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 兒女焉知父母心
前日得知了皇甫聿璋即将跟随大将軍聶琰往赴邊關,隔日朝堂前便由皇帝親自下诏,封聿璋為寧遠将軍,并言明再不數日就讓他到聶琰麾下報到。
然而皇後也是說做就做的豪邁性子;隔日天氣頗佳,便下了懿旨,遣宮人速速打點,她要領着聿珏、聿璋等人到宮外踏青去。
換上窄袖宮裝、腰間系帶與高筒靴,還系了披風,皇後手執馬鞭,翻身上馬的模樣,還真有幾分屬于男兒間的飒爽豪情。
她惜馬愛馬,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喜愛駕馭馳騁的暢快,雖貴為皇後,騎術之精湛純熟,在朝間可是盛名遠揚的女中豪傑。
“……騎馬還行的,本宮又不是第一次随母後出外;不讓我自個兒騎可是嫌我騎術不精?”
“柳公公才說妳昨兒夜裏下床不小心拐了腳,前日妳拉咱那把弓又扯疼了肩頭,給妳自個兒騎怕是又要傷了……”谷烨卿在旁小心照看着聿珏,一副戒慎恐懼的樣子。
“呸呸呸!你觸咱黴頭呀……”聿珏鼓着俏臉,紅底滾着金線的窄袖宮裝襯得那臉容紅潤,皮膚嫩相的讓人欲咬上一口。“跟你騎一匹多丢人?我又不是像毓親王、睿親王家裏那幾個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拉幾次弓就這裏疼那裏痛,我能行的啦!”她抓住馬鞍就打算攀上,腳步卻是一窒。
“欸!妳瞧瞧妳才踩上去腳就軟了……”
皇後在一旁瞧着,不禁失笑,搞到後頭聿璋也攪了進去;聿珏死活不肯跟谷烨卿共乘,亦不願乘車,弄得場面都有些僵了。
“娘娘,您看二殿下……該怎生安排?”柳莳松垂着眉,拱手請示。
皇後調轉着馬匹,來到聿珏身邊,“珏兒。”她伸出手來,“妳跟我共乘一匹,如何?”她瞟向谷烨卿,不着痕跡的眨了眨眼。
聿珏沒料到皇後會如此提議,張揚的氣焰登時滅了。“母後……這樣好麽?”
“咱母女共乘哪裏不好?更別提妳的身子不大安泰,谷烨卿邀妳,妳又不肯;連乘車都給妳說成沒骨氣,都沒想過聿珶聽了作何感想!”她伸出手,語調裏帶了點不容拒絕的威儀。“還是妳也嫌棄起娘來了?”
“不!沒的事、沒的事!”聿珏只得雙手握住她,踩了馬镫坐在皇後跟前,尴尬一解,其他人紛紛上馬;這回出游,除了一部分保護她們安危的禦林軍之外,谷烨卿也帶了個人,說是他爹麾下培養的年輕部将,射藝了得,叫司徒勒;其餘随行的就是她、聿璋跟聿珶身邊的內官,柳莳松駕車,傅迎春、袁既琳同聿珶一塊乘車,三個大姑娘想必也有話可聊。
一出宮門,走在最前頭的皇後忽地扯動缰繩,腳下玄馬低鳴,很快就甩開後頭的随從,連同谷烨卿、皇甫聿璋在內,所有人全都吓了一大跳!
皇後那外紅內黑的雙色披風在綠林間飛揚着,伴随着她清朗的笑聲,聿珏緊挨着皇後,對于她這天外飛來一筆,竟是不感到意外了。皇後所駕的寶馬乃是西域引進,這幾年在宮中好生飼養着,每日只在宮中蹓跶,偶爾才能得到縱情馳騁的機會,是以牠也彷佛通曉主人心意,跑得恣意又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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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帶着她一連奔了幾裏才停下,聿珏往身後一瞄,發現就連距離最近的谷烨卿與司徒勒主仆二人都只成了個小點,禦林軍緊跟在他們後頭不說,那馬車自是早已甩得不見蹤影了。
“珏兒,感覺如何呀?”皇後笑彎了眼,氣息有些急促,但神情卻是開朗愉悅的。
她仰頭,亦是笑靥如花。“給母後這麽一帶,饒是聿珏心裏有再多煩悶,也給風吹跑了。”
皇後經她這麽一哄,果真心情大悅;她們策着馬匹緩步上前,飽覽林苑景致。
“天色真好!”瞧這青山綠水的,皇後素手伸向跟前,彷佛欲将眼前美景給收進袖裏。
聿珏噙着笑,回頭勾着皇後撒嬌,“母後方才這樣擺了他們一道,又是為什麽?”
“旁邊跟着這麽多人,咱心裏不快活!”皇後俏臉微揚,這淘氣模樣惹得聿珏笑了。她低頭,聲調溫和的道:“珏兒,妳可明白,為何我喜愛妳,多過琤兒?”
論起兩姊妹,父皇是在意聿琤多些,畢竟聿琤乃是太子,将來是要接掌皇位的;聿珏是也心裏明白皇後相較于聿琤,給了她更多疼愛,卻是從未探究過原因。
“聿珏不知。是因為父皇多疼愛大姊,因此您來疼我,權充是補償麽?”
“此是其一,但我本就偏心于妳!”皇後慈愛的摟着女兒,宛如母鳥張開羽翼把雛鳥包覆在身下似的。
“母後……”聿珏心頭一暖,又是撲進皇後懷裏撒嬌。
皇後又是笑彎了眼,“因為聿珏像極了我!明白麽?”
別看聿珏總是驕縱任性,實則藏了一顆真摯又單純的心;她這個小女兒是那樣的真,令人不禁心生憐惜。
她抿嘴一笑,“聿珏是您生的,當然像您啦!”
“不是!”皇後寵溺的搖搖頭,“哎,珏兒不明白啊!”
她不服的抗議,“我哪裏不明白了?”
耳邊聽聞了風捎來的叫喚,皇後置若罔聞,笑容卻是斂起了些。“珏兒,論起性子,妳最像娘。我最疼愛妳,也最擔心妳;妳年紀尚輕,與姊弟妹們交游,雖是一片和樂,卻也不無隐憂……妳可知,為何其他三個人身邊都是與她們年齡相仿的內官,卻只給了妳一個柳莳松?”
說到這個,聿珏就不免有些意見了。“對呀!大姊的裴少懿、聿璋的傅迎春,或是聿珶的袁既琳都是年輕貌美的姑娘,怎地只有我是那柳……柳莳松呢?”而且想換還不給換!
“聿琤會挑上裴少懿,可全在我意料之中。”皇後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少懿八面玲珑,待在聿琤那兒可說适得其所;聿璋性格沖動,男兒嘛……血氣方剛,給他個才學滿腹、冷靜睿智的傅迎春,才好拉住他。聿珶毫無争權之心,個性仁慈,袁既琳照料她長大,情同姊妹……欸,待會兒得了空,何不叫袁既琳來給妳治治手腳?”
“別治啦!咱出來就是要玩耍的,再說我又沒什麽事兒。”聿珏皺了皺鼻,悄悄揉了揉肩頭;這兩天晚上一側躺,肩頭就像是有火在燒,她又不願給柳莳松做推拿,現下還感到有點疼痛。“原來……母後給咱們挑選內官,全都是有理由的呀?”
皇後不禁苦笑,輕嘆一聲;這孩子,打小待在宮闱裏,卻是半點機心也沒,真不知道是該說她晶瑩剔透的惹人憐疼,還是笑她太過天真單純了。
“那柳莳松呢?我不敢說……可我老是覺得他講話高來高去的,挺不中聽。”
“柳莳松啊,他是老狐貍一個!不過正也是因為如此,讓他來領着妳最是恰當。”皇後終于給聿珏解惑了,“他服侍過我幾年,對于他的忠心不二,我了解得透徹,才自信他絕不會受威脅利誘,反過來對妳不利。”
“對我不利?”聿珏心頭一驚,而皇後臉上笑意全無,足見她并非戲言。“母後……妳這是在替聿珏打點着什麽哪?”她忽地有些明白了,為何皇後要故意邀她共乘一騎,又在甫出宮門後便像脫缰野馬般将衆人抛開。
全是為了要同她說些體己話……這回出游,莫不是一開始就抱着這個打算?
“身在宮廷,妳又是堂堂二公主、聿琤的親妹妹,行為舉止,得要更加謹慎點為好。”後頭的馬蹄聲越來越近,知道話只能暫時說到這兒;皇後又是慈愛的撫過她的發絲兒。“我只要妳知道,母後不奢望妳能做出什麽功績、當上什麽差使,只希望妳平平安安地嫁人、生子,如此便滿足啦!”
“母後,聿珏才十四哪,老是說什麽嫁人、生子的,為時未免忒早!”聿珏柳眉倒豎,鼓起臉面,卻是有些不快了。“更何況,母後打算讓聿珏嫁給誰?”
“不早、不早啦!想我當年生下聿琤也不過十七、八歲,二十便生了妳,早些打算,一點兒都不早!”皇後笑呵呵的,晃了晃手指。“至于要嫁誰……妳瞧谷烨卿那小子如何?”她語調上揚,半真半假的,活像是在說笑。
可惜聿珏覺得一點兒也不好笑!“他就是我兄弟嘛!咱們打打鬧鬧的,什麽風花雪月也沒,咱們要是真在一塊兒,只怕任何地方的屋瓦都給咱們掀啦?不合适、不合适!”
娘娘!二殿下!——那聲音近在咫尺,聿珏回過頭,已可瞧清來者那慌張驚懼的神色,果然說曹操,曹操就到。
那廂皇後聽聞了,卻是揚起一枚意味深長的笑。“是麽?”
***
那司徒勒,沒想到也是個射箭高手,瞧他跟谷烨卿、皇甫聿璋三人騎着馬來比射藝,讓禦林軍頓成撿拾箭矢的宮人,竟有種說不出的滑稽感?
騎在馬上要拉開弓弦,不僅要穩住身子,準頭還得維持着,若沒勤加練習,還真是不小的挑戰;聿珏自知遠遠不及,縱使自個兒不喜服輸,在看見他們三個的技藝後,只能佩服的五體投地。
即便是很想親眼目睹他們出獵的情狀,在皇後的勸說之下,聿珏終究還是被拉到馬車上給袁既琳診治。
袁既琳也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原是太醫院裏的醫工,當時懷了聿珶的德妃長期食欲不振,差一點小産,是她親自調配藥膳,安穩了德妃的身子,才能生下皇甫聿珶;不過聿珶甫一出生,身子骨就偏弱,袁既琳升格為太醫後,為了養好這個皇帝的小女兒,着實花了不少心思,還曾出外南行住了幾年,直到長成後才回宮。
“下官先給二殿下整過經脈,待回宮後,再給您調配幾味舒通氣血的方子,服用個幾日便舒坦了。”袁既琳年紀雖長,個頭卻是嬌小的,與聿珏說話彷佛像平輩似的。
“好、好……”不說那幾個比較騎射的男孩兒,她們身邊還圍着大批禦林軍,因此整弄臂膀時,整座篷車掩得密實;聿珏一心只想瞧瞧他們比試,衣裳還沒穿妥就要拉開車簾。
“二姊!您的衣袍……”皇甫聿珶一手搭上她的肩膀,恰恰掩蓋了那方雪白春光。
“不妨事、不妨事!”她草草一笑,往外探頭時,三人已是騎馬而歸,讓聿珏直呼不夠痛快。
不過在看見谷烨卿手上那只野雁,知道是他奪勝之後,又讓她稍感寬心。
回程時仍由皇後領頭,聿珏這回是乖乖待在車裏,谷烨卿提着那只野雁,說要提回宮交給尚食司處理,讓他們晚上能加點兒菜色;她還沒吃過這等野味,是以特別期盼。
原以為谷烨卿會随她們一塊兒回宮,想不到才到宮門,他僅是把野雁交給柳莳松,推說時候晚了,便拉着司徒勒一同回升陽侯府裏去;這等變化倒令聿珏有些始料未及。
皇後見狀,僅是微微一笑,“谷烨卿這少年郎跟琤兒同年,也差不多是時候了……”聿珏想問,皇後策動馬匹入了宮門,卻是拉開了距離。
她們換乘轎辇,她們下午出游,傍晚才歸來,天色已經有些晚了;聿珏與弟妹三人随着皇後往凰寧宮去,等待野味烤妥才一起用膳,那過程雖耗了些時候,但她與聿璋纏着他講述出獵的過往,聊得起勁,是也不覺無聊了。
用過膳後,聿璋、聿珶先後離去,皇後也正欲小憩片刻,竟只剩她一人,原想等柳莳松過來帶她回去,待在靜極了的偏殿裏,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她閑得發慌,正打算徑自跟皇後拜別,卻是先聽見了一聲綿長清喝,“這是誰喊的?”
宮裏有禦林軍、守城的禁軍等幾支軍伍,師傅楊悔是宮廷禁軍教頭之一,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高手坐鎮,就算真有逆賊僥幸摸進宮裏,怕是插翅也難飛。
她爬到其中一扇窗探頭,發現原本僅是徐行的禁軍營伍,這回全都跑了起來,不像是平常巡邏,但這麽晚了,又怎可能選在這時候操練?
她越瞧越是好奇,心底兒不免躁動起來。“今兒個也沒聽說大姊或是父皇那兒有什麽熱鬧可瞧?”況且看兵卒們的舉止,不像是瞧熱鬧,反而像是追什麽人。
真是逆賊、刺客?聿珏僅是聽柳莳松等年紀較大的宮人聽過這幾個詞兒,還真沒親眼見過!
她拔腿就想到外頭瞧瞧熱鬧,沒來由卻又起了一絲猶豫——若真是危險該怎麽辦?待在偏殿裏頭安全得多,橫豎這件事兒與她無關,她此回前去,豈不是自找麻煩?
可聿珏的性子就是靜不下來,遇到啥新穎好奇的事兒,肯定是想探個究竟。
“還是瞧瞧去!”打定主意,聿珏悄悄推開門扉溜走,才一走出偏殿,寒涼春風便迎面撲來,她一身窄袖衣裙,腳下還有羊毛筒靴,很能禦寒。她瞄了幾眼,加快腳步,三兩下就溜過殿外回廊。
鳳藻宮遠在另一側,中間的空檔正是日前壽辰搭建戲臺子施放花火之處。聿珏定睛一瞧,那禁軍手上的火光照亮了半片天,而趕在最前頭的兩道身影其之一,可不是那勇武過人的楊師傅?
兩人貼身酣鬥,拳、掌、爪的力道相互交碰,聿珏瞪大了眸子,步伐不由得趨前了;即便武功造詣尚淺,不消細瞧也明白楊悔這回使出的,可都是一等一的殺招!
那人是誰?怎能跟楊悔鬥個不分高下?
她不由踏出殿外玉階,又拉近幾步,忽聞一聲巨響,兩人緊挨着的局勢丕然一變,那抹玄色身影被打得向後撲跌幾步,那頭青絲逸散着,聿珏瞇細了眼,卻是瞧不清那人臉面。
只頓了一瞬,那人拔腿便走,竟是往凰寧宮這兒來了!
“妳是何人?為何擅闖皇宮!”楊悔又急又怒的扯嗓大吼,那人腳步快疾如鬼魅,幾個跳響已是來到殿前;不料一記破空響聲,準确擊中了那人!
聿珏瞠目結舌,只見先前楊悔射在箭垛上的巨大箭矢,這回反而是釘在那人身上!那人便像是聿璋口中,遭射下的野雁重摔在地,她眨着眼,不預期的與那人對上視線。
那人從地上翻了一圈,就像沒事兒般的縱身一躍,另一支箭矢沒入了第一層石階,他若不走,肯定是射穿他的腦袋瓜;聿珏眼睜睜看見那人迫近,轉身欲逃,那人腳步卻宛如鬼魅一般,她雙腳離地,整個人便被帶離殿前!
臉頰碰到了那人的頭發,感受到一股涼意,聿珏只感覺身旁景物飛快掠過,三兩下跳響,踏進凰寧宮後邊兒的九曲回廊,不及細思,那人已帶着她闖進其中一間廂房——近乎是摔進去的。
随着兩道氣勁彈出,微開的門又關上,聿珏略微掙紮着,那人卻是抽了一口氣,下一刻,她的脖頸間已抵上了一把尖銳箭簇。
帶着血腥味兒的箭簇——“別出聲!”那嗓音,沁涼如水,也氣若游絲。
*
被他射中一箭居然還能這樣催着內勁硬是走脫!
楊悔第二箭罕見的失了手,也因那人拚了命在虎口下求生所致。不眨眼,二殿下卻被她擄在懷裏,他就算箭術再精湛,也不能冒着誤傷二殿下的風險發箭!
走近查探,白玉石階上還淌了一小片血跡,那人忍着極大痛楚,抓了二殿下便走,就好比無頭蒼蠅似的;她被射中腹側,再怎麽樣忍疼也跑不遠!
“二殿下現在在她手中,大夥兒當心點,別驚動了娘娘!”楊悔此刻當真後悔了起來,只因他沒能一箭射下那姑娘的性命!“快搜!無論如何也得把人給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