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9 走闖險地若等閑
凰寧宮內,皇後的壽宴就從接受百官祝賀開始。
由于并非上朝議事,今兒個除了宴席之外,還有歌舞戲曲可瞧;百官遂是攜家帶眷的,平時難得入宮的妻小這回能來的都來了,女官則是連同夫婿一并邀來,一時間堂下擠了數百人,品秩低的還得排到殿外去。
所幸賀禮是已由宮人先行收齊,若像昨兒個家宴一個個收,只怕收到入夜也尚未開席。
凰寧宮的大殿與當今聖上的鳳藻宮相比,無論規模或是占地等毫不遜色;只因大煌朝女子亦能登禦極之位,如為女皇掌權,凰寧宮便是朝堂,反之則以鳳藻宮為主;凰寧、鳳藻有如陰陽兩極,彼此對等,相輔相成,并無高下之別。
随着歌女翩翩起舞,器樂齊奏,文武百官列席而坐,數百盞長明燈接連點燃,一時凰寧宮前宛如白晝,戲臺上的戲班子粉墨登場,着實吸引着衆人目光。
皇後飲了水酒,心底正歡快,一雙眼不經意瞟向身側,卻發現寶貝女兒鬼鬼祟祟,活像是随時想拔腿開溜的模樣。
“珏兒,想去哪兒呀?”
聿珏暗叫一聲糟,尴尬地回過頭。“母後!”
“打從百官殿前祝壽開始妳就心不在焉的,這回纔開席,妳又打算上哪兒去?”
“欸……”她瞧了瞧左右,碰巧聿琤過來敬酒,遂指了指前頭。“啊!皇姊來了,母後,我內急!暫且告退,去去就回!”她雙手輕壓着肚腹,趁着皇後轉移注意的當頭趕緊開溜。
“欸!”不過一眨眼功夫,那身穿華貴紫服的可人兒就這樣離開了。皇後詫異地瞪着那空位,不由嘆息,“這聿珏真是……”
“母後,琤兒敬您一杯……”見皇後神色無奈,她瞧見那空位,心裏便有了個底。“聿珏跑了?”
“這ㄚ頭,就不知又野到那兒去!”皇後舉杯一飲而盡,聿琤偎近皇後的同時,雙眼準确地鎖住升陽侯的席位,發現總是與聿珏胡鬧的谷烨卿亦不在席間,心裏便有了個底。
她暗笑,回頭順從地對着皇後道:“需要遣人把聿珏給找回來麽?”
皇後瞧了大女兒一眼,輕撫着聿琤的玉冠。“不急,讓她離開一陣,有琤兒陪咱看戲也是一樣的。”皇甫聿琤遂是放下酒杯,靠近皇後說了幾句話,逗得皇後哈哈笑。
她彈了彈指,随侍在側的裴少懿就像個影兒般,替她們斟酒布菜,皇後于是專注地望着戲臺子,怕是連身旁坐着聿琤都給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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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聿琤對裴少懿招了招手,美眸流盼,定在那空空如也的軟座上。“叫柳莳松過來這兒伺候,妳且去把聿珏給帶回來;母後壽宴,她卻跑到別處逍遙,不象話!”
裴少懿的眸子閃過一絲精光,應承之後退了下;戲臺子上頭的武戲正來到高潮處,關公手持偃月刀,單騎過五關斬六将的骁勇英姿,引來滿堂喝采。
*
谷烨卿帶着戰戰兢兢的心情,前來昨兒個“樂極生悲”的白梅樹下赴約。
“奇怪……聿珏?”派了貼身宮女過來傳話,卻不見人影,到底玩什麽把戲?
霎時,一道人影自上頭落下,谷烨卿擡頭張望,卻給那翩翩飛舞的紫紗裙襬給迷惑視線,就這一頓,額際猛然遭到重擊!
先賞個爆栗再說!“我去你的!你給我跑、跑得不見人影!”皇甫聿珏氣炸了,想起昨天被他撇下,明明比他足足矮了一個頭,卻是沖着他又踢又打!“平常稱兄道弟,結果大難臨頭各自飛,一點道義都沒有!”
“哇、哇哇!別打、別打!”谷烨卿只能抵擋,向後飛躍幾步;聿珏提裙趕了上去,他苦着一張臉讨饒!“公主殿下!姑奶奶!菩薩娘娘,別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啦!”
聿珏的玉腿才離地數吋便僵住了,精雕玉琢的小臉皺着,好半晌才放松下來,順了順裙子。“行!暫時放你一馬。”她噘着唇,雙手環着胸,谷烨卿料定她還有後話,沒高興太早。“幫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這樁恩怨就算一筆勾銷!”
他扶正了頭頂上的冠,皺眉問道:“什麽事兒?”
她咬唇輕笑,自袖裏拿出一小包藥粉,“你替我去尚食司走一遭,把這玩意兒丢進唐老儒的菜肴裏!”
“這個……”谷烨卿接過一聞,驀地瞪大了眼。“瀉藥!”
“讓他清清腸胃喽!”瞧谷烨卿面有難色,她朱唇一抿。“啧!本宮比某人講義氣,會在外頭替你把風!喂!幹是不幹?一句話!”
瞧瞧這張威脅性十足的俏臉……他,能說不麽?
兩人鬼鬼祟祟的接近處理百官餐食的膳房,谷烨卿心底便越發不踏實。“宴席上這麽多朝臣家眷,哪裏知道哪一份是給誰的?”
聿珏睇着他,露出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別忘了他可是負責司禮的大禮官,大夥兒動筷子了他還沒入席;他的菜肴肯定要比其他人上得慢;本宮問過了,韓內官負責他的菜,你盡管往那個高頭大馬的宮女去,絕對不會錯!”
高頭大馬……谷烨卿連抗議都無法,就這麽被聿珏趕鴨子上架;尚食司掌管除了專管皇族成員的禦膳房外,其餘宮人都在另外一處料理。事到如今,谷烨卿只能自我安慰,就算下藥下錯了人,至少不會誤放到某位貴妃或是皇子的餐食,落了個意圖謀害的罪名。
唐缙于朝中品秩盡管不如爹親谷仲良來得高,到底是王室公卿子弟的夫子,又是深受皇帝陛下信任的大學士,萬一追查起來,聿珏當然不會承認是自己幹的,這不等于要他替她背黑鍋?
早知道就陪着她一塊兒被罵!谷烨卿悔不當初,事到如今,只能硬着頭皮幹了!
那韓內官乃是庖廚出身,帶外族血統,模樣與旁人大不相同。他才推門進膳房,立刻便看見了遠處負責分派上菜的她。她膚色深黑,朝服硬是比周遭的人大上一號,凝肅的神情讓人很是忌憚。所幸今日與會者甚多,她不見得能分神注意到他。
他先是晃到衆多宮女太監之中,一副像是好奇來此看菜色的模樣;有幾人對他報以疑惑眼色,但因他一身紫服,無人敢上前盤問。他等了一會兒,終于看見有個太監急急忙忙來找她,她快步離開,徒留下成堆熱騰騰的膳食。
機不可失!他将藥包夾在指間,若無其事地接近韓內官“把守”的區域,張目一望,待上的羹湯足足有二三十盤,他差點沒花了眼,耳邊卻彷佛聽見聿珏耳提面命——‘他的菜肯定要比其他人上得慢’。
到底是哪一盤才是唐學士的?谷烨卿心底發急,遍尋不着,口中于是念念有詞起來。“唐學士的菜……他的菜、他的菜……”
“這位公子,有何貴幹哪?”一串低沉冷肅的問候自身後傳來,谷烨卿急得額際滲出鬥大的汗珠,驀然回首。
只見高頭大馬的韓內官捧着一盤瓜果,居高臨下地盯着他瞧,“他的……菜!”終是找到了目标……只因那瓜果上擱了張字條,明明白白寫着“唐缙”二字。
面對韓內官皮笑肉不笑的揚唇,谷烨卿除了幹笑之外,再也無法擠出別的表情。
*
聿珏狀似輕松地在門外轉悠,近乎是閑到舉起掌來拍蚊子的地步。
等了又等,谷烨卿就是不出來。“這小子也未免去得太久了點?”
她嘟着嘴,腳尖一蹬,繡鞋踩上欄杆,百無聊賴地沿着走踏了一段,幾個宮人不由驚呼,她趕在惹來更多注目前跳了下來,跑到另外一頭。這兒距離凰寧宮殿前較遠,相對地來往的人也少了許多。
她随意張望,不預期的卻是在暗處瞥見了個人影兒。
着朱紅朝服者雖多,來者身形卻是纖細惹眼的。聿珏好奇地定睛一瞧,在瞧清了來者臉面時,欣喜地揚起了笑!
是裴少懿!
她正欲揚手,不料她似是突遭身後來者扯動,整個人又有一半虛掩在陰影下。聿珏方寸一緊,眸子緊盯着裴少懿,想瞧清抓住她的究竟是何人,她瞇細了眼,随着腳步轉移,牽着裴少懿的那人臉面也越發鮮明……
就這麽一眼,聿珏登時傻住了!
将裴少懿拉進角落處私語的,不是別人,正是被皇甫聿琤視為如意郎君的——
梅穆。
***
湘君一行來到縣城外郭一處偏僻所在,附近人家稀稀落落,已可見水田蹤影,若無人指點,還以為自己已經遠離谯縣。
“就在那裏!”天色将晚,湘君瞇細了眼,順着熊二指向位置一瞧,是座占地約莫兩三戶的大糧倉,外觀看似有些破敗,門口卻安排了壯丁把守,神情戒備;不消說,定是王猛私設賭場之所在。
湘君将兵器交給老餘,姿态閑适地跟着熊二,“熊大哥,有勞帶路了!”
兩人自遠處靠近便引來壯丁盤查,見那男人伸手欲搜湘君的身,熊二一手橫了過來,粗聲粗氣的道:“老子帶朋友過來見見世面,玩個幾把!你這樣可是讓咱面子挂不住啊?”
那男人瞧湘君外貌文弱,活像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又瞧瞧熊二,便放過了。“料定你們也不敢亂來!進去吧!”
糧倉裏頭別有洞天,除了地面上的建物之外,還挖有地窖;以此糧窖的大小推估,若是堆滿米粟,別說谯縣,就算是再把附近幾處縣城百姓都算上,也足夠支應數月之久。
這麽大的糧倉想必是官家所有,竟是廢了,還挪作私營賭場?湘君暗自心驚,這谯縣的黑幕,興許比她所想的還深許多。
不過裏頭賭客的吆喝聲很快召回思緒,熊二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壓低聲響道:“王猛不在這兒,有可能在底下。”
“那咱們在底下動手。”湘君跟着熊二往地窖走,忽覺一陣暖熱拂面;原來底下的賭衆較上頭還多,而且不乏衙役等公門中人;衣着華美的地方顯貴亦有之,想不到王猛此人,臉面卻是忒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