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驚心
暮色漸濃,晚霞的餘晖血一樣從叢林中透出來,屍體早就搬走了,痕檢科的人已經收隊了,整個空地就剩三組的幾個人。
柯然站在餘晖中,在他身後,恰好有一塊樹林間歇,他的臉背對着那夕陽殘存的光,整個身體成了一個陰影,只剩下那雙眼睛還看得到光亮。
這樣的場景,配上柯然木然的臉,冰冷的聲音和那句:“我在等着他死去!”
在場的人除了袁徹都忍不住驚叫起來,袁徹也叫了,不過聲音卡在喉嚨裏,沒有發出來,只是在心底一陣發顫。
袁徹心底那股子異樣的感覺讓他的嘴巴一時間不聽使喚。
柯然的那句話像是在很久以前就在耳邊回蕩,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好像這句話不是從柯然嘴裏說出來的,而是從他腦子裏臆想出來的,是他心底的深處埋藏了許久的聲音。
最先反應的劉靈玲怒斥着:
“你幹嘛?人吓人吓死人的。”
劉靈玲對柯然炮轟,讓袁徹确定自己沒有幻聽。
劉賀誠跟着抱怨:“就是,你玩的哪一出?這荒郊野外,黑燈瞎火的,你玩也不能這麽玩啊。”
柯然忙走出草叢,剛才那瘆人的表情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愧疚:
“抱歉,我只是突然覺得,這個男孩往這裏爬是不是因為那個兇手就站在這裏,他只是去想兇手求饒的。”
想象着那晚上,爬着過去的男孩,痛苦地求饒的場景,劉靈玲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雙手舉起:
“不玩了,我們先回吧,這裏天黑了也看不到什麽,該帶走的都帶走了。我們留在這兒幹什麽?”
其他兩個人很快呼應着,沒等袁徹發話,已經奔向大路。
柯然本來也要跟着,可看到袁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又把邁出去的腳收了回來,乖乖地等着袁徹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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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徹強行平複了剛才狂烈跳動的心,他躲避着柯然的視線,跟着早已經快沒有影兒的人離開這片空地。
匆匆地坐進車子裏,幾個年輕人才略微感覺到安心。駕駛座位上的顧華宇看着旁邊的袁徹心裏狐疑着。
怎麽這兒會兒頭就不說話了?這一天他都看柯然不順眼,現在有個好機會刺兒他幾句,又白白放過了。
可這話只能在心底嘀咕,卻不好拿出來講。
一路上車裏靜的可怕,劉靈玲曾經想打破沉寂,開口講了一個幹巴巴的笑話,結果只有顧華宇捧場跟着呵呵兩聲,就無疾而終了。
袁徹還是第一次在案發現場出現這樣的感覺。那種從心底冒出來的恐懼差點淹沒了他。他動了動有些冰冷的手指,雙手交疊着揉搓着,閉上眼睛,平複着剛才那種莫名其妙的心悸,不知道是被柯然吓到了,還是被自己吓到了。
直到車子開回到警局大門,袁徹才開口:
“你們都回去吧,屍檢還得等一兩個小時,我在這兒就行了,有事……”
他話還沒說完就戛然止住了,看着在辦公樓門口站着的女人,表情像是吞了個大藥丸子噎到了。
“有事我叫你們,散會。”還沒等車子挺穩,袁徹已經丢下半句話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從車裏跳出去,迎向站在門口的女人,直接拽着她走向大門口。
他的動作吓得顧華宇一個急剎車,車裏的幾個人一陣向前俯沖,再坐直的時候,只看得到袁徹和那女人的背影。
現在光線已經只能靠辦公樓和院子裏的路燈。他們隐約看到那個女人穿着米色的一步連衣裙,從背影看身材婀娜,頭發在腦後盤成了一個發髻,随着一路跟着袁徹小跑,發髻微微地顫動着,說不出來的活潑。
盯着兩個人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視線裏,劉賀城才支支吾吾地開口:
“剛才頭是說散會嗎?他腦袋短路了?”
劉靈玲偷笑着:
“我看他的魂早就被勾引去了,都語無倫次了。”
顧華宇這才想起來車子還停在車道上,挂擋調整着車子扭曲的角度。
劉賀城又追問着:
“那個是誰?頭的女朋友?你聽說過他有女朋友嗎?”
“沒有。”顧華宇和劉靈玲齊聲回答着。
柯然木木地問道:
“袁組長多大了?還沒有女朋友?”
顧華宇說道:“多大,你問生理年齡還是心理年齡?”
“有什麽區別嗎?”柯然一臉疑惑。
劉靈玲接着答道:“生理年齡呢?是二十八歲,心理年齡辦案的時候三十八歲,其他時候就是十八歲,或者還沒成年。”
“哦。”柯然淡淡地哦了一聲,眼睛瞄了一眼大門的方向,又轉了回來,整張臉躲進了黑暗裏。
顧華宇把車停好,也不急着下車,沖着柯然笑嘻嘻地說道:
“哎,柯然,我們一直想給你點個贊。你知道昨天是我們第一次看到他在我們面前這麽囧的時候。平常他總是裝成熟板着臉,昨天可見識到了他的本來面目。啥也別說了,改天,我們請你吃一頓,上次沒唱上KTV,下次補上了。”
柯然忙搖頭:“不用了,我不太會唱歌的。”
劉賀城插嘴進來,也不管柯然說什麽:“說真的,你是不是故意的?總不會像郭哥說的那樣怪癖吧?”
柯然微微笑了笑,沒有回答,推開車門下車。又看了看袁徹消失的方向,轉身走進了辦公樓。
車裏被忽略的三個人互相對了個眼神,劉靈玲撇了撇嘴:
“你這個問題問的,他該怎麽答?承認他是故意的?還是承認自己有怪癖?”
劉賀誠一臉迷茫地下了車,站在車門邊迷茫了一會兒才了然地追上走在前面的劉靈玲,嘴裏還不知遮掩地喊着:
“我知道了,他什麽都不是。”
在大門外面,袁徹拉着女人走到了牆邊,确認不會有人看到才停下來:
“您幹嘛來這兒?去我家找我不好嗎?”
女人反手擺脫了袁徹的手,動作漂亮地落在袁徹的臉上,卻只是輕輕地沾了沾臉頰,嘴裏笑着說:
“你那是家嗎?沒有個女人,你又經常不回去,那哪裏算是家?”
袁徹也沒躲,任這瘙癢一樣的巴掌拍在臉上,明知故問:
“您怎麽知道我不回去,你又去我家收拾了?”
女人自然地開始整理了一下袁徹有些翹起來的衣領,退後一步對袁徹這身裝扮露出滿意的神情說道:
“我才從你家過來,你又不回我信息,我不來等着涼拌嗎?你那個屋子裏都快結蜘蛛網了。我好一頓收拾才亮堂。”
袁徹半帶着撒嬌的腔調說道:
“媽,你是我媽,又不是老媽子,能不要再去打掃了嗎?”
袁徹媽媽,陸雅黎本來佯裝板着的臉被袁徹表情逗笑了,然後又正色地數落着:
“怎麽?你要是在家裏住,我不也一樣要收拾?現在我還要收拾兩個家,知道我累,就搬回來吧。”
袁徹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媽媽。
陸雅黎已經是五十多歲了,袁徹上次看到她的時候,鬓角已經有了華發。要不是精于保養,這會兒已經是半大老太太了。
和幾年前的比起來,媽媽已經顯得蒼老了很多。換做幾年前,說她是自己的姐妹都有人信的。
被媽媽的白發刺了一下,剛才還略帶愉悅的表情像是洩了氣的皮球,變成了苦臉:
“您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事兒?”
陸雅黎挺了挺後背,擺出一副不容置疑的面孔盯着袁徹的眼睛下了最後通牒外加一份威脅:
“我讓你這兩天回家一趟,你也不回我話。我這裏把話撂下了,你要是不回,我可以天天來這兒守着,直到你回去為止。”
袁徹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媽嘟着的嘴:
“您威脅我?”他忙伸手摸了摸媽媽的額頭,被她一下拍了下去。
“您沒事兒吧?發生什麽事兒了,一定讓我回去?這麽多年了,我以為您都放棄了。”
陸雅黎沉默了一秒暗暗嘆了口氣說道:
“做爸媽的永遠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我跟你說個事兒,你不準透露給你爸。”
袁徹沒點頭也沒搖頭,他和他爸多少年沒說話了,怎麽透露?
“我當你答應了,不許反悔。”說着好像生怕別人聽到似得小聲說道:
“你爸想你了。最近晚上他總是說夢話,說夢話準叫你的名字。他嘴上不說,我心裏有數,畢竟已經快六十歲的人。我們就你一個孩子,你小時候有那麽招他喜歡。你們當初也只是怄氣,爺倆還都當真了。都是一家人,怎麽就還真能老死不相往來嗎?”
袁徹依舊沉默着,眼睛看着她媽媽手指上的戒指,一眨不眨地像是要看出花來。
媽媽急了,輕輕推了推袁徹的肩膀:
“你倒是回話啊?”
袁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嗓子感覺有些發澀,眼睛有些發酸:
“我知道了,等我這個案子了了,我就回去。”
“啊?那得多久啊?你們一個案子不得十天半個月的?”陸雅黎對這個答案不滿意,開始讨價還價“明天,要不後天回去也行。”
“現在剛有一個很棘手的案子,受害者是一個孩子,您說,我現在能撇下這些回家嗎?就算我人回去,心也不在。您再等等吧。要不您祈禱我們快點找到線索,盡早破案吧。好了,您回吧,我給您叫車。”
袁徹媽媽攔着他說道:
“好了,我知道了,別催我,我自己叫。你說話要算話,什麽時候回來提前告訴我一聲,我準備點好吃的。”
袁徹點點頭,目送着果斷轉身的媽媽上了一輛出租車。
想到要回家面對那個一向只有一個表情的爸爸,他甚至希望這個案子就這麽懸着好了。
從小到大對爸爸的那種敬畏感一直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現在回想起來都有些呼吸困難。
那次和他爸的對峙,那種緊張的感覺差點要去他半條命,出了家門他的腿都是軟的。
可他還是走了這條路,他骨子裏,心裏似乎就有那麽一個執念,要讓他選擇這條路,就像着了魔中了邪一樣。
他媽媽問過他很多次為什麽做這樣的決定。
他只能回答為了自由的人生。
自由的人生,見鬼去吧。他離開家并沒有自由多少,反而被來自生存的一根根繩索困的動彈不得。
唯一讓他自由決定的就是,他是不是可以餓着,或者是不是可以喝的爛醉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