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8 巧遇貴人惜相助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雨水彷佛憂傷的淚,落在地上,将春泥弄得潮濕泥濘。
春風送來青草與泥香,反而令湘君精神為之一振,趕路的步子于是越發輕快。
她為求行動方便,出外以男子模樣示人;一路行官道趕往谯縣,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谯縣縣城較故裏熱鬧許多,她随口問路,先到府衙前轉了一圈。
正如秦三郎所預料,藺文钰前腳方離,朝廷立刻派了新員前來遞補職缺;湘君心中不無憤恨,直想闖進去質問一番,無奈衙門前兵勇手持兵器,尚未查明真相,總是不好徒增事端,只能另作打算。
她為趕路起了個大早,此刻已過晌午,行經一處飯館聞着飯菜香,不由多瞧了幾眼。
“也罷,先吃飽了再來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盤纏無多,湘君揀了最便宜寒伧的飯菜點,小二離開桌邊朝廚子吩咐飯菜,不由低聲叨念了幾句——“瞧那外地來的小哥,穿得頗體面,倒是沒帶幾個錢哪!”
商家說這話未免顯得勢利了;湘君耳力極好,聽見了也只是苦笑着安座。不一會兒又來一桌客人,小二酒菜上得勤快,應該是熟客了。
“……就這麽革了職。”不預期聽見重點,飲着茶水的湘君不着痕跡的挑眉,往聲響來處瞟。說話的男子蓄着長須,頭戴方帽,作文士打扮。
“欸欸!咱也聽說了,真他娘的!好好地一個藺青天,就這樣給弄走!”另一名大漢一身草莽,眼前的水酒伴随着拍桌聲撒出幾滴。
“熊二!說話小聲點,可別因為一時失言,連你也遭殃!”
那大漢光說出“藺青天”三字,就令湘君眼眶一熱,她趕忙低頭,碰巧小二也上了她點的飯菜,她舉箸,繼續側耳傾聽。
他們一桌三人,剩餘的那人背對着湘君,她沒能瞧見他長相;只聞他悠悠一嘆。“怕只怕,藺青天這回不只是被弄走而已。”他語調平靜,卻有效的引來另外二人探究。
“啥意思?”
“老餘此話怎講?”文士轉向那人奇道:“藺大人不是被革職回鄉而已嗎?還能治他的罪不成?”
“什麽罪?藺青天能犯什麽罪,都是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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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二!注意你的口氣,別連咱們也給拖下水。”名喚“老餘”溫聲告誡,又言:“跟在藺大人身邊的老家奴你們可知道?”
說得是秦爺爺!湘君瞠目結舌,到口的花生米差點忘了嚼。
“知道呀!他怎麽啦?”
老餘飲了一口茶,“唉!那老先生昨兒個上我那兒去……要了一副棺材。”
此話一出,不僅同桌二人震懾,就連替他們上菜的小二也給吓着了!“不、不是吧!”
旁邊吃飯的客人也插了口。“給誰用的棺材呀?”
“該不會是藺……”
老餘擡手,要大家稍安勿躁。“我問了,他是推說府裏頭童仆失足……老實人家不擅說謊,我卻不忍心拆穿他,讓他随意揀了個體面的運回去,不收他的錢。”
熊二這下子連話也說不出口。那文士僅是搖頭嘆息,整間小飯館裏頓時一染哀戚之色;沉默一會兒,老餘揮了揮筷子,“罷了罷了!就當作是藺大人免職還鄉去了……這事兒你們別聲張,聽聽便罷、聽聽便罷。”
再說下去,怕是要惹禍上身,為求自保只能草草結了。湘君不發一語,靜靜地吃着飯,一直等到那桌三人用飽了飯,魚貫出了大門。她見機不可失,也匆匆地将銅錢拍在桌上,提起刀與包袱便走。
才出了飯館便發覺這天下起了雨來,湘君一手遮雨,鎖定了那位老餘,邁步跟了上去。那大漢與文士先後錯開,老餘漫步在細雨間,姿态潇灑的也不撐傘,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姿。
湘君跟着他左彎右拐,終于來到了店門口;那老餘靠賣棺材營生,門前搭了棚子,還有幾片切得平直的木板尚未處理,她後腳跟進店鋪裏,恰巧與回過頭來的老餘對上眼。
湘君趕忙抱拳行禮,“餘先生,打擾了。”
老餘心底打了個突,确定自個兒沒見過此人。“敢問公子上門,可是要……”他含蓄地指了指擱在一旁成排的棺木。
“不是。方才在館子裏聽見您與友人應答,這才尾随您返家,還請您勿怪。”湘君先是說了客套話,微微趨前一步。“先生可認識秦三郎秦爺爺?就是藺、藺大人的家奴。”
他微楞,“哦……認得,昨兒個來過;小哥你這是……”
湘君一時悲從中來,不禁落淚道:“藺文钰藺大人乃是家父!昨兒個秦爺爺便是帶着爹爹返家……就用先生賜的棺椁。”
此話一出,老餘臉色瞬間刷白了。“唉!可惜了這麽個好官!”他難掩沉痛,安慰的拍了拍湘君臂膀。“藺公子,節哀順變。”
湘君抹了抹淚,“我聽了先生與他人的對談,料想您或許知道一些內情……不瞞先生,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替家父洗冤而來的!”
“洗、洗冤……”
“沒錯!家父是自缢而死的,藺家世代為官,為保祖上美名,家父寧願以死明志,也不願眼睜睜坐視這貪贓渎職的大帽扣在咱們頭上!”湘君話語說得急切,義憤填膺,“方才聽了先生們應答,除了感佩之外,更加深了我欲替爹爹沉冤得雪的決心!”她握緊了老餘的手,“湘君想了解更多內情,還望先生解惑!”
手心給她的厚繭刺着,老餘定睛一瞧,此君眉似彎月、明眸皓齒的,哪裏是男孩?
明白她真實身分的老餘寧定,微颔了颔首,“藺姑娘遠道而來,先請坐罷!我老餘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
飲了熱茶,耳邊聽聞老餘娓娓道來,湘君明白自己找對了人,亦不由暗嘆此行順利;莫不是藺文钰勤政愛民所留下的德澤,方替有心洗刷冤屈的湘君指引一條明路?
外頭春雨下得急了,老餘邀她烹茶,又坐在火盆兒邊取暖;他皺眉苦思,但求巨細靡遺地把所知都告訴湘君。“這事兒來得突然,整個谯縣上下,無不驚愕。”
“那禦史臺的大人……究竟是何來歷?”
老餘雙手抱胸,徐徐道來。“當貪贓一事盛傳開來,那人曾到過縣衙與藺大人見面,我看與妳年紀相仿,長得很俊,一身朱紅官服……少說也是五品官……”
湘君對官位品秩等并不清楚,忽聞他擊掌道:“我似乎聽說那位大人姓梅!頂多……就這樣了。”
梅?湘君并不記得曾結識過什麽姓梅的冤家。錦仁鎮上,也未有姓梅的人家。“那貪贓一事,與捕快王猛聚賭,可有關連?”
老餘咬牙切齒,“八成是有的,王猛這厮,靠着經營賭場生意,在谯縣可說無人不知!他那捕快一職本就是買來的,就為了他的賭場生意,多虧藺大人不畏強權嚴打,他的賭場關了幾間,安分守己了兩三年!藺大人念在他知過肯改,從輕發落,才讓他保住這差使。”
原來藺文钰還對這王猛有恩了?“那爹親被免官後,王猛現下人在何處?”
“他的捕快一職自然不保,前一段日子是沉寂了下來,不過聽熊二說,他沒了差使之後,又是原形畢露!”
“那王猛,定在這回誣陷家父一事當中扮演了個重要角色!”湘君一手緊攥,“這樣的人居然沒給治罪,天理何在?”
“藺姑娘不知?有道是‘官字兩口開,有理沒錢莫進來’,藺大人這樣視錢財如糞土的官不多見,王猛雖然只是個捕快,暗地裏幹得勾當可是為他賺進大把銀兩;縱是判了罪,也能花錢了事!”
湘君瞇細了眼,望向擱在一旁的柳葉刀。“這厮逍遙的日子怕是無多了;餘叔叔,湘君需要找到這人。”
老餘不由心驚,“藺姑娘是打算……王猛能當捕快,身手自然不在話下!就連熊二都怕他三分,妳……”
她勾唇一笑,不經意流露些許妩媚風情。“我只是想找他問幾句話,能不動手就不動,況且論武藝,湘君還有點心得;餘叔叔,拜托了!”
老餘沉吟半晌,末了,終是慎重的點了點頭。“茲事體大,咱們得多找一點幫手!”
與老餘在飯館裏談天的屠戶熊二早就不滿王猛行徑,聽聞她是前來替藺文钰沉冤得雪,對她又是敬佩幾分;另一名文士馮文節以蔔卦看相營生,膽子不若老餘與熊二這麽大,只是瞧了瞧湘君的臉面,說了句“姑娘吉人天相,無論何等困難,均能逢兇化吉”,便關起門來個相應不理。
“去!這老馮,只知道在一旁搖旗吶喊!”熊二差點氣到沒拆了馮家的門。
“他沒真拿他‘鐵口直斷’的白旗在一旁胡鬧你就該謝天謝地啦!”老餘涼涼的說。
熊二插着腰,環顧四下,開口時竟是摻了幾分無奈。“就咱三人?”
湘君感激的點點頭,“無妨,有熊大哥跟餘叔叔也就夠了。”
“湘君!咱是天不怕地不怕,只知道沖進去在那姓王的地盤大鬧一回也就罷了;妳哪來這般信心?”
“憑這個,還有這個!”湘君先是提了提柳葉刀,而後指着自個兒腦袋。
老餘卻是不贊同地搖搖頭。“那王猛不是草包,要上他地盤,湘君妳這兵器恐怕進不去。”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請熊大哥陪咱走一遭;餘叔叔在外面接應,湘君是這麽打算的……”美眸滴溜溜一轉,她勾勾手指,要這一文一武的兩人附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