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在那個同名同姓男子的身體裏醒來時,淩宴只覺得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魔鬼集訓營、獵鷹臂章、爆炸與硝煙都是夢中的走馬燈,醒來還是初秋,還在偵察營的新兵連,躺在醫務室的床上。
可是葉朝的告白,被葉朝親吻、占有的感覺卻那麽真實,真實到不容懷疑。
病床邊圍了很多戰士,無一例外全是列兵,都是很年輕的面孔,照理說他應該認識,可是他認真又茫然地看着,苦惱地在腦海裏逡巡,無法叫出任何人的名字。
一個高大的列兵晃着他的肩膀,大聲喊道:“淩宴你怎麽了?摔傻了嗎?我是荀亦歌啊,你不認識我了?”
淩宴低聲重複着“荀亦歌”,頓覺頭痛欲裂。
醫生将鬧鬧嚷嚷的戰士們趕走,俯身檢查他的瞳仁,扶着他下地活動,又讓他躺回去,“應該沒什麽大問題,等會兒有車送你去市裏做全身檢查,腦子得拍個片。你再躺一會兒,車到了我叫你。”
他緊張地問:“我怎麽了?”
醫生微蹙起眉,“記不得了?”
“不是。”他摸不清狀況,扶着額頭道:“就是有點暈。”
“訓練的時候你從高板牆上摔下來了,撞到了頭。”醫生問:“有惡心想吐之類的感覺嗎?看東西吃不吃力?”
他愣了幾秒,搖頭道:“沒,沒有。”
醫生有些着急,看了看時間,“我去催一下,馬上送你去市裏。”
醫生走後,淩宴僵硬地坐在床上,盡力思索究竟是怎麽回事。
記憶裏最後一個畫面,是他救下了一名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牧民,而後火箭彈破空而來,爆炸的瞬間,他心頭一涼,知道自己要死了。
眼淚快于疼痛,一切歸于黑暗時,他想着再也見不到葉朝了,以後葉朝怎麽辦呢?
如果有來生的話,多麽希望能有一副健康強壯的身體,永遠,永遠陪伴在葉朝身邊。
淩宴猛然甩頭,雙眼圓睜看着潔白的牆。
是啊,他是在反恐任務中不幸遇上火箭彈,怎麽會因為從高板牆上摔下來而躺在醫務室?
獵鷹的經歷絕不是一場夢,那大半年的經歷早就刻入了他的靈魂!
心跳越來越快,一種空落落的恐懼在身體裏蔓延,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起身走至走廊。儀容鏡在走廊盡頭,他緩慢地走去,一個陌生人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鏡子裏。
耳鳴如海嘯,渾身的筋肉骨骼似被架在碳火之上,他睚眦欲裂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幾乎無法呼吸。
醫生回來了,吉普将他送至C市的部隊醫院,一番檢查後,專家告訴他,身上有幾處擦傷,撞擊造成輕微腦震蕩,好在沒有形成血腫,也沒有骨折,需要靜養休息幾日。
打印的病歷上清楚寫着時間,他瞳孔一收,臉色蒼白如紙。
離那個飛雪漫漫的冬天,已經過了快十年。
淩宴花了一周時間,才說服自己接受魂穿重生這種荒誕的事。
他盡量表現得正常,禮貌對待每一個人,心緒卻早已如一團亂麻。
犧牲十年後,他回到了原部隊的新兵連,在一名同名同姓戰士的身上重生,那這名戰士去了哪裏?葉朝還在獵鷹嗎?
想起葉朝,心髒就痛得發緊。
出院後,淩宴漸漸從戰友處了解到這具身體原主人的情況。
那個年輕人也叫淩宴,卻不像他一樣生在富裕的家庭。那孩子父母早亡,被爺爺拉扯大,成績不好,但善良自強,自幼渴望成為軍人。“淩宴”本該在18歲時入伍,那年爺爺卻突患大病,他悉心照顧了兩年,等到爺爺的病情穩定下來,才參軍以圓小時候的夢。
不過,“淩宴”雖然身體素質不錯,但領悟力較差,有些愚笨,就算拼了命地努力,還是新兵連裏的後進者。
但這後進者喜歡幫助別人,待誰都好,入營之初幫荀亦歌疊過被子擰過水,沒多久就被荀亦歌單方面認定為鐵哥們兒。
淩宴不敢告訴任何人重生的事。十年時光,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偵察營裏早就沒了他熟悉的戰友,除了營房與訓練場,一切都是陌生的,連身體也是陌生的。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重生,為什麽會占有這個年輕人的身體。亦不知道未來自己會不會再次消失,身體的主人會不會突然回來……
如果那個“淩宴”回來,他自然應當将身體還回去。那麽還回去之後,他是不是就會再次死亡?
如果“淩宴”一直不回來,他霸占着“淩宴”的身體,是不是應該以“淩宴”的身份過完這一生?
應該的。他想——平白無故占有了別人的身體,莫名其妙多了一次活着的機會,他應該替“淩宴”活下去。
可是葉朝呢?葉朝在哪裏?還在不在獵鷹?會不會已經……
太多問題擺在他面前,獨自一人之時,無數的顧慮壓得他喘不過氣。
但在人前,他用笑容掩飾焦灼。兵哥兒們心思都算不上細,他刻意掩飾,便無人往“魂穿重生”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上想。加之他與那個“淩宴”性格上确有相似之處,一個多月相處下來,根本沒有誰發覺他不是原來的“淩宴”。
唯一讓大家驚奇的是,自打從醫院回來,他就像突然開竅一般,各種訓練完成得堪稱完美,動作如教科書一般,比新兵頭子荀亦歌還出色。
荀亦歌大喜,勾着他的肩膀說:“哥們兒,你他媽終于出息了!這一跤摔得好,摔着摔着就開竅了!咱們一起努力,下連時一起進精英一連,明年去特種部隊報到!”
西部戰區的特種部隊自然是獵鷹,淩宴裝得不動聲色,“你也想去特種部隊?”
“廢話!哪裏有不想去特種部隊的偵察兵啊?你不也想去嗎?哈哈哈,只是你以前太笨了,想去也去不成……”
荀亦歌叽裏呱啦說了一大通,淩宴幾乎沒聽進去。這些日子他一直想打聽葉朝和家裏人的消息,得知外祖父已經去世,父母在失去他之後的第二年,孕育了第二個孩子。
葉朝的近況卻無法輕易打聽。
他并不感到意外,畢竟自己也是獵鷹的人,保密部隊是怎麽回事,沒人比他更明白。
想再見葉朝,恐怕只能再次參加獵鷹的選拔,堂堂正正走進那個山溝裏的神秘大營。
至于見到了應該怎麽辦?他說不上來,一方面恨不得立即抱住葉朝,說“我回來了”,一方面又礙于這具身體,礙于各種未知的變數,而不敢說出真相。
初冬,新兵下連的日子快到了,淩宴不敢太顯鋒芒,處處表現得差荀亦歌一截,但又沒有差太遠,俨然新兵連的二號人物。
分配連隊之前,新兵連舉行了一次實彈打靶。
初入軍營,打靶的機會非常少,戰士們個個興奮,整隊時都比平時聒噪。連長在臺上厲聲吼道:“給我安靜!下午葉營會來看咱們!給我好好表現,聽到了嗎!”
淩宴眼角猛然一跳,啞聲道:“葉營?”
旁邊的戰士說:“葉營是誰?咱們營長?”
不怪新兵們沒聽說過營長,新兵連單獨在一個營區,戰士們平時只與連長班長打交道,下連時一部分人甚至會被分去其他團營,不是每個人都會進入偵察營。
所以在正式下連之前,幾乎沒有人會在意營長是誰。
淩宴顯然也疏忽了,另一名戰士卻跟八卦探子似的,神秘兮兮地說:“你們連咱們營長是誰都不知道啊?”
淩宴呼吸有些急促,顫聲問:“葉營的全名是……”
“葉朝啊!”那戰士道:“葉朝葉營長,特種部隊退下來的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