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易光跟着老師學吉他已經三天了,這三天裏,除了一日三餐能見着人影,其他時間他都不露面,不是在練吉他,就是在複習功課。他還說要趕在開學前學會彈唱一首歌曲。
沒想到小光會這麽認真,可是似乎有些過頭了,學樂器本就是一項欲速則不達的事,不必這麽分秒必争。新嚴懷疑小光是有意避開自己,卻又想不明白他這麽做的理由。沒有辦法,新嚴只能找教吉他的馮老師了解情況。
小光是每日下午3點到5點到培訓室聽馮老師教授理論跟技法,上午的時間他一般是到公園或者什麽僻靜的地方自己練習,所以新嚴就挑了上午時間去找馮老師。
“馮老師,小光最近的表現怎麽樣?”寒暄之後,新嚴直接問道。
“小光是我見過最好學的孩子,練習很刻苦,進步也挺快的,很好,如果能一直這樣堅持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學會彈奏了。至于更深層次的東西甚至創作,這個就急不得了,還得學習很多東西。”馮老師說起這個學生,一臉贊賞,比起那些個既想學又不願花時間或者沒毅力堅持的學生,易光真是讓人省心,讓人教得有成就感。
新嚴聽到馮老師的評價,也頗為驕傲了一番,但依然不能消除疑慮。“現在應該是在學那些基礎的樂理知識吧,需要練那麽長時間嗎?他說要在開學前學會彈一首,時間應該來不及吧?”
馮老師聽到這外行話呵呵一笑,“這你就說錯了。初學吉他,最重要的其實不是灌一堆樂理基礎,而是保持學習的熱情,堅持下去。吉他入門雖然不容易,但上手後就比較簡單了。一開始反複練同一首曲,既是培養彈奏的節奏感,又能舉實際具體的例子教授樂理。比如講和弦跟掃弦,這首曲有這麽幾個和弦,每一個和弦對應一個主音,就是與你這首歌某個小節整體所發出來的音能和諧共鳴的音,這些和弦組合起來就像一道道公式,你就用你的手指,照着這個公式按下去,然後根據這首歌的節拍掃弦,當你把所有的公式按完掃完,這首歌就出來了。而一旦會彈一首曲,學習的信心就容易建立起來,熱情也更能保持下去。像小光這樣刻苦地練習,開學前學會彈一首問題不大。”
新嚴聽馮老師這麽說,終于放心了,默默地支持小光的行動。
而易光依然埋頭于勤學苦練,手指早就磨破了皮,用膠布纏了後繼續練,仿佛借此發洩着什麽。
時間一晃而過,情人節到了。
一連“躲”了十幾天的易光,突然向新嚴發出了邀請。
新嚴來到約定的地點——公園裏的一個涼亭,遠遠就看見小光已經做好了演唱的準備。小光看見他來,給了個大大的笑容,然後非常紳士地請他入座——涼亭前有幾張椅子,平時也常有一些老人在這裏聚會演唱。
易光在高腳凳上坐定,抱着吉他,先掃了一下弦,看着臺下,仿佛有很多觀衆般,說:“情人節怎麽可以沒有情歌?我來為大家獻上一曲。”他看了新嚴一會,新嚴也正對着他笑,于是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看着樂譜架上擺好的樂譜——單薄的一張紙旁邊別了一支紅玫瑰,手指開始活動起來。
【你有包容任性的胸襟/你有善解人意的心
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你的微笑總是讓我為你着迷
你有永遠溫暖的懷抱/你有融化冰雪的魔力
從來不敢奢求的我/你的魅力總是讓我躲不過去
什麽原因你的發香/總揮之不去
我的世界什麽時候/開始晝夜難分翻天覆地來去都是因為想你
喔 我偷偷的愛上你/卻不敢告訴你
因為我知道我給不到你要的東西
喔 我只能偷偷愛上你/只能偷偷看着你
總是沒勇氣 總說不出/我是真的愛上你】
觀衆席上的人越來越多,易光卻始終只看着那一人。看他跟着踩節拍,看他毫不知情地開心笑。
沒勇氣,只能用這種方式,說愛你。
【你有一顆美麗的心靈 oh~
你有融化冰雪的魔力 oh~
從來不敢奢求的我/你的魅力總是讓我躲不過去
什麽原因你的音容/總揮之不去
我的世界什麽時候/開始晝夜難分翻天覆地來去/都是因為想你
喔 我偷偷的愛上你/卻不敢告訴你
因為我知道我給不到你要的東西
喔 我只能偷偷的愛上你/只能偷偷看着你
總是沒勇氣 總說不出/我是真的愛上你
我偷偷的愛上你/多麽想告訴你
可是我知道我給不到你要的東西
喔 我只能偷偷的愛上你/只能偷偷看着你
是否有一天勇敢說出/我是真的愛上你】
演唱完畢,新嚴站起來熱烈地鼓掌,“小光你彈得真好、唱得真好,帥呆了!”
易光看他這麽捧場,大大地咧嘴笑了笑,把別在樂譜架上的玫瑰拿下來,徑直走到新嚴面前,“送給你。”
第一次收到兒子送的花竟然是玫瑰花,新嚴差點就窘了,不過他想小光大概是在演練告白,便哈哈大笑接過來,然後走過去與他并排站着,還攬住他的肩膀,對周圍的人炫耀:“我兒子是不是很厲害?”
周圍的人本來有些疑惑,這時立馬就恍然大悟了,原來是兩父子鬧着玩呢。
值得紀念的一刻啊,可惜沒帶單反,新嚴趕緊拿出手機,讓旁人幫忙拍合照。易光沒有阻止,也好,反正到此為止了。看着新嚴高興的神情,易光目光傾注。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情人節之後,很快就開學了。高中的最後一個學期對于考生們來說就像修羅場,一輪複習、二輪複習、三輪複習,模拟卷、預測卷一張接着一張,易光也暫時結束了吉他的課程,全身心投入到備考中。
新嚴上班,易光上學,忙忙碌碌,日子一天一天過,很快一個月就過去了。
雖說考生确實很忙,但新嚴覺得小光似乎在有意無意地避開自己,而且笑的次數越來越少,也越來越不開懷。新嚴本以為小光是因為高考壓力大,然而給他做心理疏導了兩次又覺得自己沒摸對方向,可是日常裏也沒發現其他異樣。不,也不是完全沒有,偶爾小光會呆呆地看着自己,甚至給他一種他很痛苦的錯覺。
如果不是高考壓力,難道是跟同學之間發生了什麽?可是問過了班主任張老師和小光的好朋友林武全,他們都說小光很正常。莫非這是備考生的正常表現,是自己太大驚小怪了?新嚴只好再去翻書查找答案。
林武全雖然跟易新嚴說易光很正常,但他其實也發現了異樣。倒不是說他隐瞞了什麽,易光表面上的确很正常,甚至還很積極上進。只是這個學期開學以來,易光跟數學老師走得特別近,他的想法也有些捉摸不透了,好像突然間就深沉了起來。
【他會不會是戀愛了?】是吳小芳發來的短信,他跟她現在成了“機友”,沒事就互相發發短信,他正跟她聊這件事。
林武全往講臺上瞟一眼,老師沒有注意他,手指偷偷活動,【不會吧,我一點都看不出來。】
發完短信,林武全又盯了易光好一會。戀愛?那小子談戀愛了?霧很大,完全無法想象。
平靜無波的日子快速地溜過,4月4日,是易光的生日。
易光先是被同學朋友拉到外面慶祝了一番,回到家又跟新嚴兩個人慶祝。
“小光,你許了什麽願望?”
“願望……願望藏在心裏,不說。”
“行,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
新嚴開了一支紅酒,說是要把之前沒有一起過的生日都補上,結果兩人都喝得有點醉醺醺的。
“那你欠我……十……十八個願望。”
“好,多少願望都可以。”
小光已經醉了,新嚴好不容易才把他扶到床上,卻被他抱住不肯撒手,醉了還說要一起睡。新嚴寵溺地看着他,也不強行掰開他的手,兩人就那樣相擁睡了。夜深人靜,兩道綿長平穩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半夜,易光迷迷糊糊醒了過來,轉頭看到新嚴睡在旁邊,愣了一會才理清情況。他側過身子,長久凝視着新嚴的睡顏,臉上還有着因酒精而産生的發紅發熱。
十八個願望,能換來你的愛嗎?
兩個月來,他用忙碌當借口,減少兩人相處的時間,避開與他交談,壓抑情感。然而感情越壓抑越強烈,他才發現不知不覺自己已淪陷。可是怎麽辦呢,他們可是親父子!根本不可能見容于社會,甚至連他們自己那一關都過不去,這是一段必須斬斷的感情!呵,不對,這還只是單方面而已,新嚴對自己只是正常的父愛,并沒有這種扭曲的感情……
……如果……如果新嚴他也……
呵,想什麽呢?!
……但是……如果新嚴不是他父親的話,也許他還能放手一搏去追求,管它什麽性別,管它什麽年齡差,就算把新嚴逼到角落裏強吻也要追求,但是他們是親父子啊,是完全沒有一點點可能的。一瞬間,易光竟然對自己的母親産生了嫉妒。而這只能更加重他的罪惡感。
啊,真是夠了!!!
感情要怎麽斬斷呢?沉浸于作業與卷子中還是不夠,只要有一點點松懈,那個念頭就會跑出來——
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想抱他、想……親他——
于是他就去接近劉老師,想從一個像他的人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可是,他們根本就不像,一點都不像,新嚴不是這個樣子的。可笑他以前還因為覺得他們相似而遷怒劉老師。
新嚴睡得很熟,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沒有防備。易光覺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快起來。
想摸他。于是他伸出手,去摸那人的臉,手指沿着鼻梁滑過,滑到嘴唇。
想親他。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在那人嘴唇上輕輕一印。
再親一下。
再親一下。
“唔~”新嚴在睡夢中輕哼出聲。易光吓了一跳,趕緊側轉身子,背對着新嚴躺下。背後再沒有聲響,新嚴依然熟睡着。然而易光已經沒有繼續的勇氣了,只能無聲流下眼淚。
——真是瘋了!
飽睡一覺之後,新嚴精神很好,而易光卻一副心情慘淡的模樣,看來受宿醉的影響比較嚴重。新嚴本來想幫他請假的,他卻堅持要去學校。新嚴便決定吃過早餐開車送他去,易光本來想拒絕,新嚴不許。
新嚴準備早餐時,電視裏正好在播早間新聞,報道淩晨三點發生了一起車禍,受傷人數較多,市醫院血庫告急,呼籲市民獻血。易光覺得新聞好吵,頭更疼了,就關了電視。
吃過了早餐,新嚴開車,易光坐在副駕駛座,看到手動檔旁邊的凹槽裏放着一個小紅本,便随意地拿起來看,原來是獻血證。
“拿獻血證做什麽?”易光問。
“剛剛新聞裏不是說因為車禍血庫告急嗎,我想中午有時間去獻一下血。”
“哦。”易光随口應着,他都沒有注意新聞講了什麽。獻血證上已經有十幾條記錄了,從時間上看,新嚴是每年會去獻一兩次。
沒大一會兒就到學校了,易光下車,揮手跟新嚴道別,然後向教室走去。
噠、噠、噠。
走了幾步後,易光腦中一閃光忽然想到了什麽,激動地猛回頭看向正在遠離的車影。
新嚴是A血型,媽媽也是A血型,那為什麽他的血型卻是B型?
是……是老天聽到了他的願望了嗎?
易光看着手機百度的回答,手不禁顫抖起來,顧不上上課了,他徑直跑到圖書館查找專業書,然後得到了相同的答案——父母都是A血型,其小孩的血型只可能是A型或O型。
自己長得像媽媽,卻跟新嚴完全不像……所以……新嚴不是他的親生父親?!
這個猜想剛形成時,易光覺得很荒謬。但它就如星火燎原般迅速席卷了易光的整個大腦,他開始梳理過往的信息,随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已經确信了這是事實。這便可以解釋,為什麽媽媽不肯複婚而新嚴卻說媽媽是“好女人”。
所以新嚴知道他的身世?他真正的父親又是誰?媽媽懷上他是在跟新嚴結婚前還是結婚後?為什麽對他隐瞞一切?好混亂,心中充斥着各種疑團。
易光到底沒有去上課,他請了假,又跟林武全借了宿舍床位躺了大半天,細細梳理了所有信息,才慢慢冷靜下來。
他現在心情很複雜,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仿佛回到過去沒有父愛的日子,但是又很高興,因為他與新嚴之間的最大障礙已經消失了。只要老天給他機會,他就一定會緊緊抓住那個人。
但是現在還不到攤牌的時候,有些事情需要做,得從長計議。
首先,要查清楚新嚴跟媽媽還有那個家夥的關系,了解當年發生了什麽事,直覺告訴他,新嚴肯定認識那個家夥。
第二,目前這種狀況新嚴不可能接受他,就算沒有血緣關系,新嚴也的确把他當成親生兒子了,不可能給他戀愛的回應。
第三,他們在各方面都相差太多了,這樣的自己怎麽配得上他?
雖然不平等,不過,這也是可以利用的地方。得想辦法暗中變強,然後一點點攻略,讓他在不知不覺中淪陷,最後收網的時候無力逃脫……
林武全推開門走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易光正躺在床上,眼裏精光閃閃,似乎在算計着什麽,被吓了一跳。
易光一邊嘴角翹起笑了笑,一個打挺坐起來,“走,哥哥我餓了,獵食去。”而此時,正在辦公室裏處理文件的新嚴,忽然莫名其妙感到身上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