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 話裏玄機可知曉?
打開黑檀木制的寶匣,在燭光照耀下,一匹玉琢寶馬于掌心揚着蹄,彷佛随時都要嘶鳴出聲調來,皇後捧着,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這才把寶物交予身旁的宮女。
皇甫聿珏頭戴冠冕,一身華麗衣袍,微微退開一小步,她拱手行禮,滿臉堆着笑道:“聿珏祝賀母後壽比日月,青春永駐!”
“好!”皇後滿意的笑了,一手攙起寶貝女兒,将之拉來跟前,“珏兒機靈!知曉本宮喜愛馬,這禮本宮收得歡快!”她瞄了已先送過賀禮的聿琤一眼,與同坐在身側的皇帝相視而笑,是心照不宣了。“這衣裳給妳穿來甚為服貼,豔麗極了;琤兒給妳換上的?”
聿珏努了努唇,略顯腼腆的應了,“嗯!聿珏中午的時候在宮裏玩耍,是皇姊遣人給我換了的。”
“妳啊!就不知安分,同谷家的小子胡鬧?”皇後輕斥,臉上不見半分愠色。“都要及笄了,琤兒在妳這年歲已是入吏部創出一番功績……本宮還巴望着妳多留在咱身邊幾年,可妳這撒潑性子,是該學着收斂些了。”
聿珏噘嘴,不依的搖了搖身軀,“母後……今兒個相聚着歡喜,能否網開一面,別念咱呀?”今晚是家宴,堂前除了幾名皇子女外,兩名得寵的妃妾尚且坐在末位,在場人數雖不多,這般訓斥還是讓她覺面子有些挂不住。
“喲!還知羞呢?”皇後淺笑吟吟,壓低了聲響。“娘都還未明說妳拿琤兒的寶物借花獻佛哪!”聿珏聽了,俏臉又是一紅,皇後憐愛的拍了拍她的頰,“好啦好啦!回去歇着吧?待會兒唱戲時,妳再過來咱身邊坐。”
聿珏轉瞬又笑開了,回座時以眼神向坐在對頭的皇甫聿琤道謝;接下來三皇子聿璋與四皇女聿珶獻上壽禮,皇後僅是溫聲嘉勉了幾句,畢竟并非己出,縱然慈眉依舊,動作卻是疏離許多。
很快地,絲竹一起,開了宴席,聿珏與聿琤兩人随侍在皇後與皇帝身側,鼎鼎大名的金家班衆人穿着戲服魚貫入內,演的卻是皇後親下懿旨,也是他們招牌的戲碼之一——缇萦救父。
此乃古代孝女淳于缇萦為了爹親,上書皇帝求免除其刑,最後得償所願的故事;聿珏在書卷裏讀過,不過瞧戲班子活靈活現的眼前出演,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母後指名要看這出戲,莫不是要給咱暗示些什麽?”一曲唱罷,聿珏得了空,偎在皇後身邊輕問着。
“妳說呢?”皇後卻是眉頭一挑,笑呵呵的反問。
她眨了眨眸子,果決地搖搖頭。“聿珏不知,只覺得這戲子唱腔哀婉,聽起來不歡快。”
“明兒個當着百官演的會是另一場戲,妳便不覺得哀凄啦!”皇後喜愛看戲,席間喝了幾杯,雙頰已有些酡紅;聿珏聞到了一絲絲酒氣,微偏開頭。
她瞄向另一處,坐在皇帝身邊的是聿琤,瞧他們父女倆低聲交談,全不把注意放在戲碼上。而另外兩位弟弟妹妹皆在堂下,尤其是聿璋離她甚遠,她無人可談話,只好默默嘗着佳肴。
一場家宴過程甚為和樂,當衆皇子走出凰寧宮,搭上轎辇準備各自回去歇息時,不預期的,外頭竟是下起了細密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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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照料她們的宮人準備自是齊全的。裴少懿利落打了一把大傘,而聿璋的傅迎春、聿珶的袁既琳等随侍在側的內官,無一不是溫柔貼心或是才學滿腹的女子。
就只有她——“殿下,時候不早,早些回閣去吧?”回過頭,柳莳松溫聲催促——跟在她身邊的,卻是個頭發花白、骨瘦如柴的老太監!聿珏口中念念有詞,順從的搭上轎辇,宮人擡起沿着長廊行走,步伐甚是沉穩。
“柳公公。”那太監低聲應了“奴才在”,聿珏秀氣的打了個呵欠,再不找個人開口,她怕是要悶壞了!
“母後今夜點了這出戲,卻是何意?”
柳莳松佝偻着,低垂着白眉,叫人瞧不清情緒。“殿下是問奴才,還是考奴才?”
“當然是問了!”她微提了嗓,柳莳松卻是一笑,瞧在她眼裏,只覺得有些紮眼。“你笑什麽?”
“殿下冰雪聰明,應是明白的;不過殿下若想知道奴才的答案,奴才回答便是。”
總是這樣的,柳莳松說話喜歡拐彎,而且總是裝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聿珏素來不喜這樣,卻又無故能換個內官,只能勉強耐着性子。“長公主殿下幾年前不是大力整頓吏部,力主科考,廢除了舉孝廉入仕之法?”
“嗯……是這樣。”聿珏似懂非懂,揮揮手要他繼續說。
“奴才服侍過皇後娘娘一段時間,知曉娘娘是主張孝廉舉仕不應廢的;長公主殿下大力整饬吏部有功,娘娘不好明說,這才用了這麽個暗示來提點……”柳莳松微微一笑,拱手自謙道:“奴才是這麽想的,若是與殿下猜測的意思相左,還請殿下恕罪。”
聿珏俏臉一凝,“這……公公未免多想了,母後僅是點了出戲,能有這麽深的含意?”
“殿下心慈,就當是奴才多想了罷!”柳莳松呵呵一笑,“身處宮中,多長點心眼,總比措手不及來得好。”他适時打了傘,轎辇走入雨簾,落在傘上頭的雨珠,恰恰遮掩了宮人的腳步聲。
***
扯開衣帶,湘君褪下華美嫁衣,接過手的,卻成一身素白孝服。
才挂上的紅燈籠這回全給撤了下,總管已上街去尋了夫子撰寫訃聞;他家小子好容易盼到天黑之前回來,進門瞧見了停放于廳前的棺椁,吓得臉色刷白,到口的消息如鲠在喉。
那秦三郎代藺文钰稱說會趕上她大喜之日一詞,怕是永遠來不及說了。
藺夫人在她開棺之後放聲痛哭,一時受不住悲恸的暈厥過去,旁人七手八腳,好不容易扶她回房安歇下來,湘雲與相真少不經事,這下子又驚又悲,全巴望着她發落府上大小事。
一夕之間,湘君忽覺天地變了樣兒,一心要辦喜事的她們變成了喪家,爹親遭人誣陷,為保祖上美名的他以死明志,徒留下的,除了一具冰冷屍首、免去官職的公文之外別無他物。
突然成為藺家人眼中唯一支柱的湘君,牽着妹妹的手給予些許慰藉。“娘怎麽樣了?”
藺湘雲哭得抽抽噎噎,“好不容易……歇下了!”她舉袖拭淚,才瞄了棺椁一眼,又是悲從中來。
“秦爺爺呢?”一想到秦三郎年事已高,一路帶着藺文钰返鄉;湘君部由又是一陣心痛。
“秦爺爺也歇下了。”
湘君慈愛的輕撫着妹妹,稍感放心的松了口氣。“帶相貞歇息去吧,這兒有我在。”
過了一會兒,總管回來了,“小的還順道往呂家去,時辰緊迫,來不及細講,只說遭逢巨變……說不準待會兒呂家老爺或公子就過來了。”
“是麽?”湘君凝肅着玉顏,竟是不知該誇總管機靈還是莽撞;現下藺夫人無法主持大局,她這兒亦是一團亂,實在無心再去應付呂家的人。末了,僅是勉強道:“明白了,您老辛苦了,也先去歇歇吧?”
總管語帶憂心地瞧着她。“小姐,那妳呢?”
湘君僅是微微一笑,“我還挺得住。”
總管嘆了一聲,對着她點點頭後退下了。
她的嫁衣匆匆一脫,就擱在廳堂;此情此景,湘君實在無心也無力去思索她的大喜之日該如何收拾,只是草草把衣裳卷了收走,來個眼不見為淨。她又入竈房煮了米粥,給衆人墊墊肚子當作一餐。
專司喪禮的人們前來簡單布置了靈堂,等到終于辦妥了一切瑣事,已是戌時将過;昏暗的天色不見月娘,反倒是急切的下起春雨來。
湘君連忙打着傘,差人把棺椁搬進屋內,先找磚來墊,又把棺椁上的雨水匆匆抹淨,紮實折騰了好一會兒。
終于重新安頓下來,她枯坐在堂前,先是瞥見擱在一旁,那早些時候送抵的聘禮,回首圍繞于身側的,卻是白幡與棺椁,這悲喜交織的奇妙景象,不禁令人為之發噱;她彎唇欲笑,卻是又擠了幾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