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 盼為洗冤走他鄉
她楞楞的将斷簪捧在掌心查看,想必就是暗示這件噩耗罷?這罪名定案一事,竟成了壓垮藺文钰的最後一根稻草。
想她爹親可是個正直清廉的好官,怎會落了個遭人誣陷、以死明志的下場?一股無以名狀的恨意忽地湧上,惹得氣血翻騰。她強自寧定,好不容易才将一口氣給咽下。
“小姐……”聞聲回頭,與秦三郎視線交會;他步伐虛浮,彷佛随時要倒,湘君趕忙上前攙扶,讓他落座。“都怪我、都怪我……”
湘君頻頻搖首,“秦爺爺快別這麽說,爹爹若欲以死明志,縱是十匹駿馬拖着,也難令他回心轉意……”她望向靈堂,瞬間模糊了視線。
“我以為老爺他會念在妳大喜之日将近……沒想到……”秦三郎含糊的嚎泣了幾句,她聽不分明,直是不停告慰着。兩人又是哭了一陣,他這才收拾神傷,“小姐,老爺在上吊之前,寫了一封信……”他自懷裏掏出信箋,交與湘君。“他來不及交代……我卻明白,這定是留給妳的!”
湘君緊抓着信箋,知曉這便是藺文钰的絕筆。她心頭一凜,速速拆來觀看。強忍着悲痛讀完信函,眼底的淚花終究是棄守了;她無聲啼哭了一陣,把信遞給秦三郎。
秦三郎不忍看,只是陪她一塊兒落淚。“老爺他……生前最疼愛的,便是大小姐妳了,就當妳大喜當頭,卻不巧遭奸人誣陷……妳這門親事受影響不說,藺家的名聲,可還有挽救的餘地?”
“爹爹他……除了挂念着咱們,最放心不下的,亦為此事。”她舉袖拭淚,靈堂前的燭火在眸裏暈成了一圈又一圈的亮光。“秦爺爺您說,究竟事情是如何發生,又是怎地把爹爹給逼上絕路的?”
“其實我知道的也很有限……”秦三郎絞盡腦汁,把府衙底下那捕快王猛如何聚衆賭博,事發之後賴到了藺文钰頭上,又先前一樁了結的人命案子遭到翻案一事,盡可能詳細的告訴湘君。
“……就這般碰巧,事情全挑在年節之後發生,接着禦史臺的官爺來了,在官舍裏搜出大把銀兩,說是罪證,立馬便暫免了老爺的職權!”秦三郎終是老邁了,說到激動處,不由頻頻嗆咳起來;湘君拍撫着他,他點頭稱謝,又道:“這分明是密謀妥當的誣陷,要來給老爺下套……老爺不服抗告,才又上禀朝廷,期盼能夠還他個清白,可惜……”說至傷心處,他又是哽咽落淚。
湘君亦是咬牙,心有不甘地罵:“究竟是何人欲陷咱家于不義?這般害爹爹;那皇帝老子亦是瞎了眼!錯把好官當罪臣,這叫人如何心服?”
“大小姐的心情我懂,但還需謹言慎行,千萬別要因一時沖動,又讓奸人有了可乘之機。”
湘君緊抿着嘴,勻了氣息後才道:“秦爺爺說的是,湘君受教了……既是有心人給咱下圈套,秦爺爺可知爹在官場,莫不是曾得罪了什麽人?”
秦三郎雙手環胸,眉頭深鎖着。“老爺為官清廉,素來不與那些投機取巧之人為伍,也不受利益所誘;得罪的人,怕是不在少數!”
她不禁皺眉,暗自思忖,秦三郎起身踅到棺木旁,輕輕拍撫着棺椁,一雙老眼無聲落淚。此情此景叫人鼻酸,湘君直是別開了眼。“秦爺爺,您且寬心,藺家此回蒙受不白之冤,湘君無論如何都要想個法子洗刷罪名,方能告慰爹爹在天之靈!”
見她說得豪氣果決,秦三郎詫異地迎向她;她玉顏凝肅、雙眸清明,莫非真有法子沉冤得雪?“大小姐,妳……妳可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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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颔首,語調平靜,卻是句句铿锵。“湘君不孝,未能常伴父親左右,此回突遭奸人所害,若任憑爹爹含冤而死,我又有何臉面稱是藺家的子孫?又有何臉面去見藺家的列祖列宗?”
“可……妳究竟要用什麽方法才……”
“這就且讓湘君靜靜思量罷!”她轉而笑開,瞥了屋外春雨一眼,柔聲勸慰道:“秦爺爺,夜露深重,您要是累了,不妨再去歇歇?這兒有湘君,不要緊的。”
秦三郎聞言也不好再說什麽,僅是嘉許的點頭,緊緊握住了湘君的手。
***
若不是堂前已停了棺椁,又布置了靈堂,藺夫人怕是真以為昨兒個只是一場惡夢。
一覺醒來,非但不見精神,反而精神是更顯萎靡;藺夫人搓着手,給丈夫上過了香,回過頭來瞧見那口棺材,咬着唇又是一陣鼻酸。
“怎麽會這樣呢……”她茫然問道,卻是無人能應。
秦三郎立在一旁亦不言語,夜裏就他與湘君二人守靈,直到醜時方過他才趕湘君去歇息。望向別處,藺家剩下的一對兒女穿着孝服,與站在香案前的藺夫人一樣六神無主。
他與湘君談了徹夜,大多都是在提藺文钰任官時的事跡,湘君平時與爹親接觸甚少,聽得很入迷,他也說得起勁,加油添醋的,稍稍沖淡了傷感;可才一靜下來,憶及藺文钰已不在人世的事實,便覺悲從中來。
藺家在鎮上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這回出了大事兒,前來吊唁的鎮民絡繹不絕,當中也包括了已說成親事的呂家老爺,他與呂公子一同前來上香,神色哀戚。
稍稍慰問過藺夫人之後,呂家公子于堂上轉了一圈,忍不住好奇地問了,“敢問夫人,為何不見湘君?”
“湘君守了徹夜,論時辰也該醒了!”藺夫人舉帕掖了掖眼角,對二女兒湘雲揮揮手,“妳去看妳大姊起來了沒?”
未來夫君要見,藺湘雲即便心疼湘君,仍是不敢違抗娘親命令的前去找人。她趕抵湘君閨房前開口叫喊:“大姊,呂公子前來上香,正問着妳哪!大姊?”
她又是輕叩,不想卻是推開了一小角,原來門沒鎖?她淺淺探着頭,“大姊?”推扉而入,卻是在瞥見床榻的動靜後倒抽了一口氣——廂房內不見湘君,桌上留了短箋,墨跡早已幹了,她拾起一瞧,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娘!不好了!”
*
褪去一身孝服的湘君立于土坡,遙望腳下的故居。
她僅收拾了一些盤纏、背着包袱與柳葉刀便決意離家,只因翻案,講求的是人證物證,縱然前途茫茫,她這一去,能否再安然歸來亦無把握,可若不試,貪贓枉法這頂大帽便是緊扣在藺家頭上無法翻身,休說還爹親清白,往後相貞若要舉官,只怕也要碰壁。
牙一咬、心一橫,她下意識着拽緊懷裏的斷簪,邁開步伐,朝谯縣的方向去了。
就這一去——再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