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矛盾的現場
柯然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若有所思地說道:
“看腳印來這裏的人至少兩三個。”
這話和剛剛出現的那個表情完全不搭,像是剛才站在身邊的和現在說話的并不是同一個人。
當柯然擡頭的時候,撞上了袁徹審視的目光。袁徹的目光像是想要從柯然的臉上一探究竟,可最終變得越來越迷惑。
柯然并沒有出現被抓現行後的驚慌失措,而是茫然地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到了袁徹,一臉無辜。
袁徹收回刺探的眼神,環視了一周,這一塊地方十幾個人,現在又是出現場,不是談論微表情的時候。
可現在他也是在找不到用什麽話來回應,怕一張口就忍不住要追問,于是幹脆什麽都不說。
看着痕檢科的人忙完了,袁徹才進入現場,感覺到身後的人停頓了一會兒後快步跟了上來。
屍體在整個圍着的場地靠近邊緣的地方,距離荒草很近。他的頭沖着荒草的地方,手裏還住着幾根連着根的野草。他的頭歪向一邊,完全渾濁了的眼睛空洞地直視前方,嘴巴張開的樣子像是還在呼救,一半臉壓在泥土裏。
袁徹看向這個場地中央的灰燼,他剛到這裏,目光就被那堆灰燼吸引了,他徑直走到那堆焦黑的物體旁邊,看了看地上被土掩埋的灰燼,灰燼中一些還沒有燃燒完的陳年幹枯的樹枝帶着被熏黑了的脆弱的樹皮支棱棱地若隐若現。
這塊空地看來是個位置很好的,經常被當做野炊的地點,因此這一片地方沒有雜草。
這片已經被踩出來了,若不是因為才下過雨沒多久,這會兒估計地上也不會那麽容易留下足跡。
乍看上去,這裏好像也經歷了一次野炊,灰燼周圍的地面上,有幾塊啃過的雞骨頭,排骨,看着挺新鮮的,一些飲料瓶和煙蒂散落在周圍,像是提前把做好的飯菜都拿來這裏吃。
袁徹看着在空地旁邊大而明顯的嚴禁篝火的标志,顯然來這裏的人要麽是太晚來沒看見,要麽就是明知故犯。
地上的鞋印大致可以看出至少是三個人的,其中一個人還是女人,高跟鞋的細跟深深地踩進地裏。
在蚊蟲最多的夜晚,到樹林裏野炊,還穿着細高的高跟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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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就好像不是一套的拼圖被硬生拼在一起那麽不協調。
顧華宇他們很快回來了,顧華宇開始彙報詢問來的情況:
“這幾個人是自行車發燒友,今天約好了騎行。他們本想抄近路才進入這片樹林的,結果就從林間樹枝縫隙裏看到一個黃綠色的東西,他們好事兒過去看,就看到死者了。”
袁徹繞着屍體轉了一圈,回頭看着顧華宇一邊拍蚊子一邊彙報的樣子,覺得自己身上都跟着癢起來了:
“他們是哪兒的人?準備到哪兒去?”
顧華宇奮戰了一番拍死一只蚊子才倒出功夫來回話:“是F市的,才從那邊騎過來。一路上都在一起,騎了三天才到這兒。”
袁徹看着地上的雞骨頭:“他們怎麽知道要從這裏抄近道?”
顧華宇看了看本兒上的記錄:“他們說有一個叫‘我愛騎車去旅行’的微信群,那裏面有個騎友給的建議。”
袁徹點點頭:“打發他們走吧。留下聯系方式,必須随傳随到。”
顧華宇去通知那幾個人,這邊屍體的初步堪檢已經結束了。
淩潇雨摘下手套站起來走到袁徹身邊。她的身材本就嬌小一些,和一米八五的袁徹站在一起只能擡頭說話,可她說話的氣勢卻沒有因為身高而變得矮了一截:
“死者十五到十六歲,男性,推測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八點半左右。死者外表沒有明顯的傷痕,但唇角有嘔吐過的的痕跡,另外他的褲子裏有排洩物,應該是腹瀉造成的,排洩物呈現出米泔水樣。初步判斷是死于砷中.毒。死者屍體距離草地比較近,死前有很長一段時間處于非常痛苦的階段,看樣子是想要求生從那邊爬到這邊來的,在他爬行了一段距離後死在這裏,這段路上都有他的手指抓痕。”
一直在旁邊陪着的劉靈玲問道:“砷中.毒?砒.霜?”
淩潇雨點點頭:“砷化物中.毒,□□也就是砒.霜居多。但具體是什麽還要等化驗結果。”
剛打發完驢友回來的顧華宇聽了也不禁驚奇地問道:
“這年月,還有人用砒.霜嗎?都哪裏搞到的?”
袁徹順着腳印中最大碼的那雙的足跡在場地裏繞着圈:
“哪裏搞到就是咱們要去弄明白的。從現場足跡看至少有三個人,另外兩個人哪兒去了?你們四個以這個為中心,開始闊大範圍搜索。”
安排完,袁徹蹲下來仔細打量着死者的這身裝扮,這是今年最新款的Nike運動裝。
袁徹問旁邊的淩潇雨:“死者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吧?”
淩潇雨跟着蹲下來搖搖頭:“沒有,身上什麽都沒有,手機也不在。”
“又是手機。”袁徹低聲自語。
手機被拿走,身邊除了一身名牌衣服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難道真的是有目的的劫財?可劫財會用上投毒這一招嗎?如果從作案方式看,劫財的可能性就不大了,不過也不能排除殺人後見財起意的。
捋順了一下之後袁徹接着說:“你查一查屍源。十幾歲的孩子一夜未歸今天又沒去上課,家裏或者學校應該能報案。”
淩潇雨遲疑了一下說道:
“我聽到報警說是孩子的時候就把信息發給各派出所了。目前沒有人報案,如果是住校生,是不是可能還沒有發現失蹤呢?”
袁徹終于擡眼看了看淩潇雨,對她很有效率的做事方式暗暗贊許了一番,随即見顧華宇還站在原地四下張望,沒有動地方,皺着眉。
顧華宇在被轟之前忙解釋道:
“你說四個人,柯然哪兒去了?”
袁徹這才發現柯然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怒火瞬間升級:
“沒有柯然你就不知道怎麽做了?他是你師傅嗎?”
顧華宇縮着頭叫了幾個人一起走向沒人的西側的樹林。
他們剛散開就見柯然小跑地從樹林裏鑽出來,直直奔着袁徹跑過來:
“組長,我找到一輛汽車的輪胎印。”
袁徹看見當做沒看見,視而不見地回應着:“在哪裏?”
被忽視的柯然小心翼翼答着:“大概一百米左右的地方。”
袁徹依舊不看他,只是看似很專心地盯着地上的一根雞骨頭:“你怎麽知道那輪胎印和這個案件有關?”
柯然聲音越來越低,指了指屍體的方向:“我就是順着屍體前面的這組腳印找過去的。”
袁徹指着地上的雞骨頭:“我要是跟着雞骨頭走,是不是能找到黃鼠狼?”
“啊?”柯然有點懵了,地上的骨頭都比較集中,在周圍沒有看到雞骨頭啊。
袁徹站起來走向那條小路:“啊什麽?帶我去看看。告訴痕檢科的了嗎?”
“告訴了。”柯然緊跟在快步走遠了的袁徹。
淩潇雨看着走遠點的袁徹,想起昨天那場鬧着玩似的小插曲,忍不住笑了起來。看樣子袁徹還對昨天的事耿耿于懷,照這個情形看柯然會有一段時間被特殊照顧了。同是市局新人,她不禁同情起柯然的處境來。
袁徹要是知道自己剛才的種種表現被淩潇雨看到,無形中被貼上了小氣男人的标簽一定大呼冤枉。
他此刻沒有翻舊賬的意思,不是裝作大度,是真的放下了。他現在更在意的是柯然到底怎麽了。
這個問題可以說從早上一直在他腦子盤桓,到現在也沒有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答案。加上剛才看到的柯然的表情,袁徹覺得要麽是他眼睛有問題,看錯了,要麽就是柯然有問題。
他裝成這麽怯生生的樣子,是為了博取什麽?同情?關注?還是要讓他們對他放松警惕?
這樣頂着一團亂麻的腦袋走了二十米,袁徹突然停了下來,看着地上的一雙腳印。
腳印看上去很大,大概是四十二碼的鞋子,這個和剛才空地上的腳印是同一款鞋子,但看上去鞋子更新,腳印的步幅比剛才的腳印步幅小,看上去像是這個人有雙大腳卻配了一雙短腿。
袁徹丈量玩腳印,又蹲下來,側着腦袋看着腳印的深淺,發現在腳印的後面都有一條弧形的痕跡:
“你看,這個痕跡是怎麽留下來的?”
柯然忙湊過來跟着蹲下,看了看前後的幾組鞋印都有這樣的痕跡:
“這個人走路的習慣?拖着腳走路?”
“或者,他穿了一雙大鞋。你看這腳印的步幅,應該是腿比較短的人的,可這雙鞋子尺碼卻很大,這說明什麽?”
柯然煥然大悟,他忙跑回到剛才的空地,在空地上轉了一圈後又跑了回來:
“空地上有很多這樣鞋子的腳印,可腳印就很整齊,沒有拖痕,而且步幅很大,穿鞋的人應該是偏重的胖子。和這組腳印相似的只在一處地方出現,然後就徑直走到這裏了。看這組腳印的深淺,留下這雙腳印的人應該很輕。”
“然後呢?”袁徹追問。
“然後?”柯然盯着腳印又仔細地看了一遍。
袁徹看着底下的頭的柯然,有種一巴掌拍上去,讓他吃一嘴泥的沖動。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幼稚,于是說道:
“你說看到腳印走過來的,屍體前面是很高的雜草,你是怎麽找到腳印的?”
“我撥開草看見的。”柯然答着。
袁徹哼了一聲,好像剛才的問題不是他問的,只是突然串臺了:
“現場看除了死者至少還會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現在問題是他們是什麽關系。那種細跟的高跟鞋應該是成年女性穿的,現在的學生黨活力四射多數都穿更适合瘋玩的鞋子。這個未成年人和一個成年女人來到這兒做什麽?”
柯然側頭想了想:“那個女人有沒有可能是他的家人?”
袁徹又問:“如果是一家人,案發的時候是一家人在一起的,他的家人怎麽不管他就這麽走了?而且,這條足跡似乎只有一個男人的足跡。那個女人的足跡到哪兒去了?”
柯然眉頭扭曲起來:“會不會是男人抱着女人走路?”
袁徹反駁道:“這個腳印這麽淺,不像是負重走路。”
柯然有些無力招架地答道:“那就是女人光着腳走路的。”
袁徹繼續追問:“前幾天剛下過雨,這兒的光照沒有那麽強,土質還有些潮濕松軟,就算光着腳也該有個印兒了。”
柯然:“我剛才看那空地上女人的腳印基本都是在屍體周圍。那個鞋印只有進來的,沒有出去的。”
袁徹:“還有一種可能,這個女人先走的,男人後走的。女人是光着腳的,男人是踩着女人的腳印走過去的。”
柯然:“可是如果案發時間是晚上,要怎麽看清楚地上的腳印呢?”
袁徹沒有回應,走到那條車轍旁邊,見痕檢科的拍完照片,問道:
“怎麽樣?有什麽發現?”
痕檢科的邱晨把手裏的一袋物證交給旁邊的人,摘下手套說道:“車印周圍沒有什麽新發現,看車轍印是豐田車越野款的,市場價格很高的車。”
袁徹點點頭:“那個男孩的衣着也是那種品牌休閑裝,應該是上千一套的那種,這樣看他家裏條件應該不錯。能不能根據車輪印找到這輛車,這麽大的車,這麽明顯的線索,不能白白浪費了。”
“我什麽時候浪費過?”邱晨笑着拍了拍膝蓋上因為跪在地上印上去的泥土:“這兒的取證都做完了,我們先回去了,有結果電你。”
“謝了!”袁徹擡手和邱晨擊了一掌,像是做了一個約定。
目送邱晨他們離開,他們又走回到空地的路上,袁徹仍舊盯着那組奇怪的足跡,他反複看着空地和那條小路說道:“柯然,你不覺得這兒的地面和那邊空地的地面有點不同嗎?”
柯然老實地跟在袁徹後面,被袁徹掰了兩次,現在一句話不敢多說了。聽袁徹問,他忙跟着仔細查看起來:
“好像,這兒的地面很平整。”
袁徹說道:“是,剛下過雨的地面,水坑水窪淤積,地面一定凸凹不平的。這段路卻好像太平整了些。”
從草叢裏鑽回來的劉靈玲把身上沾着的倒刺摘下來,跟着看了看,然後看着柯然:“你是說有誰故意把地上的腳印去除了,只留下一行足跡,這樣可以掩藏自己的行蹤?”
随後跟上來的顧華宇忙反駁道:“可他還是把腳印走到了車的方向。如果真想隐藏,為什麽不徹底點,讓我們找不到車轍,就不會把車的輪胎印和這裏聯系起來?”
柯然皺着眉頭,不解地搖搖頭,覺得這些解釋都不甚圓滿。
袁徹又蹲在地上看了一會兒,劉賀誠他們也從雜草叢裏走了回來:
“頭,我看了一千百米左右,除了草根沒發現什麽有用的東西。”
袁徹手指摩挲着下巴問道:
“你們說這裏曾經有三個人,現在至少能确定其中一個人是成年女性,假設他們是一家人,為什麽留下一個孩子。如果不是一家人,那兩個人是誰?”
忙着拔刺的劉賀誠突發奇想:“頭,會不會是綁架?綁匪收了錢直接撕票?要不然他為什麽不幹脆撥打電話求救?”
袁徹思索着:“如果單純是撕票,消除痕跡就好了,可這裏看着離開的人像是刻意掩藏行蹤,卻留下一組鞋印,為什麽?”
柯然自然地接着他的思路說道:
“如果男孩是坐着車來的,他在垂死掙紮的時候為什麽不往車的方向爬?而是往荒草的方向?”
劉賀城說道:
“是不是天黑找錯方向了?”
“他們的車停在一百米外,不知道因為什麽沒有開進來。一百米不算遠,他們大可以打開車燈照明。”
袁徹一巴掌拍死一只趴在他手臂上的蚊子:“天快黑了,我們先回去把受害人身份查出來。”
幾個人像得到大赦一樣奔着來時的方向,唯獨柯然沒有動。他先是站在剛才屍體趴着的地方停頓了兩秒,然後順着地上屍體頭朝着的方向走進草叢裏。
“你幹嘛?草叢裏的蚊子很多的。”劉賀誠揮動着手驅趕着蚊子,友情提示着。他們剛才去排查的時候腿上胳膊上已經快成了丘陵地了。
柯然站在草叢裏沒有反應,就在人們以為他發現了什麽正要跟過去的時候,柯然轉過身來,盯着地上勾畫的屍體的輪廓,眼睛直愣愣地,用鬼故事裏的陰森森的口氣說道:
“我在等着他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