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3 誰說無情帝王家
皇後的壽宴熱鬧過後,很快地日子又像先前那樣,對聿珏而言。每天讀書習字、練武強身是家常便飯,晚上往皇後那兒去撒撒嬌談談天,日子仍過得清閑無憂。
一日,教她們習武的楊師傅,揀了個萬裏無雲的日子,要來給她們練練射藝。
比較起總是一臉嚴肅的大學士唐缙,聿珏對這位教她們習武強身的禁軍教頭楊悔倒是敬重得多;不光是因為楊悔生得高頭大馬,像熊一般的個頭很是駭人,光拳頭就快搭上她的臉面,因此誰也不敢惹惱他——也是因為習武之人生性豪爽直率,與那文謅謅又喜歡訓話的唐缙完全是兩類人來着。
楊師傅先說了弓與弩兩種兵器的差別,接着就來試射;只見當他取出那把三呎有餘的鐵弓時,光是拉開就引起一旁習武的少年郎一陣驚呼。反觀姑娘們一臉茫然。
聿珏坐在最前頭,身邊緊挨着谷烨卿,而他就跟皇三子皇甫聿璋兩人頻頻驚呼,還談了幾句,不甘寂寞的她扯了扯谷烨卿的衣襬,“師傅都還沒射呢,瞧你們這群男娃,大驚小怪!”
“聿珏,小聲點!”他一手遮唇,“那弓本就不是尋常人能拉的,饒是師傅力大無窮,能拉開也是不小的本事。”
“哦?”她揚眉,半信半疑。
“我問妳,妳覺得聶武氣力如何?”
聶武便是大将軍聶琰的麽子,身形矮壯,在他們當中,氣力堪稱第一。“那還用說?當然是大得很。”
谷烨卿暗笑,“我敢說,那把弓讓他來拉也未必能拉上一半?”
言談間,宮人已經擺上箭垛,當衆人看清那箭垛距離時又是一陣驚呼;楊悔捏了一把比普通箭矢大上兩倍的箭,如裂帛的聲響一發,那箭就像被吸上箭垛似的,堪堪命中了靶心!
這下子饒是外行如聿珏都忍不住鼓起掌來,她“繃”地起身,擡起一手遮住些許日頭,那箭垛擺得甚遠,距離他們所在的位置,沒有三百也有兩百步之遙,而楊悔竟能一聲不吭的射中靶心!
楊悔擱下鐵弓時不免面露得色,揚起掌來要他們随意試試身手,他在一旁看他們射,一邊指導。
從宮人手上接過弓,聿珏撚了箭,正準備依樣畫葫蘆地搭上弓,眼角卻瞥見谷烨卿拿了一把漂亮的弓,那弓通體漆黑,上頭還雕有紋飾,連弓弦也不似平常,講究得很。與他的弓相比,他們拿着的就像粗制濫造的,瞬間就被比了下去。
楊悔雙手環胸,也在一旁注意着;其他人拿着弓,或許是不稱手,射術上也生疏,對那不過五十步之遙的箭垛,勉強能擦上點邊就要偷笑,更別說要穩穩射中。
聿珏原想也随手試試,卻是給谷烨卿認真的模樣給吸引過去;他左手持箭,右手拿弓,才搭上弓弦,舉至眼前便拉滿了,那箭翎脫弦時響出一聲清脆的破風聲響,幾乎是同時,箭矢沒入箭垛,讓除了楊悔之外的所有人都看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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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靶心,好厲害!聿珏不由頭皮發麻,想不到這平日與她厮混慣了的小子,竟有這手射藝?
“烨卿好手藝!要不再拉遠一些?”
面對楊悔的提議,谷烨卿欣然接受;經他露這麽一手,多數人全都停手準備踮着腳瞧瞧熱鬧,倒是把聶武與皇甫聿璋之間的私人比試給忽略的徹底。
五十步還能看清箭垛上一圈圈以麻繩捆紮的紋路,一百步就嫌遠了;聿珏一手遮着日頭,瞧瞧箭垛,再回頭盯着谷烨卿,只見他臉上平靜無波,似是調息着吐納。
又是左手拈箭,他沉聲一喝,把弓拉得更滿,射出的箭夾雜着驚人威勢,再度漂亮的命中目标!
那确認的宮人走近查看,舉起右手時,所有人都為他響起了熱烈掌聲,就連吝于鼓勵的楊悔也颔首笑開。
聿珏于是靠近了,重重的拍了他的肩頭一記,語帶激賞的道:“瞧你好樣兒的!”
即便是在所有王公大臣的子女面前大大露臉了,谷烨卿仍是一派謙虛;其餘衆人在楊悔的指示下繼續試射,算是草草了結了這餘興節目。聿珏與他對望,忍不住揶揄道:“喲,自個兒私下偷練不說,還帶了家夥來!怪不得日前說要比射藝時,就你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谷烨卿随手抹着汗,朝她伸出拉弓的左掌。“別笑話我了,妳瞧,還抖着呢!”身為帶兵打仗的将軍之子,對于射藝怎會生疏?他也早知楊悔會刻意給他機會試試身手,正因如此,壓力更是死死的壓在他的肩頭,為了他,更為了爹的臉面,他決計是不能夠在衆人面前丢人。
直到連續兩回都順利射中目标,他肩上的重擔才終于放下。
身為升陽侯的兒子,家父又為朝廷立過汗馬功勞,谷烨卿也是其他人巴結逢迎的對象,見他表現得出色,聿珏竟也感到與有榮焉。她一語不發的瞧他,只是笑,竟是瞧得他有些慌了,“聿珏,怎麽……”
一旁不知是毓親王還是哪位王公大臣的女兒瞧了,吃吃笑了起來,“喲!殿下怕不是在挑丈夫了嘛?”
聿珏橫了那人一眼,沒回話,回過頭來指了指他手上的弓,“給你造的?”谷烨卿忙不疊點頭,她眸光更燦,就連笑容也多了幾分溫柔。“能借我使使?”
谷烨卿猶疑了一會兒,仍是如她所願交出弓來。“這弓有點沉,弦較妳手上那把要硬上一些,拉不開別勉強。”
“你都拉得開了,我當然也成!”聿珏努了努俏鼻,“別忘了先前過招比試力氣,我還勝過你幾回哪。”谷烨卿直是哭笑不得,沒想到這小妮子竟把客套當真了。她拈了一枚箭矢,才搭上弓弦一拉就知道不同。
這麽硬的玩意兒,他居然能拉得這麽輕松?聿珏咬牙,不肯服輸的使勁一拉,讓在一旁觀看的谷烨卿很是緊張。“聿珏……”眼角瞄到在身後觀察的楊悔,只見楊悔對他搖搖頭;是要他別搭理的意思麽?
“殿下要射箭了,所有人趕緊讓一讓!”楊悔扯開嗓子喊,宮人紛紛走避。
好不容易拉滿弓的聿珏心無旁鹜,眸心緊盯着五十步之遙的箭垛,她屏氣凝神,右手松開弓弦,箭矢有如脫缰野馬般的飛竄而出——
一瞬間,衆家貴族子女,包括宮人在內,全場一片嘩然。
*
“……然後那枚箭矢就這樣飛到天上去了,好一會兒才掉下來。”
聿珏說得一臉羞愧,還揉着自個兒肩頭,皇後掩唇笑了一陣,連忙差宮女給她舒舒筋骨。“瞧妳!就愛逞強,傷着了沒有?”
“不妨事,只是覺得有點緊,沒什麽!”大話才說沒多久,宮女不過輕輕揉了幾下,她便連連喊疼。
“回去記得叫柳莳松給妳整整;他頗谙此道。”皇後輕握着女兒擱在案上的手,望向一旁的谷烨卿不免有些責怪。“這谷烨卿也真是的,虛長妳三歲,卻連保護妳都不懂?”
“不不不!母後妳別念他,是我硬要拉那弓……才會傷着的。”聿珏也望着谷烨卿,只見她們話裏的正主兒毫不知情,連同聿璋一塊下着棋;兩個男孩感情融洽得好似兄弟,而她與母後吃茶說話,兩邊互不妨礙。
皇後見她替谷烨卿說情,抿了抿嘴,末了只道:“妳沒事便罷,要是真傷着,我就不客氣了。”聿珏明白皇後脾性,抖了抖,直是斂眉稱是。
不久,棋局似是分了勝負,谷烨卿技高一籌,皇甫聿璋拱拱手,甘拜下風。
“還下否?”揀着黑子,谷烨卿興致一來,又邀他續局。
“不了,烨卿哥棋藝精湛,改日再向你讨教;迎春,妳來陪谷公子下。”傅迎春是随侍在側的內官,貌不驚人,才學、記性卻是極高,谷烨卿瞧她要來陪自己下棋,心頭卻是一凜。
皇甫聿璋整妥衣衫,恭敬的來到皇後跟前跪拜行禮。“兒臣參見母後。”
“這不,都下了一會兒的棋,方才入殿已經行過大禮,再行禮便顯生疏了。”皇後揚了揚手,“起來罷。”
“謝母後。”聿璋起身,一旁宮女立刻搬了座椅過來,他就坐在與聿珏同側,不過距離皇後仍有幾呎之遙,親疏遠近,立見分曉。
“本宮都聽說了,你下個月就要往兵部去,此回陛下可給你找了個威名遠播的好師傅,你可要好好學學,往後大煌的半壁江山,就要靠你來打下了。”
“是,多謝母後嘉勉。”
聿珏卻是瞪大了眼,先瞧瞧淺笑着的皇後,又瞧瞧做足準備的聿璋,只有她仍像個局外人霧裏看花。“兵、兵部?這是怎麽回事?”她對着弟弟說,要他來解釋。
“姊姊有所不知,父皇與大皇姊去年便提過了,說咱們年輕人,還是找份差使歷練才象話;我大煌能攻擅守的良将極多,最後是父皇親自問過了聶大将軍的意思,同意我先到他麾下去歷練學習一番,将來若戰事方興,才不致慌了手腳。”
“歷、歷練……”莫怪他與聶武如此交好。“聶大将軍不是人在京畿?你要随他去哪?”
“那裏有戰事便往哪去。”皇甫聿璋笑得輕松,年方十四的他只晚聿珏半年出生,言談間卻已有弱冠之齡的潇灑飒爽,也帶了幾分初生之犢的無畏。“聽西南邊關來報,西南王稱臣卻不納貢,或許再過不久,父皇就要對此處用兵也說不準。”
“西南,好遠呀……”四位皇子裏頭,撇開出生之後有大半時日不在皇宮的四公主皇甫聿珶,聿珏與聿璋不僅年齡相仿,淘氣的她與活潑好動的聿璋顯然是臭氣相投,兩個人自小一塊兒玩到大,她自恃得寵,愉快逍遙慣了,還以為聿璋也是同她如此,只有将來欲登儲君之位的聿琤才是特別的。
意識到聿璋就要飛出宮外闖蕩,她除了驚愕之外,更多是不舍。她上前來拉聿璋的手,“那……帶兵什麽的,肯定,很苦吧?”她支支吾吾,卻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而且你一跑就這麽遠……貴妃娘娘該怎麽辦哪?”聿璋的生母是韻貴妃,與她們三人都不相同。
聿璋咧嘴一笑,“二姊妳放心!也不是一下子就跑這般遠啦,況且,娘親也知道,這都是為了我朝着想,大皇姊将來便是太子,我這做弟弟的,好歹也要想個法子替她出一份力。”
一說起家國,饒是語調再輕也都變得沉重了。“是這麽說沒錯……”
“珏兒,妳們年紀漸長,各有各的事兒也是很自然的。”皇後對寶貝女兒招招手,聿珏心裏不歡快,嘟着嘴向她撒嬌;她掏出巾帕拭了聿珏的淚,柔聲道:“明年妳就及笄了,不說妳不明白,母後早已開始替妳物色如意郎君了哪!”說着說着,還不忘瞄了遠處的谷烨卿一眼。
“我、我不要嫁人……”聿珏朱唇又是一噘,忘情的攬住了皇後。
皇後心底暖乎,拍撫着女兒安慰。“說這什麽話?妳貴為公主,怎能不嫁人?好了好了!還不到聿璋離京的時候,把眼淚收着;說到這個,拜壽辰之賜,本宮的馬廄裏多了好幾匹駿馬!”她後面這段話卻是對着皇甫聿璋說的。
“哦!”皇後愛馬成癡可是出了名的,懂得她喜好的人,自是不會放過這投其所好的良機。
“這不,改明兒個天氣好,妳們陪我出去跑跑馬?”皇後又是握了握聿珏,抿嘴一笑。“給妳們姊弟吹吹風散散心,妳也就不難過啦!”
*
禦史臺那廂,侍禦史梅穆走出議事廳,還不到鳳藻宮,一名身着青色官服的差使匆匆向他跑來。“梅大人,谯縣展生來報,說是要給您的!”他低頭,向梅穆遞了一封信。
他瞧那差使手中的信,活像給記眼色便是天大的恩賜。他拆信來讀,不一會兒便是怒火中燒。
他将信直接丢回差使臉面,惡狠狠的道:“去向他說,把這件事給辦得漂亮些,如有一絲差池,便叫他罷官回鄉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