毒……簡直是要死的節奏。
舒懷感到有些棘手,但既然有靈識被偷,就有妖魔出現,她也不能袖手旁觀。但她要回禦镖門一趟,取回身見刀和法器。否則赤手空拳去找一個一次性可以吞這麽多靈識、看起來就不好對付的魔物,她也沒把握啊。
掌櫃已被移入客棧一間空房中,大夫也正在診治,并取了掌櫃的血研究,試圖從他症狀和血液裏分析出到底是中了什麽毒。大夫看了看一眼就看出掌櫃中毒的舒懷,試圖從舒懷那得到一點什麽提示。
舒懷別過臉拉起跟過來的蘇弘就走,她只看出來掌櫃中毒了,至于中的什麽毒她也不清楚,別問她。
蘇弘跟着她往禦镖門去,低着頭在後面不知寫什麽,舒懷去看,奈何蘇弘舉得略高,她要看非得腦袋貼着蘇弘肩膀不可,便作罷。但不一會蘇弘自把寫好的話給她看,只見上面寫道:
“此事不好管。”
“此人看起來壽命無多,若就此身死,其妻其子必然移怒于你,怕有牢獄之災。”
舒懷剛開始沒想到這點,只想着一心救人,見蘇弘這樣講,也大概能預測到這種情況,但還是笑了笑,道:“沒關系,我盡量把他靈識找回來就好啦!”降妖除魔本就是她們的職責啊,怎能為避禍袖手旁觀呢。
蘇弘見此只得作罷,他見舒懷堅定地走在前面,一心往禦镖門去,無絲毫猶豫,想舒懷一點都沒變!五歲那年質疑父親,一意跑回要救他們,不顧是否會因此惹來災禍;而今也是如此,一意去找一個不知道在哪裏的吸食靈識的妖魔,不顧失敗後自己會承受什麽……
她還是那麽讓人挪不開眼,也讓人省不下心,但不正是這樣的舒懷才更可愛嗎?他無聲地笑着,不知是為舒懷高興還是為自己高興。
臘月初七,算日子今天是舒懷結婚後的第三日,按禮需歸寧。女家皆設宴款待,新女婿入席上座,由女族尊長陪飲。女方廣設華宴,款待新婿,陸晚晴必然也邀請了京中密友參宴。
要進禦镖門非得翻牆過去才行,蘇弘不會武功,她本意是想先請蘇弘回客棧,等她取了法器便回絕不耽擱,可蘇弘執意在禦镖門不遠處的茶樓相候。
舒懷跳進院牆,見後院有丫鬟晾曬的衣服本想撕一塊蒙面,但想到好端端的衣裳被人撕了,主人不知該多心疼惱怒,便收了伸出的手,用雪泥胡亂塗了塗臉溜進兵器庫。
舒詠光當年也是修士,但不攻劍術、符箓,但以弓馬為主。
舒詠光所在門派不過是北部勒然山上的小門派,聽說是百年前有某将軍挂劍前經修仙之士指點箭術,将軍挂劍後修得一種極厲害的箭術叫碎魂箭,能射鬼魂,且百發百中。
不消幾年勒然山附近的鬼魂被殺得一幹二淨,有不少慕名拜入其門下的弟子,勒然山在北疆也小有名氣。
但因他多是殺鬼而非渡魂,多傷無辜,有失仁義,與中原仙家理念不同,是以各派視碎魂箭為歪魔邪道,不足道也,也逐漸疏遠,并暗中打壓勒然山。
勒然山尚未發展起來便寂寂無名,是以勒然山一直便是家門傳承,至于那碎魂箭還有沒有人會使,當今誰也沒見過。舒懷雖然聽外婆提過一嘴父親身份,但也不太清楚勒然山是什麽門派,她只知道舒詠光擅長弓箭,禦镖門的镖師也多以弓箭傍身,但镖師中也有招募的流浪修士擅長禦劍和符箓的。
她的刀便是被禦镖門中唯一的符箓師封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