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是情是謀?
馬車一路疾奔至了将軍府。門前早有管家前來迎候。白雪憐一行人下了馬車,在小厮将馬車趕入後院時,白雪憐拉過林夕諾,附耳一陣輕聲低語後,林夕諾轉身帶着綠珠匆匆行至府內,裙裾搖曳間,身子已然掩入深重銅門之後。
白雪憐收回緊随林夕諾的目光,邁開細碎步伐,也朝着府中走去。管家亦趨其後,邊行邊向她彙報着府內的大小瑣事。
“前幾日府中的一些年老仆人已遣散回家。提前将月俸發放至他們的手中。按老爺先前的囑咐,已将月俸提至兩倍之多,足夠了他們下半輩子的生計。于昨日又新招了一些家仆。如今府中的那些年長姑姑正在細細考驗篩選——”
“這些府中的大小瑣事不是一直都由二夫人來管的嗎?”未待管家将話說完,白雪憐便輕聲将他的話語截斷。
“二夫人自從大小姐……失蹤……的前一天,就未有再管理府中之事。只是交代了一句‘府中之事暫由大小姐代理’。”管家嗫嚅着,終是将“失蹤”二字模糊帶過。
白雪憐停住腳步,轉身望向管家,目露疑惑,“由我代理?她真是這麽說?”
往日的二夫人不都是以當家主母為榮,到處耀武揚威的嗎?可如今這般作為,究竟意欲何為?
經白雪憐這麽一看,管家回答得愈加恭謹小心。
“二夫人确實是這麽說的。并且二夫人最近鮮少出門,起居飲食皆在屋內。還有她院落裏的丫鬟也已多日未見過她們的主子。只有一個名叫柳兒的丫鬟常伴左右。”
“柳兒?”白雪憐輕聲細吟,随即眸光一凝,啓聲問道:“柳兒的身世背景可有仔細考究?”
“有的。因這柳兒的身世甚是凄慘,記着也很是清楚。這個柳兒家中本也是殷厚,後來不幸遭遇了一場天災大火,她的父親被這場大火活活燒死。所幸的是她同她的母親逃過了此劫。可是啊,終究也不如人願,在這場大火中柳兒被燒毀了大半容貌,而她的母親也自此染上頑疾。家中財産也盡數毀去。為了維持生計與母親的醫藥費用,才來了将軍府中。當初老爺看她可憐,就破格讓她進了府中。當日正逢二夫人的貼身丫鬟——春兒,溺水而亡,于是就讓柳兒替了春兒的位置……”
溺水而亡?
白雪憐擡首望了望天空,空氣中涼風瑟瑟,片片冷寂的落葉紛落而下,看着甚是蕭索。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大小姐!”
管家匆匆離去後,白雪憐轉向水兒,望着她,輕聲啓音:“你再去仔細查查這個柳兒的身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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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小姐。”
水兒轉身欲走,白雪憐卻輕輕地将她喚住。停了一會兒,白雪憐終究開了口。
“水兒……”
有萬千話語,她想替林夕月對她說。林夕月說她虧欠了她太多。可如今,她占了林夕月的身份,也依舊在做着虧欠着她的事,這樣對她真的太不公。
然而水兒只是輕輕轉首,笑容甜美溫柔,帶着一抹不容置疑的堅定!
“水兒從沒有後悔過,能服侍在姐姐左右,已是水兒莫大的幸運。”這次,她喚她“姐姐”而不是“大小姐”。“當初如若不是姐姐将水兒從人販子手中贖下,只怕水兒早已淪落風塵。從姐姐救下水兒的那一刻起,水兒就發誓這一生一世只效忠姐姐一人,不管水兒是誰,姐姐都是水兒的主人,是水兒終身都要保護的人!”
說完,不待白雪憐開口,水兒轉身毅然離去,粉色衣裙在風中翻滾的瞬間,她的面容始終微笑如初。
白雪憐望着她遠去的背影,輕聲喟嘆。轉身獨自一人來到了将軍府的蓮花池畔,池中的蓮花早已消失殆盡,只餘下幾株殘黃的綠葉在秋風中搖搖擺擺。
白雪憐蹲下身,伸出白皙纖長的指尖,輕觸冰涼的水面,心中柔腸百結。
這裏的生活,真的好累……
她略一低首,一道細微的光亮由陽光折射到她的眼中,她捂了捂眼,再睜開時,激動得跪坐在了地上,緩緩伸手拾起地上有着六瓣雪花的戒指,眼眶中早有水汽氤氲而出。她顫抖着雙手将戒指舉到胸前,纖長的睫毛眨動的瞬間,一滴晶瑩也随之而下。
寂靜的秋風中,女子半跪坐在地上,看着手中精致圓環,淚劃過的瞬間,她輕啓紅唇,聲音在微弱的風中帶着最美的顫動,慢慢飄散開來……
“哥哥……”
林夕諾帶着綠珠一路小跑至了“惜諾閣”,還未進院門,林夕諾便大聲喊叫起來,語氣止不住的興奮。
“娘,娘,我回來了!”
一路跑來,卻見四周侍女都極其小心地做着自己的事,一點聲響都不敢發出。院落裏安靜地似乎有些詭異。林夕諾忽的止聲,看向四周詭異氣氛,感到萬分的不自在。
“‘惜諾閣’怎麽啦?怎麽這麽安靜?”林夕諾問向身邊的綠珠,綠珠搖了搖頭,她也不知。
待跑到二夫人的房間時,林夕諾正欲跑進去,卻被一容貌醜陋的女子攔住。
“柳兒姐姐!”林夕諾擡頭看向柳兒,小臉越發的燦爛,“柳兒姐姐,我娘呢?”
柳兒看了一下房門,又看了看綠珠,眸子冰冷無波。
“哦,娘在房裏是不是?”看着柳兒點點頭,可是她的眼睛卻始終盯着綠珠。林夕諾望向她冰冷的眸子,試探地問道:“柳兒姐姐是不想綠珠留在這兒嗎?”
柳兒點點頭,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嗯,好吧!綠珠你去歇息吧。”
“是,二小姐。”綠珠疑惑的看了她們一眼,慢慢地退了下去。
“柳兒姐姐,現在可以讓我進去了嗎?”
林夕諾拉住柳兒的衣袖,已然像一個孩子在撒嬌。而柳兒正好比她大上四歲,自林夕諾來到這兒之後,就把她當姐姐一樣嬉笑歡顏。柳兒先前雖有些疑惑,然而日子久了,又知她已失憶,便也把她當妹妹一樣關懷。經林夕諾這麽一副孩子樣,眉宇間一片冰冷之色也漸褪去。
“小姐在這等一時吧,待奴婢進去禀報夫人。”開口,聲音暗啞難聽,是大火那日被煙霧所熏,也難怪先前不願說話。
林夕諾卻滿不在乎,沖她甜甜一笑,“好!”
林夕諾心疼她、可憐她,她想,如果沒有那場大火的話,也許柳兒姐姐現已嫁做人婦,以她先前的家世,她定會嫁個好丈夫,同夫君一起看日升日落,賞風花雪月,聽琴瑟簫鳴……
過不多時,房門被打開,一個美麗貴婦迎了出來,眼角的些許尾紋掩不了仿若昨昔的美貌。
“諾兒,回來啦!”聲音溫柔慈愛,讓她不覺間就想起了她的媽媽。
“嗯!”才離開幾天,卻仿佛隔了一個世紀,聽她那一句“回來啦”,竟有一種想要落淚的沖動。她使勁的點點頭,沖入了她的懷中,掩住了眼眶的濕潤,就像小時候經常躺在媽媽懷中的那種感覺,溫暖、安心。
“來,看你這麽早回來,還未用早膳吧。”水湘雲将林夕諾拉入屋內,好幾天沒見陽光的她,臉色有種病态的蒼白,“柳兒,準備點早餐進來吧!”
“是,二夫人。”
“娘,屋內怎麽這麽暗啊?”水湘雲拉着林夕諾依次坐入圓桌旁,林夕諾看着屋內暗暗的,一絲光亮也看不見,心下不免有些奇怪。
水湘雲親自掌了燈,對林夕諾的問話,只是淡淡道:“這幾日娘身子不大好,大夫說近幾日不宜見光,所以就讓丫鬟們裝上了簾子,将外面的陽光阻絕。”說着,掩口咳嗽了兩聲,聽起來确實有幾分虛弱。
林夕諾扶着她的肩,語帶疑惑,“有這種病嗎?那嚴不嚴重啊?”
“這種病雖少見,卻也無大礙,休息了這幾天已好了差不多了,明日就可出房門了。”水湘雲安撫的拍拍林夕諾的手。
“真的嗎?那太好了!姐姐說爹爹和哥哥過兩天就回朝了,我們一家人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林夕諾自顧自地說着,卻沒有發現水湘雲在聽到這一消息時,眼眸先是一亮,接着卻又慢慢黯淡下去!
這時柳兒端着早膳走進了房門,房門打開的瞬間,光亮齊數湧進,柳兒反手将門關上,黑暗又填充滿了室內。
“柳兒姐姐,我來幫你!”
林夕諾跑上前,本想将柳兒手上的托盤接住,卻怎料屋中太黑,一個不慎,将粥碗打翻,眼看着就要落到林夕諾的頭上,卻從中伸來一個手臂,滾燙的粥全數倒入她的手臂上。
“二夫人——”
“啊,娘,你有沒有怎樣?”
林夕諾驚呼,上前就要查看水湘雲的傷勢,水湘雲卻抖了抖衣袖,不着痕跡地将左手移開,向着林夕諾安撫地柔聲笑道:“娘沒事。我去換件衣服。”
夜已深,林夕諾躺在水湘雲的懷中,笑容滿滿的都是幸福。
“娘,你以前經常這樣抱着我睡覺嗎?”
水湘雲撫了撫她如墨的長發,聲音慈婉,“有的。那時的你才那麽一點大,常常賴在我的身邊,要我抱,要我陪你玩……”
“那我的爹爹呢?他也經常陪着我們一起玩耍嗎?他是不是也很喜歡諾兒?”
“你爹爹……”
水湘雲輕聲呢喃,眸子裏壓着滿滿的都是痛楚,還有那一閃即過的嫉妒。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笑容溫婉的女子,神态舉止間,掩不住的風華絕代。她的存在掩住了她所有的風華,他的眼中也只有她,就連她死去了,他也從不願施舍一點點的愛給她。他娶她也許只是為了那次酒誤後的責任吧……
“娘?”
“睡吧,不早了。”水湘雲好似很疲憊般,拍拍林夕諾的雙手,合上眼睛,掩住了眸底的所有的表情。
“娘,你是不是生氣了?是不是諾兒将所有的事都忘了?所以娘——”林夕諾撐起身,看向身邊風韻猶存的女子,目露不安。
水湘雲睜開眼,輕笑着拉着林夕諾躺下,眉宇間一片柔和光暈,“忘了也是一種幸福啊!娘希望你一生都開開心心的……一生都開開心心的……”好似很累一般,她摟着她沉沉的睡了。
“開開心心?”林夕諾喃喃地重複,這只是她的心願嗎?心底某一處柔軟的弦被扯動,微微的溫暖和酸楚緩緩浮出。
林夕諾起身,看向熟睡的水湘雲,輕輕地勾起唇畔,笑容中透着暖暖的溫馨,帶着點淡淡的哀愁。
如若你跟聖影門沒有瓜葛;如若你只是一個将軍夫人;如若你只是林夕諾的娘親……該多好……
林夕諾坐起身子,拿起水湘雲的左手,将亵衣的袖子緩緩卷起,手臂上鮮紅的燙傷那麽地醒目,除了這燙傷,手臂上還有着大大小小的傷口,應該是被利器所割。有的早已結疤,現出淡淡的粉色,有的卻是新傷……林夕諾心疼的想要撫上她的傷口,卻又怕弄疼了她,遲疑了一下,終究放下手。
她将她的手輕輕放下,來到梳妝臺邊,将一瓶膏藥拿出,來到床畔,細細地為她抹上藥膏,綁了繃帶,才安心的睡去。
待均勻的呼吸聲響起,水湘雲睜開眼,眸底滿滿的都是心疼。她伸出手輕撫上她熟睡的面龐,一滴淚水蜿蜒而下。
“諾兒,娘會保護你,娘再不讓你受一點傷害。”
她掀開被子,下床來到外廳,輕輕轉動高架上的花瓶,一個小小的暗格出現在眼前。水湘雲伸手将暗格中的一盆植物拿出。起初看不出它的形狀,只看到黑烏烏的一團,随後一束月光打下,烏黑的植物終究現出了原貌。
這盆植物如此的怪異,上面結的不是樹葉抑或花果,而是一個個像是蟲子一樣的烏黑蠕動的東西。此刻的它們像活物一般,躁動不安地扭動着,看起來極是恐怖駭人。
“這一次的食物會讓你們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你們都安靜下來吧。”水湘雲看着這盆植物,目光陰寒。
她舉起左手,将腕上的繃帶解下,露出了傷痕累累的左臂,狠狠地一刀下去,頓時鮮血橫流,落入蠕動不安的植物上,它們立刻停止了不安的躁動,慢慢地吸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