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夜重
不知不覺,月已上中梢,細碎的銀光灑下,為這金碧輝煌的宮闱鍍上了一層朦胧的銀邊。
清慈宮中時不時的傳來笑聲,聽上去,溫馨而和睦。
上官淩楓駐足于清慈宮外的一條小道上,側耳聆聽,那陣陣歡聲笑語,讓人仿佛有一種——家的感覺。
許久都未有這種感覺了,這一刻是那麽的寧靜、舒适。他的嘴角緩緩的勾勒出一道弧度,他沒有察覺到,此刻他的笑容是多麽的溫暖,多麽的真實。
高全站在他的身邊許久,看着他嘴角微露的笑意,心下不覺驚訝,自皇上登基以來,他何時如此笑過。
“皇上,太後娘娘今日看起來頗為開心,皇上要不要進去——”
“不用了!朕還有很多公文沒有處理完。擺駕禦書房。”
收回眼光,轉身進了鍍金龍辇,再沒回頭看一眼。
“起轎!擺駕禦書房!”
這個夜晚,太過漫長……
清慈宮。
太後高坐于鳳榻上,今日的她看起來特為高興,臉上一直都堆着滿滿的笑容。不記得有多久了,她都沒有這樣的笑過。自從進宮以來,她再也沒有這樣笑過,畢竟宮中不适合這種笑容。
“……結果大象聽了螞蟻的話,就跑去找石頭算賬了。姨母,你知道那個大象怎麽做的嗎?”
太後看着林夕諾,眼底滿滿的都是笑意,“怎麽做的?”
林夕諾咳嗽了一聲,壓着嗓子,聲音別提有多滑稽,卻逗得太後“咯咯”笑得跟孩子似的。
“它伸出長鼻子卷起石頭就抛向了天空,扔過之後,還笑着說:‘哈哈,小樣!敢嘲笑我,我摔不死你——’結果它還沒說完,那塊大石頭就從空中掉下來了,将大象徹底地砸昏過去了!”林夕諾放下捏着嗓子的手,彎着腰哈哈大笑起來,一點大家閨秀的氣質都沒有,“姨母,你說它笨不笨?就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将旁人定罪,結果卻連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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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止住笑容,因為太後早已斂起了笑,眼眸中突然布滿了淩厲之光,但唇角依舊微微的上揚,舒展成一個奇異的弧度。
“哦?看樣子諾兒極為有感觸啊……”
“啊?”林夕諾擡眸,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白雪憐聽了這話,眸子一凝。諾兒的這個故事編的确實是有些意有所指啊,也難怪太後的語氣有着些微的怒意。她那大象擺明了就是太後,螞蟻就是那些在太後跟前亂嚼林夕諾母女舌根的人,而那最後落下的石頭俨然就是對太後胡亂聽信小人的報應。白雪憐知曉林夕諾定不是故意說出這個故事的,但是如今已不是故意與無意的問題了,林夕諾要是将太後惹惱,她們母女以後的日子恐怕會不好過。
白雪憐想到這,笑容微綻,輕喚太後:“姨母,只是一個故事罷了……”
太後微微轉了眸,深深的看了眼白雪憐,沉默了良久,終究是将眸中的厲色掩了去。轉了頭看向林夕諾,漫不經心地問道:
“大象是何物?”
白雪憐松了口氣,随即也轉了眸看向林夕諾。
林夕諾還沉浸在剛剛太後的話語中,忽聽太後轉了話題,先是一愣,随即想起古代人根本就沒見過、也不知道大象啊!林夕諾看向白雪憐,不知該如何。
“畫……”白雪憐用口型對着她無聲的說道。
林夕諾恍然大悟,嘴角複又揚起笑容,走到一個侍女的旁邊,拉着她的手道:“姐姐,麻煩你拿一張紙,一支筆給我可好?”
侍女有些不知所措,忙惶恐的答道:“姑娘言重了,奴婢這就去為您拿。”
“謝謝啊!”林夕諾沖着侍女匆匆離去的背影說道。
太後坐于鳳榻之上,盯着她的背影,高貴凜然的眸子閃過一絲探究。那絲探究全數落入白雪憐的眼裏,她無聲的嘆息了一聲:
要想讓太後毫無戒心的看待林夕諾,恐怕還需要一些時日啊!太後對她們母女的戒心如此之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更何況她們母女如何,真的與小羽無關,她只是借了她的身體還魂而已,對林夕諾母女的事,根本就無從得知。
林夕諾從侍女手上拿過宣紙和毛筆,置于桌上,看了看手中的毛筆,考慮再三,将毛筆折成兩段,沾上點墨汁,便開始在紙上畫起來。
太後看着她那一連串的動作,自始至終未有什麽言語。只是眸中點點厲色難掩。
“好了!”林夕諾歡呼一聲,将畫紙拿起,吹了吹上面還未幹的墨痕,将之拿于太後觀賞。
“姨母,您看!這就是大象!”滿眼興奮的她,沒有看見太後眸底的那絲銳光一閃而過。
白雪憐瞧着太後眸底的那絲銳光,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于是連忙笑道:“諾兒畫好了啊!姐姐也來看看……咦?諾兒真是聰慧,姐姐只描述了一遍,諾兒就把這大象的模樣記下了,畫的還真像呢!”
“呃?哦,是啊!這動物我聽着挺新鮮的,我還沒見過這樣的動物呢,自是要用心記下了!”林夕諾在接到白雪憐遞過來的眼色,忙附和着道。
太後斂住眸底的厲色,轉而溫和的看向白雪憐,點點她的額頭:“你這丫頭,又跑到哪裏去玩了?盡帶着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回來,尋我們大家開心!”
“呵呵——月兒只是誤入一個無人知曉的國度,在那裏見着了這種動物,覺着好玩,就把這動物的模樣記下了。”
白雪憐答得自然,就像她真的親身經歷過一般。還好在林夕月的記憶中,她知道了,林夕月喜歡游歷,回來時,總是帶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給太後觀賞。
“往後可不要到處亂跑了,一個小姑娘家的,成天往外跑像什麽樣!”太後語氣雖帶責備,但在外人聽來,卻無半點責備之意,“好了,天色也晚了,你們也回去吧。何姑姑,帶兩位姑娘下去歇息吧。”
“是,太後娘娘。”
……
……
秋以至,但夏季的暑氣還未完全消散,午時的陽光射下,還是有絲灼熱,好在吹來的風,比之夏季還是有着絲絲涼爽之意。
城郊外的一處樹林裏。
落葉紛紛,片片枯黃的樹葉從枝頭零落,踩在地上總會發出“咯吱”的響聲,回首,幹枯的落葉已然碎成無數片。
林夕月靜立于樹林中,鮮紅的綢衣被林蔭下的陣陣涼風吹動鼓起,片片落葉灑于她的身上,她卻恍然未覺。
不知站了有多久,太陽漸漸西斜,樹縫透漏點點晚霞的光芒,為這個漸漸陰暗下來的樹林打下了一層光暈。
“林姑娘等了許久吧?”身後傳來悠悠的清脆女聲,在這寂靜的樹林裏,顯得有些突兀。
落日的餘晖灑下,為她的側臉染上了一層暗淡的光芒。她的長相讓人看得不慎分明。這時,晚歸的鳥兒都撲棱着翅膀飛回巢穴,陣陣鳥鳴聲,清脆悅耳,為這個寂靜的樹林染上了生的氣息。
林夕月沒有轉身,好似早就感知身後有人到來。
“情姑娘好大的架子啊!好在這裏風景不錯,也不會感到太過無聊,情姑娘可也覺得如此?”林夕月轉身,看向身後的女子,嘴角一如既往地噙着那抹柔媚的笑容。
女子上前,笑容輕巧,一道晚霞的光芒打到她的臉上,她的容貌立刻清晰的出現在眼前。
原來也是個絕色美人,粉黛未施,嬌小玲珑,自有一種凜然天成的柔弱之美,如此惹人憐惜的美人,難怪會輕而易舉的得到帝王無限的憐惜、寵愛。可是外表終究也是會欺騙人的,往日的弱不禁風、溫和柔弱的女子,現在眉眼處卻堆滿了譏诮與狠辣。
李如情輕撫衣袖緩緩地開口,唇邊始終揚着那抹戲谑的笑容,“不是我架子大啊,只是師兄他‘纏’着我一個下午了,我沒有辦法脫開身啊!”待說到“纏”字時,她刻意将這個字咬得重重的,給人一種暧昧不明的猜想。
林夕月的指甲深深的陷進食指裏,她深吸一口氣,淡然開口道:“情姑娘可真是福澤深重啊,連皇上都這般的寵幸與你,中宮之位可非姑娘莫屬了。”林夕月輕頓了一下,語氣有些譏諷般的疑惑,“可是……我那表哥怎會現在都沒有把你收入他的後宮之中呢?是怕你會和他的那些妃子一樣,變得蛇蠍心腸吧!到那時,他可再也找不到那個會僞裝成小白兔的師妹了……”
“今日找我來難道就是為了談這個嗎?你不覺得這樣等于在羞辱你自己嗎?世人可都皆知林家大小姐的陰狠毒辣,這也就是為什麽皇上極度厭惡她的原因——”
“夠了!你到底有什麽陰謀?你處心積慮的接近皇上,不會就只是為了那皇後之位而來的吧?聖影宮的大聖女?”
沉寂了一刻鐘後,李如情突然大笑出聲,“很好很好,連我的身份也調查的如此清楚。本來還打算留你一命,看如今,你是非死不可了……”
“想殺我滅口嗎?”林夕月輕扯起嘴角,笑容傾城。
“是啊……”她的嘴角突然翹起一個陰冷的弧度,“不知道你死在心愛的人的手裏,是幸福呢?還是悲憤呢?”
“你什麽意思?!”
李如情沖她輕輕一笑,突然寒光一閃,一把匕首出現在李如情的手上,下意識的林夕月揮出一掌,就這輕輕一擊,李如情便被她那一掌擊飛,空中的她朝她邪魅一笑,手中的匕首早已刺進她自己的胸前,鮮紅蔓延了她大片的衣襟。
林夕月還未及反應,一片錦色衣衫緊貼着她閃過,待反應過來時,她早已中了他一掌,內力的沖擊下,讓她嘴角流下了血絲。而那錦衣男子早已奔向飛出的李如情,并将她穩穩的接住,抱進懷中。
傍晚的最後一絲霞光射下,晚風突起,冷得刺進骨髓。鮮紅的裙擺随風擺動,滿地的落葉,被風吹卷起來,伴着她随風起舞的發上下翻飛。
她靜靜的站在原地,嘴角的血液鮮紅刺目。
突然,她仰天大笑起來,笑聲凄涼哀婉:“哈哈,上官淩楓,想不到你愛她至此!”
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淚水,陰暗的竹林裏,她仿若要消散般,輪廓難辨。她突然轉身,快速的向着林外飛奔而去……
轉過身的瞬間,她沒有看到男子看着她時那複雜的雙眸……
……
金碧輝煌的雪華宮。
夜色已漸顯濃厚深重。
只聞一陣咳嗽聲傳來,漆黑的室內,沒有一絲光亮。原本只是小憩的宮婢被這一聲咳嗽驚醒,慌忙掌了燈,急急的步進內室。
“情姑娘,您如何了?是不是胸口又疼了?”宮婢掌了內室的燈,急急的去扶床上的嬌弱人兒,“情姑娘,要不要請太醫來?”
“不必了,香萍。”女子坐起身,眼神嬌柔怯弱,“我并無大礙。皇上找到夕月姐姐了嗎?”
“月姑娘于前日就已回府,今日一大早就被太後娘娘接入宮中,怕是要在宮中小住幾日。”
“什麽?”
女子一驚,卻不小心扯動傷口,她捂住胸口疼得倒抽了一口氣。
“情姑娘,您——”
“夕月姐姐她……看起來怎麽樣?”她緊緊的抓住香萍的衣袖,眸子裏滿滿的都是緊張,而後低下頭,喃喃道:“她不是應該死掉的嗎?怎麽會?怎麽會?”因着聲音太小,香萍沒有聽到,卻反而被她的反應吓壞了。
“姑娘,奴婢沒有見到月姑娘啊,月姑娘一整天都呆在清慈宮了。情姑娘,您怎麽了?奴婢去為您請太醫吧!”
女子突然醒過神來,想起方才她的表現有多麽的失态。她放下香萍的衣袖,複又恢複了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樣。
“我無礙。下去吧,我乏了。”女子掩手打了一個哈欠,揮揮手,朝着裏側躺去。
“是。姑娘好好休息,奴婢告退。”
香萍緩緩退到屏風處,低垂的眸子裏暗光連閃。
本該睡去的女子,卻始終對着牆壁睜大了眼睛。
她在匕首上明明灑了毒粉,這種毒的毒性這麽強,連她事先服了解藥也終究受到了毒粉的影響,昏迷了兩天兩夜,而她為什麽還沒有事?
夜漸漸的深了,寂靜的夜晚李如情在不安中漸漸的睡去……
外間守夜的宮婢,待聽得裏間的均勻呼吸聲,熄了燈,悄悄地離開了寝宮。輕盈的人兒絲毫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夜,安靜着……
穿着粉色宮裝的女子,快步急行,待到達碧雲宮牆下時,輕輕一提氣,躍上了屋頂。屋頂上早已伫立一人,外袍微有些濕潤,看來他等在此處已久。
“如何?”那黑袍人并未轉身,只是輕聲一問,聲音低沉而又蠱惑。
香萍雙手抱拳,跪下。
“回禀主上,李如情聽聞林夕月已安然回歸,似乎驚訝不少,慌亂中大失方寸。”
男子烏黑的發絲被這夜晚的風吹起,冰冷的嘴角終于緩緩扯出一道弧度,襯着刀削的下巴愈加蠱惑。他的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匕首在月光的照耀下,發出幽幽的寒光,這把匕首跟普通的匕首并無兩樣,只不過上面多了一點東西而已。
“她當然會驚訝了,林夕月竟然會活着回來……這種毒,可不是誰都能解得了的……”
“主上……”香萍疑惑的看向黑袍男子,終究還是把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既然鮮少有人能解得了這種毒,那林夕月又是如何幸存下來的?”
男子只是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并未有回答她的問話,而是沉聲道,“你且回去,牢牢的看緊了她,不要給她有任何的機會去傷害林夕月!有什麽事,盡快禀報!”
“是,主上!”
香萍起身躍下屋頂,幾個起落,已不見了蹤影。
靜默的夜色中只剩下男子孤立在屋頂,擡首靜視對面的琉璃宮,漆黑的眸底現出濃濃的缱绻愛戀,大片樹影投下,只聽得他喃喃的自語:
“月兒,我會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