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 以身犯險終未果
屋內,一燈如豆。
湘君提着筆,埋頭疾書,那一長串紙張密密麻麻,道盡藺家祖上幾代為官,高風亮節,之後筆鋒一轉,卻是提及了爹親藺文钰先舉縣官,後遭奸人誣陷,以死明志的過往,幾日以來所查明的實情也毫無保留的記載上去。
最後提筆署名,寫下最後一筆時,如釋重負的籲了口長氣;她吹幹墨跡,回首這卷狀紙,不由熱淚盈眶。
前日離開谯縣,她用了老餘臨別前塞給她的盤纏雇了一輛車,連夜趕至長安,縱然心系着熊二與老餘的安危,她卻明白,她若不走,真給官差抓了就什麽都沒了。
踏上長安,只想早日上告禦狀的她随意找了間店落腳,原想差人寫狀紙,卻又擔心行蹤暴露,便自己提筆寫成,利用兩日空閑勉強探探消息,可那深宮內苑,又哪裏是旁人能随意得知的?因而收獲甚稀。
如今的她,可真是要面對那茫茫前途了,對于今後要遇上的事兒,是吉是兇……湘君一點把握也沒。
‘上京一狀告到天皇老子面前去,讓藺青天沉冤得雪!’餘先生臨別前的嘶吼言猶在耳,她淚眼模糊,彷佛瞧見了熊大哥在她面前推倒棺木,力阻衙役的奮勇模樣。
另一位算命先生雖沒如二人那般相助,曾說過的那句‘姑娘吉人天相,無論遭遇何等困難,均能逢兇化吉’,不知是客套還是當真?總之此刻就算是多一分心理安慰也罷,只要能穩住那份忐忑,什麽都成!
她反複瞧了瞧狀紙,随手拿了紙鎮壓着,推開窗,天邊晚霞紫紅耀眼,卻是給這華燈初上的熱鬧景象掩去幾許;湘君遙望着京城北面,依稀記得,那兒便是皇宮所在……
一绺青絲垂至額前,她随手撥開,任憑衣袂翻飛。
起風了。
*
深夜,萬籁俱靜,長安城內歌舞漸歇,就在衆人全睡下之際,幾簇人影于燭火間閃動,急速奔竄的腳步悄然無聲。
三名黑衣人迅速來到客棧大門,為首者略微觀望了一陣,繞到後頭去翻牆而入,進入室內亦不拖沓,來到二樓一處廂房前,其中一人戳開紙窗,對房內徐徐吹入毒煙,靜待片刻後,飛快踹開大門,抽出暗藏的匕首往被窩裏猛刺!
一時間,棉絮翻飛。
為首者睜大眼睛,掀開破爛被褥,才知他們撲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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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哪兒去了……”他喃喃自語,眼角瞥見牆角那扇洞開的窗,始知目标早已逃脫。
待在客棧對面酒樓屋瓦上的湘君将刺客一行人的動作瞧得一清二楚,她心口狂跳,額際不由滲出一絲冷汗。
若不是寫妥了狀紙,她原想再延一晚才動身,就這一念之差,救了她的命。湘君始知,那誣陷爹爹的主謀者,果然知曉她人來到長安,而且來者不只是要抓她,更為奪她性命!
她不敢再拖延,把狀紙揣入懷裏,提着柳葉刀直朝北面奔去;她人生地不熟,先沿着店家屋檐間奔走一陣,縱身躍入朱雀大街。
今兒個還是月初,月牙兒高挂天際,萬裏無雲的,還算容易掩藏身姿;她盤紮起青絲,越過橋面又有兩名身穿墨色的人向她奔來。她銀牙一咬,拔刀力抗。
兩人見她主動迎戰,或許是驚着了,其中一人甚至來不及拔出兵器,她提氣出擊,刀刀都是足以傷人性命的狠招,那人閃避不及,硬生生給她卸去左膀!
另一人驚駭,手裏的百鋼劍疾掠而至;湘君險險彎身閃過,足尖踢着他持劍手腕,引得劍尖偏離了勢頭,誤殺了失去臂膀的那人。
他悲憤的一吼,回頭攻得更急,鋼劍亂刺着近乎毫無章法,湘君深知他兵器鋒利,不敢輕觸其撄,刀尖虛晃兩招,不預期的兵器重重一碰,火花迸射!
清脆的響聲提點了湘君回神,她撤回柳葉刀,雙腿使勁一躍,閃過了兩記刺擊,行囊脫手,不偏不倚擲中黑衣人後腦,她趁此機會痛下殺手,緊握着刀柄刺進他背心,那人登時嘔出鮮血,直挺挺地躺下了。
她瞪大眼睛,前面那個還勉強算得上僅是傷人,可這回卻是當真害人性命……她呼了一口白煙,夜裏的寒光透得刀尖上的血跡駭人。她聞到了難忍的血腥味兒,鮮血自兩人屍首上的傷口汩汩流淌;好好的兩條人命,就這麽沒了。
可,別無他法!
明白此刻不是悲嘆的時候,更忌諱緊要關頭起了婦人之仁;湘君凜下心神,邁開步伐再度飛奔,又奔不到半裏,巍峨高聳的宮牆映入眼簾。
牆頭上火把如星點到處鑽竄着,牆腳下深溝引入河水,拱衛着皇宮內苑,不遠處的宮門,士兵手持長戟或手持弓箭立于門前。
光是門牆外頭的戒備便如此森嚴,牆內究竟還有多少身手不凡的高手等待着她?湘君忽覺得自個兒太過天真,竟只想憑一人之力就擅闖禁地!
她猶豫了一會兒,苦思突圍之道,哪知身後幾簇黑影飛掠而至,很快就要追上她來。
她不及細想,繞着牆面奔走,偶遇宮門處便繞道而行,就這麽又走了半裏;雙腿已稍露疲态,她緩下腳步,正欲大膽攀上宮牆之際,卻是瞧見了最近處一道宮門半掩着,戒備的士兵僅有方才遇見那道門的不足一半。
其中幾名甚至手上不帶兵器,僅是動手整理着車辇;瞧那上頭的車簾,以綢緞制成,車蓋上綴滿珠玉,果真是王家才有的雍容華貴?她小心翼翼的湊近,趕在他們不注意之際翻進其中一輛車裏,那馬匹嘶鳴躁動着,讓她差點誤以為暴露了蹤跡!
“整理好了沒有?”一道略尖的男聲傳至耳裏,在這繞城的河水間頗難辨明;湘君暗忖着此人距離,卻聽見另外一名宮人答——
“回柳公公的話,都整妥了!”
“嗯。”被稱作“柳公公”的那人哼了一聲,“拉進去呗!磨磨蹭蹭的,小心一個辦事不麻利,這宮裏的差使……可是不少人搶着要哪。”
“是、是!奴才謹遵公公吩咐……”才一說完,車簾外頭立刻有人跳上了車,車輪微微一動,才往宮門前進了數呎。
一聲鬥大的鼻息傳來,“慢!”那柳公公喝了一聲,“咱怎麽聞到了血腥味兒?”
“血、血腥味兒?”駕車的人一驚,同時亦讓裏頭的湘君備感慌張。“有麽?”
“哎!我說小李子,你的鼻子莫不是壞了?這麽重的血味兒,打哪來的呢……”
湘君瞥見了手上的柳葉刀,顧不得那駕車的太監,随手舉袖抹去;那車外的腳步聲越發接近,她屏住鼻息,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擡起的右掌暗自蓄了內勁,只要一有危機,她便随時都能自保。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近到湘君誤以為要與那柳公公打了照面。“找着了,你來瞧瞧……這車輪底下沾了這麽一大塊血污,整理的時候沒瞧見?這麽不上心!”
“公公教訓的是,奴才掌嘴、掌嘴!”
“得了得了!把車子拖進車房,馬匹牽回馬廏去再說吧!宮門別開這麽久。”
“是、是!”年幼的太監再度爬回車上,那聲調既驚且懼,扯動缰繩的手力道稍大,馬匹嘶鳴一聲,緩緩拉過了宮門。
終是驚險過關!躺卧在車辇裏的湘君早已冷汗涔涔,一顆心震顫不已差一些就要從嘴裏跳了出。她寧定心神,悄悄的把刀收進鞘裏。那小太監駕着車搖搖晃晃的,行了好一陣子終于停了下來,他下車前還朝裏面探了探頭,所幸這兒黑燈瞎火的,沒發現她。下車時還隐約聽見他說“好像有股腥味兒”,可沒多想,他徑自牽着馬離開了。
湘君撩開車簾,滾了一圈下車,左右張望,發現四周盡是大小不一的篷車,想來此處便是那柳公公說的車房。
終于踏進皇宮!湘君握住柳葉刀,想了想,自個來告禦狀,若是手提兵器,只怕是容易被人誤會了。她把刀擱回方才的車辇裏,雙手空空的摸出車房。
自個兒究竟位于皇宮何處,又,上那兒才能找着能替她申冤的貴人;湘君一點頭緒也沒。
一手壓住襟口,摸着了那把斷簪,她暗自祈求,希望此行得以順利。心裏稍感踏實一點,她瞄了瞄外頭,幾處大殿燈火通明,但巡視的營伍亦是手持火把,身帶刀劍。她小心翼翼地離開車房,才行了幾步,卻是與那白發年老的太監撞個正着!
湘君後退了幾步,那老太監瞇細了眼,立刻擺開了架式。“大膽逆賊,打哪兒來的?竟是不知此活的闖進此處。”
她從聲音認得了這便是方才的“柳公公”,她張嘴欲言,那太監卻是仰天大喝;湘君距離他尚有幾呎之遙,那渾厚聲調直是含藏着渾厚內勁,震得她雙耳欲聾!
“束手就擒!”他雙手如鷹隼,打得正是湘君也不陌生的五禽拳,但柳公公那身形、步伐都顯得詭異非常,看似緩慢,時則迅捷難擋!她迎面受了一掌,迅速張手反扣。
兩人暗自較勁,她勉力抵擋,趁機開口。“等等,您聽我說……”
柳公公眉頭一挑,“是個姑娘?”他使勁又是一推,然而湘君動也不動,那雙腳彷佛釘在原處;他暗自心驚,擡起腿踢來迫使她撤手。
湘君被他震得後退了幾呎,“好身手!”他哼笑着贊道,又撲了過來,不想動手的她只能轉身逃開,他拔腿便追;湘君仗着年輕腳程快,一點一點地拉開距離,但經他這麽一喝,立刻引來大批侍衛,她左躲右閃的,急于尋找遮蔽來甩開衆人,步伐于是踩得更急。
柳莳松追了數十丈,自知腳程不敵,終是慢了下來;他調勻氣息,擡起眼來,發現來者身型壯碩,可不正是帶着兩伍人馬行經此處的楊悔?
“公公,發生什麽事兒了?”楊悔老遠就聽見他那氣運綿長的呼喝,是以速速過來查探。
“有個姑娘形跡可疑,給咱家瞧見了;她身上帶了一股古怪的血味兒,怕是來者不善,這才喚了楊教頭。”
楊悔摩拳擦掌,揚眉自信的道:“我楊某人正愁閑得發慌,卻不想就來了個人給弟兄試試身手!”
柳莳松哼笑,“你倒是唯恐天下不亂!”見楊悔展步欲離,他趕緊出聲提點。“那人手無寸鐵,未必是刺客,記得抓活的!”
他豪邁地揮手,“明白!”只一眨眼,那高大的身影,已晃開數丈之遙。
*
湘君左躲右閃,腳步不敢稍有遲滞,只怕一旦停下,便要被衆人團團包圍!
“追!”、“她往那兒去了!”、“別讓她接近凰寧宮!”身旁的吆喝聲來來去去,湘君全當馬耳東風,不免暗自懊惱,方才為何要棄下刀刃?
這群兵卒死活不肯聽她講話,她縱有口亦難言!
自那花園處走脫,眼前便是一片開闊,湘君始知自己身處空曠處,左右探視,皆有巍峨大殿矗立于眼前,腳步才稍稍停下;後頭一道迅捷身影立刻追了上來。
她本欲接下此招,卻是在看見那碩大無比的拳頭後狼狽閃過,那大漢又揮一拳,她雙手成掌,左手碰着拳頭,順勢帶開,待招式走老,她立刻欺身上前,右掌為劍推向那大漢。
楊悔輕而易舉地接下,兩人之間幾無縫隙,雙手或成爪、成拳,飛快與她拆上數招。
一記雙風灌耳夾帶驚人威勢逼至門面,湘君不躲不閃的鼓起勁來接下,硬生生退了數呎。一時氣血翻湧,差些暈了過去!
不好!再這樣下去,于她不利!湘君轉身欲走,輕功運得又更急切了些。
“妳是何人?為何擅闖皇宮!”楊悔本欲問話,那人卻如驚弓之鳥,見她身形飄忽迅捷,卻是往凰寧宮那頭去了!“不好……”顧不得柳莳松的耳提面命,他張開手,身後的兵卒立刻奉上鐵弓。
湘君随意揀了其中一個方向,筆直朝大殿而去,後頭的兵卒并未追來,那大漢也是,還不及欣喜,耳邊一道裂帛般的聲響破空而出,她略一閃神,左腹登時迸出一陣熱辣辣的疼痛!
湘君瞪大了眼,眼前的宮殿忽地上下颠倒,她身子一沉,重重摔下。
定是……定是她眼花了,又或是她注定命喪于此。
否則,怎會瞧見那宛如仙女般的——
仙降之姿?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只更兩回,今天補更一回,直到三十回之前都會每天更三回,希望大家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