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猶恐相逢是夢中
自那日府中行刺之事後,太後娘娘便讓皇上頒下聖旨加派人手守護将軍府。皇上并沒有過多考慮便應許了。也是,就這兩天兩位将軍就要歸朝,他們的家中如何能出變故呢?最重要的一點是,能有很好的借口去監視水湘雲。
這日清晨,鳥兒初啼,冷風襲人,寒葉紛落,白雪憐的身後跟着幾個丫鬟小厮,一路行至将軍府中的四角涼亭,一近身丫鬟将琴身擺上亭中的石桌上,便低首侍立一旁,從始至終未有半句言語。小厮們也守在亭外的石階上,一字排開,昂首挺胸,神采奕奕。
白雪憐不禁有些好笑,那日府中來了刺客,雖很是驚險,但經此一次悶虧,哪個笨蛋又再會嘗試第二次呢?除非那人想将他的身份公諸于衆,自尋死路!
“你們都下去歇會兒吧,每天都跟着我你們不累嗎?”
“保護大小姐乃是奴才/奴婢的職責”那一幹丫鬟小厮們聽到白雪憐的話語,當即恭敬的跪下,道出他們的衷心。
白雪憐無奈搖頭,這些戲碼也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了,她也習以為常,不過對他們動不動就下跪,還是很抵觸的。白雪憐揉了揉額頭,這樣下去何時是一個盡頭呢?
“姐姐,他們又來刁難你啦?”
“二小姐。”
“快起來吧,姐姐都快被你們煩死了,不要總是跪着嘛,難道站着說話腰會疼嗎?”
丫鬟小厮們面面相觑了一會兒,終是起了身,卻又站回了原樣。
“諾兒,你來啦?”白雪憐放下手,笑看向林夕諾,卻又在看到她身後的人時,笑容微凝了幾秒,複又重新笑道:“這幾天都很忙嗎?都沒見到你的身影。”
“我忙什麽啊,我在這府裏簡直就是個閑人,閑的都快發黴了我!我娘不讓我出門,說什麽擔心我的安危!真是的,郁悶死我了!好想念我的電腦啊——”
白雪憐輕笑道:“二娘也是擔心你啊——”随後又微斂了笑容,對着亭內外的丫鬟小厮們道:“你們都到遠處守着吧,心雲留下就行了。”
幾人都面有難色,遲疑着久久也不退下,白雪憐戲語:“難道女兒家的一些貼幾話你們也要聽不成?”
那些小厮丫鬟們聽了這話,都微有些不自然,終是斂了眉眼退了下去。
白雪憐擡首瞧向林夕諾的身後,唇角輕彎,對着她身後的人道:“你就是柳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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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林夕諾的身後走出一青衫女子,烏黑亮麗的發絲垂下半邊,将一半的臉遮掩住,只隐隐約約的看到些許粗陋的疤痕。而另一邊臉上潔淨白暇,一只杏仁烏黑水亮的,甚是清麗脫俗,由此可見先前的容貌定是不俗。
女子向白雪憐輕鞠了一躬,模樣不卑不吭,禮儀也拿捏得到位,雖未有說話,但也沒有讓人感到有絲毫的怠慢。
“諾兒很喜歡你。”白雪憐瞧着她,笑容溫軟親切。并沒有因她無笑無言的面容,而心生怒意。
“……”
“諾兒既是喚你做姐姐,你也比我大上一歲,我便也喚你做姐姐吧。”
柳兒猛一擡首,一抹驚訝快速的從她眼底劃過,僅是一瞬,便又很快的恢複了先前的模樣。面若寒霜,不笑不語。
“姐姐,我從來沒聽過柳兒姐姐彈琴呢!今兒這裏有琴,就讓柳兒姐姐彈一曲,如何?”林夕諾适時開口,打斷了這尴尬的氣氛。
“姐姐也會彈琴?”白雪憐眸光微亮,見柳兒點頭,嘴角的笑容愈加的深厚,眸若星辰般,散發着璀璨光輝。“甚好呢!姐姐也來彈一曲,如何?”明着是詢問的語氣,白雪憐卻已先一步離了座,将水兒拉至石凳上,按壓着她的肩膀,讓她坐了下去。
柳兒面容先是有些訝異,随後瞧着白雪憐眉眼處的笑意,真摯誠懇,不似作假,便回以一笑,毫無瑕疵的半邊臉竟是異樣的明豔動人。
白雪憐拉着林夕諾退至一旁,竟是同心雲站在了一起,靜默聆聽。心雲愣愣地站在原地,面上詫異連連,偏這倆主子一副興致昂揚的模樣,一點也沒絲毫的尊卑之分感。心雲低眉斂氣,惶惶不安地站立原地,就連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惟恐惹禍上身。
柳兒端坐琴架旁,指尖竟有些微微的顫動,輕撫琴身,眸底竟是有淚光閃爍,随後又不知想到了什麽,眸光驟然一凝,眼底仿若燃起了一道火光。那灼烈的大火,妖豔地燃燒了她的整個瞳孔,愈燃愈烈,仿佛還能看見火中人影晃動,痛苦的慘叫聲響徹穹宇,像要生生的将人的心髒撕裂開來……
不知何時,她已将一曲彈盡。微顫的指尖緊緊地掐入掌心。她起身,隐下眸底的異樣情緒,微微向着白雪憐、林夕諾行了一禮,退至一邊,靜默站立。遮住半邊面容的發絲在風中輕揚舞動,甚是撩動人心。
空氣中靜的只聞淡淡的呼吸聲在交織纏繞着,許久也未聽到半點聲響。盡管如此,柳兒依舊靜立一旁,不着言語,連呼吸也是淡淡的,好似外界的一切全然與她無關。
過了仿若一個世紀那般漫長,林夕諾雀躍般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原先的沉靜。
“柳兒姐姐的琴聲真是令人驚嘆!”随之笑容微斂,小心翼翼的看向柳兒,猶豫着開口道:“可是,柳兒姐姐,你的琴音……”她顫了顫唇,後面的話終是沒有說出來。
白雪憐擡首深深地望了一眼柳兒,随後又斂下眉眼默然的走向琴架旁,轉身坐下,低首看向雕刻着繁複花紋的琴身。冷瑟的秋風中,她的聲音輕輕地傳開:
“彈琴是一件修身養性的事情,是閑暇時娛樂的工具,不為名,不為利,也——不為恨,只為自己高興。然而,你的琴音——”她擡起頭,望向柳兒,唇角輕彎,眉眼處有着無盡的恬淡笑意,“——太過冰冷,也有着太多的恨意!初見你時,我以為你是一位恬靜無波的女子,卻怎知你始終不能擺脫那段陰影……姐姐,有些事,不是我們所能料想到的,既然已經發生,我們再懊惱痛恨也是無濟于事的。過去的已經過去,何不試着放下?太過冰冷仇恨的琴聲确實能讓人驚嘆,卻始終不能給別人帶來溫暖,給自己帶來快樂……”
白雪憐垂下眼睑,嘴角的笑容恬淡如初,指尖輕移,琴音流瀉。琴聲悠悠,令人如沐春風,怡然清靜,柔軟和煦……軟軟的牽動人心,就如一股暖流緩緩淌過心田,心也靜谧如夜。
暖暖的陽光灑落,鋪了一地的金黃,涼涼的秋風也變得溫柔多情,輕撫而過,帶着最溫柔的缱绻留戀……
柳兒斂眉靜立,眸中微波細蕩,手指也一根根的松開,心境也随着琴音慢慢重塑平靜……
琴聲已近尾聲,衆人好似都沉浸在這如水的琴音中,竟是久無人開口說話。時間仿佛就在此刻凝結,所有人都保持着原先的動作,眼神迷離,仿若還沉浸在那最美的夢境中。
突然,一道蒼而有力地笑聲在這寧靜的氛圍中響起:“哈哈哈!好!好!好!三年不見,月兒的琴藝越發的長進了,到真是讓為父刮目相看了!”
白雪憐還未有反應,便聽見亭中的心雲和柳兒都低首跪拜道:“老爺、少爺安好!”
她終究是聽到了柳兒的聲音,陰沉暗啞,像是一個垂暮的老人般,嘶啞的嗓音生生的敲擊在她的心窗上。
而林夕諾站在原地,瞪大雙目,直視亭外,唇翕一張一合,卻久久無法吐出一個字。
石桌旁的女子原本點點溫軟笑意的眉眼,在擡起頭看向陽光明媚的亭廊之外時,笑容一點點的僵硬凝固在了唇邊,雙目瞪大,嚯得起身,卻不料膝蓋重重地撞上石桌。只聽“哐當”一聲,琴身翻滾着從石桌上滾落下來,在地上翻滾了半圈之後,陡然歸于平靜。
女子白衣黑發,眼眸亮如星辰。她緩步走下亭廊,膝蓋陣陣刺骨的疼痛,波波傳來,她卻恍若未覺。因将琴打翻在地的手背,漸漸地呈現出一片烏紫之色,可是她卻依舊毫無知覺般,機械般地走向亭廊下的挺拔身影,仿若這個身子不再是她的,她的心中、眼中,看見的只剩亭下屹立而站的身影,別的她再也聽不見,也——看不見……
男子逆日而站,身着铠甲,陽光直射而下,銀光耀目。他面若刀裁,剛毅俊美,眉若墨畫,下巴仿若刀削,線條堅毅完美,嘴唇薄若蟬翼,微一輕勾,溫淡的笑容便在這旖旎的風中漸次盛開。
女子神色驚喜,眸中不知何時,竟已是淚意漣漣。她行到男子的面前,站定。擡起手,微微顫抖着撫向男子的面龐,然後又像想要确定什麽一樣,輕輕的摩擦着他剛毅的臉龐,淚水終是從眼眶中跌落。她雙唇抖動,終是喚出了口:
“哥哥,哥哥,哥哥……”女子眼角淚光閃閃,她忽的抱住男子,口中不停地輕喚:“哥哥,哥哥……雪憐終于等到你了,終于等到了!難怪我看不清林夕月哥哥的模樣,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你是林夕月的哥哥,真好,真好……”
男子唇角的笑容微一凝滞,随後又輕勾起薄唇,擡起手微笑着輕撫向白雪憐柔緞似的黑發。他嘴角輕揚,薄唇輕啓,喚出的聲音有着一種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出的柔軟心疼。
“月兒……”
女子突然噤聲,松開了抱住男子的雙手,瞪大眼睛,一臉的不敢置信:“你……叫我什麽?”
男子笑容依舊溫淡,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卻依舊好看得讓天地都為之傾倒。枯葉肆意舞動,風吹卷起大片大片的落葉,旋舞在她和他的身邊,仿佛組成了一道最天然的屏障,将他們包裹其中。男子的聲音透過落葉組成的屏障,在風中漸漸飄散:
他喚她“月兒……”。
白雪憐笑容凝固,踉跄着退後了幾步,怔愣驚愕的面龐連淚水也停止了流瀉。她口中喃喃,始終望着男子,不停地重複着一句話:“不是,不是林夕月,不是林夕月……”
男子的笑容終是凝住,他眉頭輕蹙,眉宇間一片擔憂之色:“月兒,你怎麽了?”
白雪憐頹然地蹲坐在地上,淚水再次傾瀉而下,不再是欣喜,而是難過,難過他忘了她啊。
“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忘了我?哥哥,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不記得我呢?我是雪憐啊,白雪憐啊……”
“月兒?月兒?……”
林希哲也随之蹲下身子,眉頭深深地蹙起。她突然抱住他,淚水傾瀉着流入了他銀色的铠甲上,濕了她的面龐。
樹葉依舊不停地飄落,像是一場盛大的魔法般,圍繞着風中的他們旋轉個不停,那層由落葉組成的金黃色屏障中,男子輕摟着女子,脊背卻微微地僵直。
因為,他聽到女子在他耳邊的輕聲話語,像情人般呢喃的輕語,“……哥哥,我是雪憐,是你一直疼惜愛護的雪憐啊。你說過要一輩子憐惜的雪,一輩子疼愛的雪,所以你為我取名為雪憐,你忘了嗎?怎麽可以忘記呢?怎麽可以?你說過要帶我去看楓樹海;你說過要給我全世界最好的東西;你說過,你要娶我……”
風吹葉落,女子的一滴清淚滴落在他裸露的肌膚上,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