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安婉兒
二十年前。
那一年的冬季，初雪國下了一場很大很大的雪花。雪花洋洋灑灑的從空中灑落，大地白茫茫的一片，白的耀花了安婉兒的眼。在那一片白茫茫的雪中，她看到了白衣的他從遠方漸漸走近，歪歪斜斜的在雪地裏踏出一個又一個的腳印，幹淨的白衣在雪地裏耀眼的白淨，宛若天神般，灑落一地的溫暖光暈。
可是漸漸的走近了，她發現他的白衣早已撕裂的不成模樣，身上挂滿大大小小的傷口，就連頭發也是蓬亂一團，俊美溫潤的臉上也是大小擦傷刮傷一片。盡管狼狽不堪，卻依舊不掩他脫塵不俗的氣質，和滿身的陽光氣息。
十六歲的安婉兒還太小，她并不知道什麽叫愛情。可是見到男子的第一眼時，她的心髒便不可抑制的“砰砰”亂跳起來。在她還呆愣着看着男子越來越近的身影時，男子已歪斜着倒在了雪地裏，不醒人事。
十六歲的安婉兒急忙跑過去，喚着倒地不醒的他，用着還是小女孩般的純真如天籁般的嗓音不停的喚着地上昏迷的人，她不知道他是怎麽了，她害怕、擔憂的心髒也在一陣陣的緊縮。
于是她便把他救回了家，對他悉心照料，可是自他醒後，她從來沒有見他真心的笑過，他的笑容總是淺淺的，眉宇間泛着莫名的哀愁。她不知道他的過去是怎樣的，她只知道他很不開心。于是，待他身體好一點了，她總是會帶他去到處玩耍，帶他去采藥，帶他去逛街，帶他去欣賞風景……盡管如此，也始終無法抹平他眉宇間的層層哀傷。
她想，他是不屬于這裏的，而且他的世界也不在這裏。
終于有一天，他還是去向了她辭行。他告訴她，他要去找他的妻兒，他想去和他們團聚……他說，他們在等他回家……她雖然不舍，卻還是強裝開心的送他離開。離別時，他摸着她的頭對她說：能認識你這樣的妹妹真好！
她心下一片苦澀，卻揚起天真如孩童般的笑容，開心的對他道：能認識你這樣的哥哥也真好！
他們相視一笑，她目送他漸漸遠離的背影，突然淚流滿面……
她不知道他們再見面時，已是咫尺天涯的距離……
那一年，她十七歲。因為嬌俏的容貌，再加上舞又跳得不錯，她成功的被選進了宮中，成為宮中的一名舞女。
卻又哪知，她在禦花園的一舞，卻遇見了将近一年未見的他。再見時，他已是龍袍加身，臉上的溫潤氣質依舊，卻透露出一股陌生的凜然威嚴的帝王之氣……
她驚愣的站在原地，忘記了行禮。直到被一陣尖細的嗓音怒斥一聲之後，她才慌亂的要跪身行禮。還未跪下，便被他溫暖寬厚的手掌托起，他唇角輕彎，喚她：婉兒……
她沒有想到，他還會記得她。她也不知道他是因為她救過他，還是因為她無依無靠的一個人身處在這個複雜的宮闱中……反正，他将她收為義妹，冊封為婉儀郡主……
自此，他們的距離遠得真的隔了一彎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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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問他為什麽沒有去找他的妻兒，反而娶了初雪國的公主，當了初雪國的君王。她知道他不是一個貪圖名利的人，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相信他，所以，她便忍下，沒有去追問他……
她從不知道她對他的感情已經這麽深，深得就像刻入了骨髓。可是他又是那麽專一的一個男子，他娶了初雪國的公主後，便再也沒有娶過其她人……她害怕，害怕終有一天她會忍不住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感情，所以她終是選擇了嫁給來宮提親的洛親王。
成親的前一日，他來到她的寝殿中，溫潤的嗓音溢出唇瓣的瞬間，她以為他也是喜歡她的，可是他的下一句話卻真正的将她的一顆真心打碎的七零八落，他說：你真的想好要嫁給洛親王嗎？……他是個好男人，至今未娶，就連府中的姬妾也沒有一個，朕也有意将你許配于他，如今他來提親，也正好合了朕的心意，只是，見你那日答應的并不幹脆，想想還是要征求你的意見，如果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聽了他的一番話，她蒼白着臉，最終還是喜顏歡笑的對他百般保證她是真的想要嫁與他。
她還記得那日他撫摸着她的頭，像她的親哥哥般，對她笑得寵溺：婉兒，你長大了……
然後，她就看着他傻傻的笑，笑着笑着，眼淚就掉落到了心裏，砸碎了少女心中那含苞待放的愛情……
嫁到王府後，她便鮮少再見到他。雖然洛親王對她百依百順，寵愛有加，整個王府中也只她一個女人，再無其她。可是她依舊不開心。她是想要接受這個全心全意愛着她的男子，可是，她發現，當一種感情深入骨髓時，便再也無法容納下其他的感情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寶藏藏得再深，也終究有一天會被挖掘出來的時候。更何況是她總是藏不住心事的臉上。
可是盡管知道，洛親王也從不當面質問她，依舊一如既往的對她好，但是，即使是這樣，有些不該知道的東西被捅漏出來，心中終究會有隔閡吧……他舍不得拿她出氣，也舍不得對她吼，更是舍不得棄她于不顧……
于是，他只有處處打壓那個半路跑出來的皇上，處處的跟他作對，本是那麽要好的朋友的他們，如今卻像仇人一般針鋒相對……
直至後來，他有了想要奪位的沖動，因為他以為只要他是皇上，就能給她她想要的一切，那麽她也會正眼看自己一眼，也會對自己笑得開心，也會暖暖的喚着他的名字……
因為嫉妒，因為郁悶的心結，因為得不到她的回應……他雖沒有親手殺了他表妹才出生一個月的孩子——初雪國的太子，但是，那個才一歲不到的孩子卻也是因他而死……
因為如此，她恨得他入骨，就連他們自己的親生孩子，她也狠心的将它打去，并丢給他一句讓他痛苦一輩子的話：既然你這麽喜歡看別人失去孩子的痛苦，那麽，我也要你嘗嘗失去自己孩子的痛苦，我要你記着，你讓他們痛苦一分，我便讓你痛苦十分！
那一刻，他幡然醒悟，他了解了，她要的不是名，不是利，更不是那至高無上的權利，她要的只是那個男人的愛情。就像他，只想要她的愛情一樣……但是她卻并沒有像他一樣，為了得到另一個人的相同回應，而去做一些傷害對方的事，她選擇的是成全……
醒悟過來的他，雖然感到痛苦，但是又是那麽的欣慰。至少，他知道了，他的愛太執着，太濃厚，他自以為給了她最好的，可是孰不知他給她的，只是那無窮無盡的讓她喘不過氣來的負擔而已……如果真的愛她，那麽，便給彼此一些思考的空間，亦或是給她自由，雖然舍不得，他還是将她放離他的生活，他想讓她像小鳥一般自由的飛翔，他想讓她快樂，他想……見到她的笑容……
于是，他把她送到了郊外的一所新置的大宅中，三年來從沒有去看過她，也沒有派人去詢問過她的情況……
三年來，她在那裏的生活，異常的輕松，舒适。仆人也好似經過精心挑選，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條，她也并沒有擺起主母的架子，凡事都是親力親為……三年來，她的笑容也多了很多……
可是這三年間，她卻無端端的總是想起那個愛她到骨子裏，也傷她到骨子裏的男人……但是是她親手殺了他的孩子，也親手殺死她自己的孩子，他，又怎會原諒她呢？
然而，她終究是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三年後，她被他接回了王府，他的理由是：他舍不得放下她……
可是，她卻再不能生育，但是洛親王依舊待她如先前一樣，甚至比先前更加的體貼關懷，可是，她卻愈來愈不開心，整天郁郁寡歡，不言不語。他待她這樣好，可是當初是她害得他失去了做一個父親的權利，如今也害得她自己失去了做一個母親的權利……
她讓他去續娶別的女人，她不能自私的讓他沒有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卻毫不在意的摟住她道：我有你，就夠了……
她難過的眼淚瞬間淌瀉滿臉。只能摟住他，不停的流淚，不停的道歉，也在不停的喊他的名字：洛，洛……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又是一個大雪紛落的季節，在初雪國的皇後産下皇女的那一天，皇甫洛帶回一個女嬰，他開心的将女嬰放到安婉兒的手中，望着她無笑的臉上，在看到嬰兒時，驚訝的張大了雙眸，他輕輕摟住她，笑得一臉寵溺：她是我從路邊撿到的，以後，她就是我們的女兒，是我們家中的一員。婉兒，為她取一個名字吧……
看着她光潔白皙的臉蛋，凍得紅撲撲的，她心疼的将她摟緊在懷中，唇邊漸漸漾起一抹笑靥：嫂嫂生的孩子叫歆淚，是為了紀念那個早夭的孩子嗎？那我們就叫她歆月吧，願她能給別人帶來皎潔的希望，也為歆淚帶來皎潔的希望吧……希望，她們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成長……
他摟着她們，暖暖的笑容包涵了太多的幸福：好，歆月……皎潔的希望……
可是，孰不知，這個歆月的到來，真真的打破了他們所有的幸福，也帶走了他最愛的人的生命，而他，卻一直被蒙在鼓裏……
那一年歆月八歲，她卻無意中知曉了自己的身世，本就驕傲的她，因知曉了這件事後，就越發的怨恨起自己的母親來。因為她總是覺得自己的母親一直都是過于偏愛那個公主，對她那麽的關注，而她只不過是拿了她的一個玩具，亦或是輕輕推了她一下，就算受傷的是她，她的母親最先關注的也是那個公主，她永遠都被擺在最後一個位置，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她不是她的親生女兒……
她惱恨的紅了眼，砸碎了她娘親最愛的花瓶，待她的娘親進來時，她就指着滿臉無辜的歆淚，說是她弄得，然而母親聽後也只是微微一笑，還擔憂的問她，是不是傷着了，要不要找大夫……
她恨恨的趁母親離開時，拿起一片碎裂的瓷片，脫了她小腳上的鞋，舉起尖利的瓷器就要狠狠地紮進她白嫩的小腳上……她讨厭她，讨厭她能跳那麽好看的簇花舞，讨厭她，別人都誇她聰慧，讨厭她長得比她漂亮，更是讨厭她高貴的出身……
但是她的行動并沒有成功，被安婉兒看到了。讓一直照顧公主的麽麽接走歆淚後，母親就關了房門，拿出棍子狠狠的将她打了一頓，她邊哭邊跑，還口不擇言的喊道：娘親根本就不喜歡我，幹嘛要把我抱回來！我知道娘親喜歡姑父，所以娘親才對皇甫歆月那個賤丫頭那麽好的。我讨厭娘親，我讨厭你們所有人！
安婉兒怔愣的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眼眸中漸漸有疼惜流露出。原來，她都知曉了一切。可是，她并沒有不愛她啊，她給她們的愛都是相同的啊，她的小歆月怎會有這樣的想法呢？她上前想要抱住歆月，卻被她躲開。她哭着打開門，跑了出去。
安婉兒慌了，外面下着雨，她一個小孩子跑出去會多麽危險，她想也沒想，就跟着跑了出去。在偌大的院落中，她卻碰到了那個曾經她用着整顆心去愛着的男人，如今卻被她真正當作哥哥的皇甫離。皇甫離聽她說歆月跑了出去，溫潤的臉上立刻現出滿滿的擔憂，他讓她留在屋中，他去把她找回來，可是安婉兒又豈會一個人坐在屋中焦慮不安的等待消息呢？
最後他們找到她時，她卻身處在一處斷崖邊。她害怕的捂住了嘴。最終她還是上前要将她拉回，皇甫離害怕她出事，也來到她們之間，可是，在誰也沒注意到的情況下，小小的歆月眼眸一閃，狠狠地将背對着懸崖的安婉兒推了下去，接着又在匆忙趕來的皇甫洛到來之前，小小的她突然大哭着朝着崖底喊道：娘親，娘親……
突然她又轉了眸，小手緊緊的扯住皇甫離的衣角，哭喊道：姑父，你為什麽，為什麽要推娘親，為什麽要推她！你賠我娘親，你賠我娘親！
皇甫洛站在懸崖邊，青衫被雨水盡數打濕，看着白煙缭繞的崖底，他的眼眸赤紅一片，一拳狠狠地揍上皇甫離的臉頰上，接着便縱身跳下了萬丈深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