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暗潮湧動(一)
金壁輝煌的鳳翎宮。
雕龍刻鳳的屋脊牆壁在昏黃的燭火的搖曳下,花紋若隐若現。
當天邊的裂縫撕裂的越來越大,光影也越來越強烈時,鳳翎宮中搖曳的燭光,輕晃了幾下,很快的便被沒有關緊的宮門外襲來的涼風吹滅。
一夜未眠的林夕諾并沒有穿上皇後的繁複華貴的服飾,而是穿上當初白雪憐送她的霓裳羽衣,彩色霓虹般的服飾,卻依舊讓她本就少笑蒼白的面龐,襯托得越發蒼白。頭發上也沒有戴什麽華貴的頭飾,只是簡單的挽了一個發髻。因為她本身就極少步出鳳翎宮,行蹤低調的不像一個皇後。
她靜靜的坐在殿內,好像是突然被什麽刺到了眼,猛地轉頭看向窗外。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雪已經積得很厚很厚了。她輕輕一笑,蒼白的面容,越發的羸弱飄忽,仿佛随時都要死掉。
“又下雪了嗎?”
“娘娘,昨夜就開始下了,已經下了一夜。”綠珠從金黃的桌上拿起暖爐,遞到林夕諾的手中,語氣止不住的心疼愧疚,“娘娘,天氣冷,拿着暖爐暖暖手吧。”
林夕諾接過暖爐,沒有看她,聲音在這寂靜的殿中,發出空蕩蕩的回音。
“娘親去世有大半個月了吧?”
“娘娘……”綠珠低喃。
她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麽,自從二夫人去世後,她本就少笑的臉上,更不見有什麽笑容,身子也越發的清瘦下去。她還懷着孩子,這樣下去的話,她該如何是好?
“娘娘,你餓了嗎?奴婢去——”
“不用了,有姐姐的消息嗎?”她開口打斷她的話,卻依舊沒有看她。好像自那日後,她再也沒有正眼看過她。
“一直沒有消息。”綠珠望着她,喉嚨有些發堵。
林夕諾突然扯出一抹笑容,笑容嬴弱飄渺。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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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殿門外傳來侍女的清脆禀報聲。
“娘娘,清渠王爺來了。”
林夕諾的眸子微微一動,胸口突然傳來一陣窒息般的疼痛。她強忍住那陣疼痛,朝着綠珠道:“你下去吧。”
“是,娘娘。”綠珠腳步微一遲疑,最終還是邁着步子走了出去。
眼角掃到綠珠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殿外,她突然捂住胸口,跌倒在地上,那陣疼痛一陣一陣猛烈的撞擊着她的胸口,疼得她連呼吸都那麽的困難。她的臉色越發的蒼白,卻強忍着不叫出聲。
上官淩雲一進入寝殿,就見到林夕諾痛得跌倒在地,雙唇緊咬。他害怕的上前,将她摟入懷中,輕輕地拍撫着她的後背,希望借此來減輕她的疼痛。摟緊她的身軀,他能感覺到她小小的身子不住的顫動,他更能感覺到,她痛得想要死去的模樣。
“蠱毒又發作了嗎?”待感到懷中的她漸漸停止顫動,呼吸慢慢平穩之後,他低聲問道:“為什麽不告訴皇兄呢?一個人獨自承受着這份痛楚,難道你不會感到難過嗎?”
林夕諾離開他的懷中,慢慢的站起身,撫平身上的褶皺,臉色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他要全心全意對付聖影門,我不能讓他分心。而且,我的娘親不能白白的死去。”随之,她又苦笑着掩去眼眸中的恨意,“況且,我已是個将死之人,說給他聽又能如何?”
“至少他能夠分擔你的痛楚,至少——”
“他不愛我,告訴他只會讓他平白的多了份愧疚罷了,倒不如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就好……”
“諾兒……”上官淩雲輕喚她一聲,緩聲道,“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你以為那時候,他不會愧疚嗎?”
林夕諾擡眼看向窗外蒼茫一片的白色,瞳孔狠狠一縮,那尖銳的疼痛就這樣蔓延到她的整個心髒。
“我不想沒有死掉之前,就看到他的愧疚,那樣的話,我會很難過。”望着外面不停飄落的雪花,她突然失神,模糊飄渺的憂傷在她的眼底纏繞生長,“所以,我只想自私的讓他一個人在我死去後愧疚,我不想自己是因為他的愧疚而難過。”
上官淩雲的心髒狠狠一抽,那份心酸的痛楚瞬間蔓延到他的全身。
那日他聽到她和聖母的全部對話。
只要加入聖影門,就必須服下毒藥,一旦背叛,那麽聖母就會催動毒藥,不會讓他們立即死亡,反而會讓他們忍受了極大的痛苦之後,才會慢慢的死去。但是,讓水湘雲沒有料到的是,聖母會在林夕諾的身體中多下了一道蠱毒——噬心蠱。
噬心蠱并不是一種毒藥。
所以禦醫在為她每日把脈時,并沒有發現有什麽異樣,只是,認為她的身子只是異常的虛弱而已。上官淩楓于是就暗地裏命人,多做些補藥給她吃,可是,她的身子卻還是日漸虛弱……
噬心蠱每發作一次,她的五髒六腑就會被潛伏在她體內的蠱蟲狠狠噬咬,直至将她的五髒六腑啃噬的盡數潰爛壞死為止,但到了那時,也就是她死去的時候。
聖母原先并不想讓她死的,無奈水湘雲的背叛,還企圖找到了解除她毒藥的解藥。盛怒之下的聖母,殺了水湘雲,并告訴她,就算有解藥,兩年之內也是配不出來的,因為解藥是不同季節才會有的稀有植物,而她,活不過兩年!
而她中了蠱毒,除了他沒有人知道。
“諾兒,孩子呢?那你腹中的孩子該怎麽辦?”
上官淩雲從回憶中清醒,看到她依舊靜立看着窗外,手掌卻覆在她的小腹上,輕輕地摩擦,嘴角揚起一抹很淡很淡的笑容。卻在因為他的突然問話後,她的眼眸一痛,低首看向還未凸起的小腹,痛楚蔓延了她的整個胸腔。
“他……如果可以,我會生下他……”
上官淩雲突然上前,握住她的雙肩,直直的凝視着她的眼眸,眼底的感情如大海般深沉,翻滾湧動的瞬間,全數落入她的眸中。她的眼眸一震,卻生生瞥過眼眸不再看他。看到她如此,他的心下狠狠一痛,卻依舊開口說道:
“諾兒,我帶你離開,我不要你關在這個牢籠中,我們離開去遠方——”
“我想留在這……”她擡首越過他的頭頂,眼神漸漸泛起柔和的光暈,“遠方沒有他……”
“……”
“就算離開,也不是現在。我想看到他不再有危險……”
上官淩雲的身子狠狠一震,放在她肩上的手無力垂下,他向後踉跄了幾步,低聲苦笑道:“我知道了……”
……
“如果有一天需要我,我就在你的身後,就在你看得見的地方,向你伸出手,給你幫助……”
上官淩雲垂下眼睫,轉身慢慢的走出寝宮,身影寂寥、落寞。
林夕諾咬咬唇,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喚出聲:
“雲表哥,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上官淩雲脊背僵硬,止住腳步。他并沒有回頭,嗓音莫名的低啞。
“只要我能做到……”
“給我一個你最信任的人……”
……
兩個月以來,白雪憐被林希哲從火頭軍中提拔出來,成為了他的貼身小跟班,不論到哪裏,那些小兵們總會看見,他們将軍的身後總是跟着一個身材異常嬌小的身影,除了去打仗,她都跟在他的身邊,沒有離開一步。
林希哲去打仗的時候,白雪憐就會乖乖的待在他的主帳中,瞪着一桌看不懂的兵書發呆。然後總是在她無聊的要打瞌睡時,一個紅色的身影就會突然蹿到她的身邊,稚嫩的小臉總是堆滿邪邪的妖嬈笑容。
“喂,小雪憐,你又偷懶了?”紅色的身影冷不防的蹿到她的身邊,将正在失神發呆的她吓了一跳,“你的大将軍又去打仗啦?你也不擔心,還有心思在這發呆。”
白雪憐起身,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小孩子不回家,成天朝外跑!你不回去幫你娘親的忙嗎?你娘親一個人對付夏安國,可是很累的!”
聽着她略帶嘲諷的話,小人兒無謂的聳聳肩:“那是她的事,我可管不了她。”
白雪憐輕嘆一聲,将他小小的身子抱坐在腿上,将他銀色的長發理順,嘆息着說道:“要是你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會好好疼你的”
小小的人兒立馬跳下她的身上,撇撇嘴,瞪着她的眼眸有些哀怨。
“我才不要你做我娘親呢!你要是我的娘親的話,那我不是早被你整死了!”
“喂,小雪,我哪有整你嘛!”
“你說你要當我的娘親,不是整我是什麽啊!”
“你這個——”
“将軍!”
随着外面的人一聲輕喚,林希哲已然從外面走了進來。白雪憐快步上前接過他的盔帽,拉着他擔憂道。
“這麽早就回來了,沒有事嗎?”
“你一個人在軍營中我不太放心。”林希哲順勢将她攬在懷中,向着桌案邊走去。
“喂,你們不要無視本大爺我的存在好不好!我可是為了你這個大将軍,犧牲了我寶貴的游玩時間,跑到這裏來陪伴她。你怎麽連句謝謝都沒有啊!”小雪雙手抱肩,懶散的靠在帳篷的支柱上,但眼神卻不滿的看向林希哲。
林希哲腳步一滞,松開白雪憐,轉身走到小小的紅衣人兒身邊,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頭頂,微笑道:“小家夥,謝謝你啊!”
“誰是小家夥啊!”小雪撇撇嘴,一把拍掉林希哲的大掌,“我有那麽小嗎?”
林希哲低首打量着他小小的身板,突然悶悶的笑出了聲。白雪憐也随之走到林希哲的身邊,蹲下身,一會兒看看林希哲,一會兒又看看小雪,突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麽,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怎麽了?”林希哲望着她奇怪的動作,有些不明所以。
“難怪我一看到小雪就有一股熟悉的感覺呢……”白雪憐再次看了看林希哲,“哥哥,你有沒有發現小雪其實長得和你很像?”
聽了她的話,林希哲扭頭看向嘴角微微上揚的小雪,仔細的觀察了之後,卻發現他的眉宇間确實與自己有些相似。可能是年紀小的緣故,一直以來他都沒有發現,原來當初的那股熟悉感竟是如此……
林希哲正在沉思中,卻突聞白雪憐驚訝的呼出聲:“哥哥,小雪為什麽會和你長這麽像?他不會是你和別的女人——”
“雪憐!”
林希哲突然一聲怒喝,将白雪憐瘦小的身子整個的提了起來,雙眸牢牢的鎖住她的,像是有怒火在裏面燃燒。
正在白雪憐驚愕之時,小雪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懶散的語氣中卻帶着一股犀利:“你侮辱我,我雖然無所謂。可是,他是你最愛的男人,你這樣說,那便是擺明了你不信任他……我先走了,小雪憐,你自求多福吧!”
紅色衣角閃動的瞬間,小小的人兒已不見了蹤影……
“雪憐,不管是開玩笑,還是怎樣!那樣的話,你怎麽能輕易的說出口!如果是因為不信任的話——”
“沒有,不是的!不是的……”
女子柔嫩的手腕被男子牢牢的禁锢住,那疼痛陣陣襲來,她疼得咬緊雙唇,看到男子突然冷如冰霜的雙眸,手腕雖然很痛很痛,可是她卻不敢呼出聲。她只是望着他,眼底漸有晶瑩溢出,卻又遲遲不敢滴落下來。她只能一遍遍無措的喚道:
“哥哥,哥哥,哥哥……對不起,對不起……雪憐不是想要這樣說的,雪憐不該這樣說的!哥哥,哥哥,是雪憐的錯,是雪憐錯了……”
林希哲望着她,瞳孔一縮,那疼痛就這樣肆無忌憚的從他的整個胸腔中溢出。他伸出手臂,憐惜的想要将女子擁入懷中,帳外卻突然傳來将士焦急的呼喊聲:
“将軍,戰況緊急,敵軍節節逼近,劉福将已身負重創,請求将軍速速帶人前去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