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暗潮湧動(二)
“在這等我回來!”
白雪憐還未及驚呼,林希哲已拿起盔帽,匆匆離開主帳。
她的心髒突然害怕的慌亂成一團。擡起腳步想要追上他,卻又在走出第一步時,又生生止住了步子。她害怕這樣做,又會惹哥哥生氣擔憂,而且,她又确實是他的負擔,她不能夠又在這種時候給哥哥添亂。
可是,哥哥會不會有危險呢?
白雪憐擔憂的雙手緊扭在一起,在賬內不停地來回走動,緊咬下唇,腳步想要邁向帳簾,可又猶豫着收回……
猶豫再三,她最終向着簾布走去。
在她快要拉開簾布的瞬間,簾布突然被人從外面打了開來。
“将軍——”
進來的是冥衣。他在看到門簾邊的白雪憐時,微微一愣,複又漠然的看向白雪憐,眉宇間掩不住的疲憊。
“将軍呢?”
白雪憐也來不及問他為什麽會突然回來。連忙上前幾步,語氣急慮。
“冥衣大哥,你快去幫哥哥的忙,他去前線了,我很害怕!冥衣大哥你快去幫他好不好?”
冥衣看了她一眼,不再說什麽,點點頭,轉身匆匆離去。
白雪憐攪動雙手,心底的不安漸次擴大,比之前的幾次更甚,那害怕那麽的濃烈,隐隐有不好的預感在胸腔蔓延……
這一次林希哲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早早的就回來。天已經很黑很黑了,外面的雪花又飄飄灑灑的下了起來,冷風飕飕的吹入帳內,很冷很冷……
白雪憐朝手心輕輕哈了一口氣,蹲坐在簾門邊,抱緊自己的雙臂,時不時的掀起簾布,向外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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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怎麽還不回來呢?他會不會出什麽事了呢?不,肯定不會的!哥哥那麽厲害,一定不會有事的!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白雪憐的心髒慌亂成一團。起身又蹲下,蹲下又起身……
最後好似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急亂的心情。她起身正要掀開門簾,卻聽到帳外亂哄哄一片,話語含糊不清,白雪憐只敏感的聽到“将軍”“受傷”等字眼,其他的一概沒聽全。急急忙忙的就要跑出去,卻怎料門簾被人掀開,冥衣獨自一人急步走進帳內。
“惜憐小姐,老爺的病情加重,醫藥不行。将軍吩咐冥衣即刻帶小姐回都城,”
冥衣的臉色并不是很好,青灰色的布衫上也沾滿了點點血漬,但眉宇間依舊滿滿的都是漠然之色。
“惜憐小姐,我們即刻就動身吧!”
白雪憐上前一步,急慮地看着冥衣,雙唇緊咬,心中的不安擴散的越發迅速。
“哥哥呢?他怎麽還沒回來?我剛剛聽到他們說有人受傷,好像還提到了将軍……”白雪憐突然驚呼出聲,“哥哥!是不是哥哥受傷了?是不是他受傷了?哥哥在哪?快帶我去見他!冥衣大哥,求你帶我去見他……”
“小姐不必太過擔憂,将軍并無大礙。”
“那哥哥呢?哥哥在哪?他怎麽還不回來?”
冥衣雙目微垂,并沒有看白雪憐。
“将軍還在前線,戰事尚未平息,将軍暫且不能歸來。小姐還是同冥衣一同回都成吧,老爺病危,刻不容緩,請小姐盡快随冥衣回去!”
白雪憐咬咬下唇,突然安靜下來。她擡眸看向一直低垂着眼的冥衣,眼波浮動間,已滲出大片的清冷。
“戰事還未結束,為何那些将士都回來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白雪憐的眼眸牢牢的鎖住他,但他的眼眸卻一直垂下,始終沒有直視她的,“哥哥到底在哪?帶我去見他!”
“小姐,老爺病重,口中一直在念叨着小姐的名字。小姐還是快些回去看看老爺吧!”
白雪憐眼眸閃動,眸底一片掙紮之色。她手指彎曲,緊緊地攥入掌心,深吸一口氣道:
“我想見一見哥哥,我想确定他是不是平安無事,那之後,我會回去!”
冥衣低垂的眸中有着一絲異色飛快地劃過,但最終他還是擡起眸子看向白雪憐,眼眸漠然如初:“老爺情況危急,請小姐速速回都!”
“我——”
“雪憐,我沒事。”
随着帳門被掀開,一陣冷風湧進的瞬間,林希哲已然大步跨進帳內,向着白雪憐走去。腳步穩健有力,除卻臉色有些蒼白之外,一點也不像受傷的模樣。但是如若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的身子微有些搖晃,卻又強行挺直腰杆,脊背已然略顯僵硬。
“哥哥!”
白雪憐驚呼一聲,很快地來到林希哲的身邊,拉起他的手,就要上下檢查起來。林希哲卻微微笑着,将她的雙肩桎梏,話語溫柔,卻又透着一股很濃厚的憂慮。
“雪憐,我沒事!爹爹病情加重,府裏的丫鬟粗心大意的,又怎能将爹爹全心全意的照顧好呢?”他看着她,眸底滿滿的擔憂,唇角暖暖的笑容也漸次黯淡下來,“雪憐,跟冥衣回去吧,爹爹就全靠你照顧了!”
白雪憐看了看他,嘴唇翕動,最終垂下雙眸,輕輕點了點頭。林希哲微微一笑,執起她的手向着內帳走去。
“外面天氣寒冷,這身軍裝就不要再穿了。我準備了一些衣服,你就穿着這些衣服回去吧。”
林希哲擡起手将她身上的軍裝脫下,将一身雪白的衣衫穿在她的身上。動作一直輕柔小心,卻又很是迅速。當那件衣衫穿在她的身上時,同她瘦弱的身子貼合的恰到好處,很是合身。
“哥哥早就做好讓我離開的準備了,是嗎?”白雪憐望着他始終低垂着的眸子,啓唇平靜地問道。
林希哲拿過狐裘的雙手微微一頓,随之又繼續往她身上披去。垂着眸子,為她将銀帶系好。白雪憐也只是靜靜地望着他,沒有再問什麽,也沒有再說什麽。
當衣服穿戴整齊之後,林希哲直起腰身,輕輕地将白雪憐擁入懷中,低沉的嗓音,透出無盡的憂傷心疼。
“雪憐,我不能讓你再呆在軍營,這裏不安全。而且你身上的毒還未清除,軍營裏又全是男人,我又如何能放心得了你!”他輕輕的将她從懷中拉離,眸底滿布着大片的沉重哀痛,“所以,雪憐,哥哥想要把你送回去,而且爹爹又重病在身,你回去照顧爹爹,我在這裏打仗也會安心。”
白雪憐的雙手輕放在他的腰側,她輕輕握起左手,手心溫熱黏稠的液體,讓她的指尖、心髒都在狠狠地顫動。
受了很嚴重的傷嗎?就連穿了厚厚的盔甲,也止不住鮮血的流瀉嗎?一定很痛吧?可是又要強忍着痛不讓我擔心。哥哥,你真的很傻呢!
白雪憐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踮起腳尖,擡首輕輕吻上他的唇角,聲音柔軟,帶着微微的憂愁與痛楚:
“哥哥,雪憐在家裏等你回來!雪憐會很好的,我們的爹爹也會很好的,一切都會很好的。所以,哥哥也要很好很好……”
沒等他說話,她已經很快的跑開。林希哲微一怔愣,随即腰腹間一陣疼痛襲來,他下意識的伸手按壓住,卻感覺有一股熱流流瀉而出,浸濕了他寬厚的手掌。他擡起手,手心上已經滿是鮮紅的血漬。他的心髒猛地一顫,立即擡起腳向着外帳行去。
待他行到外賬時,哪裏還有白雪憐的身影!只有垂下的門簾灌了滿滿的冷風……
她,終究還是看到了他的傷口。她定是不願拖累他,才會毅然離去……
白色的簾布晃動的瞬間,陣陣冷風股股湧進。仿佛力氣完結後的疲憊,男子雙腿一折,昏厥在地……
——“哥哥,雪憐在家裏等你回來!雪憐會很好的,我們的爹爹也會很好的,一切都會很好的。所以,哥哥也要很好很好……”——
夜色下,大雪依舊在不停地紛落,飄飄灑灑的落滿了整個雕龍的金黃屋脊。
黯淡燭光下的禦書房內,上官淩楓坐在桌案後,單手撐額,眼眸輕閉,像是睡着了,眉宇間滿是疲憊之色。
高全站立一旁,望着男子閉目小憩的模樣,本是不敢打擾的,可是夜色已深,睡在這終究會有傷龍體的。他眼眸掙紮了片刻,終究還是俯下身,輕聲喚着男子。
“皇上……”
男子的身子微微一動,但是卻依舊閉着眼睛,卻是冷着聲音道:
“何事?”
“皇上,夜色已深,還是早些就寝吧。今夜皇上還是去雪華宮嗎?要奴才現在去傳話給情貴妃嗎?”
上官淩楓睜開眼眸,冰冷的眸中一絲異色劃過的瞬間,他冷着嗓音道:
“不必了!擺駕韻荷苑!”
高全一怔。韻荷苑?那個早被遺忘的院落,早在三年前皇上臨幸過那個荷婕妤一次之後,便再也沒有召見過她,如今竟會再次想起她,這着實讓高全費解。但是,他也不敢多想,忙步出禦書房,吩咐下面的小太監到韻荷苑提前通知。
“皇上今夜要去荷婕妤那。記住,對着荷婕妤說話客氣着點,她雖久未待見,但是難保今夜之後,她便會飛上枝頭,這宮中的事總是說不準的……快去吧,別耽擱了!”
小太監連忙點頭哈腰的保證道:“公公盡管放心,奴才有分寸的。”
當上官淩楓乘坐龍辇行到半路之時,一個粉色宮裝的女子急急的跑過,沒有行禮,也沒有停步,好像根本就沒有看到這個龍辇上坐得是誰。高全厲聲呵斥道:
“站住!”
高全一聲大喝,女子的身子猛地一僵,卻又很快地轉過身,待看到龍辇上坐着的男子時,吓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渾身止不住的瑟瑟發抖。
“奴……奴婢叩見皇上……”
“你是哪個宮的?怎麽這麽不懂規矩!沒看到皇上在這嗎?”
宮女聽了這話,非但沒有回答,反而跪爬着來到上官淩楓的辇轎下,清亮的眼眸中滿滿的焦憂之色。高全見狀,慌忙厲聲呵斥道:
“大膽奴才——”
上官淩楓眉頭微蹙,擡起一只手制止高全再說下去,冷着眉眼看向地上的女子,沉聲道:“何事?”
粉衣宮女低首不停地磕頭,聲音哽咽,帶着濃濃的哭腔。
“皇上求求您去看看皇後娘娘吧,自從大婚之夜後您再也沒有去過鳳翎宮,娘娘——”
“如果是因為這件事而不把宮中的規矩當一回事的話,朕看你在鳳翎宮中也當不了什麽職!”上官淩楓的眸子越發沉冷,沒再看那個宮婢,沉聲道:“來人!将她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降為浣衣奴,終身不得離宮!”
夜雪紛紛中,上官淩楓的辇轎再次啓動,濃黑的夜色中,他的脊背僵硬挺直,眼神冰冷地直視前方,絲毫沒有理會被侍衛鉗制住的宮婢大聲喊叫的聲音。
看着辇轎漸行漸遠,宮婢突然像瘋了一樣,喊叫得越發大聲,蒼白着臉色,眼淚也流淌滿臉。
“就算皇後娘娘快要死了,難道皇上也不願意去看她一眼嗎?”
“你說什麽!?”
只一個眨眼之間,上官淩楓便已飛身躍下龍辇,來到粉衣女子的面前,眼神犀利冰冷,眸底卻有細波翻滾。
“皇後娘娘如何了?”
上官淩楓手微微一擡,侍衛們便很快地放下那個宮婢,失去扶持的她,立即癱軟着跌落在地。卻又很快地跪在地上,垂下腦袋,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卻又不敢哭出聲。
“皇後娘娘今夜就寝時,突然跌倒在地,渾身好似疼痛難忍,不住的在地上翻滾抽搐。奴婢們說什麽娘娘也聽不進去,也不讓人近身,口中只是喃喃地叫着……清渠王爺的名字……”
上官淩楓瞳孔一縮,渾身散發出的氣息冰冷駭人。他雙拳緊攥,心下一緊,帶着一種酸楚的疼痛。
夜色已深,鳳翎宮中卻是燈火輝煌,一片喧嘩,卻是無一人進入殿內。上官淩楓沉着臉走進寝宮內,衆人一見是皇上便紛紛跪下朝拜,上官淩楓沒有理會他們,徑自走了進去。
還未進得內殿,一聲凄厲的喊叫便從內殿傳了出來。上官淩楓身子一震,加快腳步向着內殿走去。待進的內殿時,他遠遠的便看到地下的女子痛苦抽搐的模樣,而旁邊站立的宮女們卻是沒有一個敢上前扶起她們的主子的。
上官淩楓心下一痛,朝着旁邊站立的宮女厲聲呵斥道:“你們都瞎了嗎!來人,将她們都給朕拖下去杖責三十——”
“不……不要!”
有微弱的聲音從地上傳來,上官淩楓快步上前,将地上的女子摟在懷中。
“連自己的主子都照料不好,朕留着這些人又有何用!”
“皇上……皇上不要惱怒,是臣妾……不願讓她們近身的。”
臣妾……
上官淩楓怔愣,什麽時候她也學會了這些宮廷稱呼了?上官淩楓的心裏一陣痛楚,他們之間的生分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嗎?他垂下眼睫,疲憊的揮了揮手。
“都下去吧,将宮中最好的太醫——”
“不要傳太醫,臣妾……無礙,只是,只是老毛病而已……”
林夕諾隐忍着身上的疼痛,那一陣陣蝕心的痛楚波波傳來,傳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終是痛得忍不住低聲啜泣。
“都痛成這樣了,為什麽還要逞強!”上官淩楓的心裏是惱怒的,就算痛得死去活來,她第一個想要找的人卻不是他。
林夕諾流着淚,突然低低地笑出了聲,緩緩睜開眼睛看向身邊的男子,眸子裏溢滿柔情。她輕擡起手,緩緩覆上男子俊朗冷毅的面容,微微喘着氣輕聲道:
“臣妾并沒有那麽疼的,臣妾想見皇上了,可是皇上遲遲不來臣妾這裏,臣妾……只能出此下策。”仿佛要證明自己真的無礙,她就着上官淩楓的手臂慢慢坐了起來,微微笑着道,“你看,我都說了沒事了,我還能和從前一樣活蹦亂跳呢!”
上官淩楓愣愣地看着她,忘記了說話。
她又說了“我”呢!
“嗨,你看,我還能站起來跳舞呢!”
說着,林夕諾真的站了起來,腳步微動的瞬間,她就真的跳起了舞。可是她跳得并不好看,腳步淩亂,沒有章法,她這種舞壓根只能算得上“手舞足蹈”而已,可是上官淩楓卻看着她的模樣,微微笑了起來,慢慢站起身的瞬間,他不知道他的笑容是多麽的真實溫暖。
上官淩雲站在內殿的珠簾外,看着這樣溫馨的一幕,微微笑着退了出去。他身邊站着的綠珠也釋然的松了口氣,擡手朝着內殿惶恐不安的侍女太監們招了招手,讓他們也一齊退了出來。還未等奴才們全數退下,林夕諾突然搖晃着向地面摔去,上官淩楓一驚,已旋身将她接住,抱了個滿懷。
林夕諾痛得暈了過去,鳳翎宮中又再次亂成一鍋粥。
當林夕諾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然大亮。她緩緩睜開眼睛,眼前出現的是大片明黃色的布料,她怔愣,擡起頭的瞬間,恰好對上男子黑亮深邃的眼眸。
“醒了。”
他低沉的嗓音響起的瞬間,林夕諾陡然清醒,她瞪大雙眸就要起身,腰身和肩膀卻被人按住,致使她依舊紋絲不動的躺在床上。
“多睡一會兒,你懷有身孕。”
“皇上為什麽會在臣妾這裏?昨晚皇上可并沒有翻臣妾的牌。”
上官淩楓沒有立刻說話,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你和淩雲有什麽事瞞着朕?”
林夕諾看着他,良久突然笑出聲來,“皇上這樣,臣妾可以認為您是在吃醋嗎?”
上官淩楓目光淩厲的看向她,終究是轉過眼,松開了她的身子,轉身下了床,喚來侍女梳洗更衣時,背對着她說道:
“老将軍病危,朕準你回将軍府,日期不限,朕會随時召你回宮。”
“爹?我爹他怎麽了?”
“你回去便知。”
穿戴好衣裳,上官淩楓沒有看她,舉步向着外殿走去。走了幾步,他又停了下來,沒有轉身,聲音冰冷,毫無溫度:
“朕已将老将軍病危的消息公布了天下,相信過不了多久,你的姐姐就會回府,到時候她就休想再逃出朕的手掌心!”
“你!”
林夕諾怒極,抽出床上的枕頭狠狠地砸向上官淩楓,枕頭砸向了上官淩楓的脊背,可是這樣的疼痛對他來說,根本就是無傷大雅,反倒是旁邊的一幹奴才,看傻了眼,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上官淩楓沒有說話,也沒有惱怒,腳步再次擡起,離開了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