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靶場上煙塵滾滾,子彈拉出短促的風聲。淩宴趴在擊發位上,僵硬得無法動彈。
偵察營的營長真是葉朝,他的葉朝!
新兵們列隊趕到靶場時,葉朝已經在場邊等候。天氣早已涼了,葉朝卻只穿了一套迷彩,沒有披大衣。
淩宴看着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遠處,恍惚間只覺天地海浪滾滾,周遭的景物全都失了顏色。
只有葉朝是鮮明的,只有葉朝的笑容才有光芒。
葉朝笑着與連長打招呼,絲毫沒有首長的架子。淩宴站在隊伍裏,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渾身發抖。
班長整隊,命令前往擊發位,所有人都聽令轉身,唯獨淩宴木然地愣着,臉上全是淚,眼睛卻一眨不眨。
班長正要發火,還未來得及喊出“淩宴你幹什麽”,荀亦歌就猛力推了淩宴一把,笑着沖班長比手勢,“風太大,刮得眼睛痛,班長您消氣哈!”
淩宴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擦掉眼淚,又看葉朝一眼,手臂被荀亦歌架住。
“趕緊走趕緊走,好不容易能來靶場,搶個好位置去!”
葉朝和連長在另一個班附近,葉朝背對着他們,根本不知道身後有一個小戰士因為再次見到他,而淚流滿面,洋相盡出。
班長命令大家各就其位,子彈分發下來,每人只有十發。
淩宴和荀亦歌在一班,槍聲響起之時,葉朝與連長才走過來。
槍聲蓋過了腳步聲,但葉朝走近時,軍靴踩在沙地上的聲音就像驚雷一般落在淩宴心頭。
他多想轉過身去,像以前一樣抱住葉朝,将臉埋在葉朝懷裏,肆意哭泣,肆意撒嬌。
葉朝在每位戰士身後都停了一會兒,淩宴身子不聽使喚,扣動扳機時手指哆嗦不停。
最基礎的胸環靶卧姿短距離射擊,他非但沒有命中10環,甚至連靶都沒有上。
葉朝停頓兩秒,走向下一名戰士。熟悉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時,淩宴将眼睛埋進臂彎,把再次湧出的眼淚藏進迷彩。
一班射擊完畢,戰士們列隊站在一旁。二班的新兵趴上擊發位,淩宴這才看到,葉朝偶爾會彎下腰,耐心地提點兩句。
他自始至終紅着眼,但淚水已經被用力憋了回去。
在靶場上,他不是唯一紅着眼的戰士,所以也并不引人矚目。
冬季寒風凜冽,靶場上沙塵彌漫,眼睛很容易進沙,荀亦歌揉着一雙通紅的眼睛,低聲罵道:“靠,剛才還笑你沒事兒瞎哭,現在好了,我也給刮出眼淚了。”
全連打完靶,葉朝說了幾句鼓勵的話,與教導員、幾名營部的戰士一同離開。淩宴滿腦子都是他的模樣他的聲音,心髒又酸又暖。
十年了,不知道葉朝這十年是如何度過,為什麽會回到偵察營,是否還是一個人。
那天從靶場回來,淩宴去服務站買了一包煙,躲起來抽至半夜。後來漸漸從班長連長處打聽到,葉朝是大半年前來到偵察營,調職的原因多半是受了什麽傷。又聽說葉朝至今孑然一身,獨來獨往。
不知情者笑說葉營眼光太高,尋常女孩兒入不了眼。淩宴卻知道,葉朝這十年的孤獨都是因為他。
新兵下連時,淩宴如願分去精英一連,在歡迎儀式上又見到了葉朝。
但葉朝沒有看到他,甚至沒有往他的方向瞧上一眼。
分配宿舍時,機緣巧合,他的床位正好是十年前葉朝睡過的地方。
躺在那裏,感覺就像再次被葉朝抱在懷中。
淚水浸濕了枕頭,他在心裏發誓,一定要回到葉朝身邊,一定要陪着葉朝——哪怕是以另一個身份。
所以當選拔通訊員的通知下來時,他毫不猶豫地報了名。
那時他樂觀地認為,十多年前自己能夠打動葉朝,如今也可以。
而現在,當被趕回一連的宿舍時,他不禁想,自己是不是錯得太離譜?
葉朝在夢裏叫了他的小名,時至今日,葉朝還在喝醉時念着他。
那麽他剛離開的時候,葉朝是如何挺過來?
這漫長的十年,葉朝是帶着怎樣的想念走到現在?
淩宴趴在上鋪,難受得五髒六腑像被碾碎一般,想要告知真相的欲`望灼心蝕肺,可理智卻在他耳邊說——如果這具身體的主人回來了,你要讓葉朝再感受一次失去你的痛嗎?如果那個“淩宴”永遠都不回來,你就能名正言順地占有他的身體嗎?
“不……”
不能再讓葉朝痛一次,也不能無視平白消失的同名者!
淩宴獨自在黑夜中掙紮,一宿未睡,天未亮就起床,用冰水沖洗紅腫的眼。
一晃數日,他竭力顯得平常,訓練非常賣力,幾乎不休息——只有這樣,才能暫時不去想葉朝。
這幾天,營裏傳得沸沸揚揚,說四連的陳旭即将成為葉營的下一任通訊員。
淩宴心裏空蕩蕩的,當初就是陳旭與他競争通訊員的位置,現在他被退回來了,自然應該由陳旭頂上。
可是營部一直沒有出通知。
淩宴知道,是葉朝不願意再留通訊員在身邊。
獵鷹是一支非常特殊的部隊,大隊長與政委的軍銜不低,但身邊從來不跟通訊員勤務兵,葉朝在那裏待了接近十年,重回常規部隊,當然不适應有人跟着。況且……
淩宴嘆了口氣。
況且他還做了那種事。
葉朝現在一定是對通訊員有陰影了,所以才一直沒有補上新的通訊員。
淩宴想起葉朝手臂的傷,想起葉朝沒有通訊員,只能獨自上藥按摩,胸口就泛起陣陣悶痛。
一周後,營部還是沒出新通訊員的通知,但陳旭的呼聲卻沒有降下去。
一連與四連進行定向越野對抗,四連完敗給一連。荀亦歌心情不錯,拉着淩宴收拾器材。四連一幫人走過來,陳旭陰着臉笑道:“哎,跟着首長過了那麽久舒服日子,回來還能和大夥兒一起拼對抗,淩哥不錯嘛。”
淩宴沒搭腔,拿起器材就要走。
陳旭不依不饒,“可惜啊,被退回一連以後就沒舒服日子過喽!”
淩宴緊蹙着眉,一言不發,倒是荀亦歌經不起撩,吼道:“瞎雞`巴哔哔個鳥!我們淩宴這是被‘退回來’的嗎?你他媽懂個卵,我們淩宴在軍演裏立了功,營長讓他回來,是看重他,想把他培養成特種兵!”
淩宴抿着下唇,拉了荀亦歌一把,剛要走,忽聽陳旭和另外幾人誇張地大笑起來。
“看重他?得了吧!這種理由也只夠糊弄你們這些愣子!首長們看重的兵哪一個不是被帶在身邊,或是直接提拔?哪有被退回原連隊的?傻`逼吧你們!葉營就是不要淩宴了,才找個理由把他退回來。還看重?媽的笑死我了!”
荀亦歌哐當一聲扔了器材,沖上去就是一拳。
淩宴張了張嘴,想跑去拉架,但腳步挪不動,聲音也發不出來。
多日積蓄的壓力和委屈突然襲來,腦子裏一個聲音機械地重複。
“他認不得你,他不要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新的兩章都有點壓抑,是小宴必須經歷的掙紮,後面會好起來,他們注定會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