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回煮粥,先拿你當試驗品,好不好喝?” (14)
許,也該成全老媽的自由了吧。
“你睡了嗎?”聽見周瑜很小聲地問,我沒有回應,讓呼吸盡量均勻。
靜默片刻,覺得額頭溫熱傳來,想了下才恍然,是他的唇印在上面。原本這個房間很清冷,但他的懷抱卻很暖,滿滿的熟悉的氣息侵進我每一寸肌膚,就像,他從未離開過我。
周公瑾這個男人,可以很無賴,可以很暴躁,也可以,溫柔蝕骨。
這個既哀且痛的夜晚,因為他在,我終于安然入睡了。
不過噩夢并沒放過我。
荒籍的馬路,原本靜寂無聲,突然傳出汽車輪子與地面打磨的尖銳吱嘎聲,然後有什麽飛到了高空,又再重重砸下。那怦然而響就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心頭,整個神經都麻木無知覺。
看見,路燈下鮮紅的血液慢慢流淌,一顆平安果滾到了視線裏。
呼吸頓止,感覺有只無形的手在掐着我的脖子,滿目都是紅,紅色的血液,紅色的蘋果。
“賈小如……”遙遠的聲音不知從哪飄來,我就像站在井底最深處,怎麽爬都爬不上那井口。窒息的感覺越加劇烈,我開始身體抽搐,這時臉頰上依稀有些微疼,那個聲音又鑽進耳膜:“賈小如,我是周公瑾,你醒過來。”
扼制的力量倏然消失,有新鮮空氣鑽了進來,我大口大口的呼吸,緩緩睜開了眼。
周瑜焦急的面容在近旁,眼神閃動的幽光疑似心疼:“你做噩夢了。”
是啊,我又做噩夢了。自老爸離開後,每年的這幾天都會做噩夢,夢得最多的就是血蘋果,它已經是我揮不去的夢魇了。
他攪來了毛巾給我擦汗,後背與額頭全是冷汗,但擦拭過了也覺得粘膩難受。
他提議:“要不你再沖個熱水澡吧。”
“沒有衣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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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他的襯衫塞給了我,“先穿。”
我看了眼他的灰色襯衫,沒有忸怩,又鑽進了浴室。洗完出來感覺好很多了,他的襯衫剛好能蓋到我的腿,拉開浴室門,見他就靠在門邊牆上候着。
不知是否我的錯覺,他臉上有緊張一閃而過。
沉默着從他身邊走過,等過片刻發現他沒跟過來,回身而望,浴室內輕微的動靜傳出,去上廁所了?又過了會,我起身走到浴室門外,竟見周瑜在洗手池裏搓洗着我的衣服。
平日裏他在家可是個标準的大爺,換下來的衣服随手一扔,即便是我放洗衣機裏洗好了,也不會去晾一下的。難得見他有這麽“賢惠”的一面。
“一會放窗外吹吹,早上你就能穿了。”
這是我見周瑜難得面露微窘,臉皮泛紅的樣子。而這刻的時光是靜谧的,溫和的。
再躺回被窩裏,我直接鑽進了他的懷中,很快找到舒适的位置,聽着那有力的心跳再次阖眼。這回一覺到天亮,沒有噩夢再侵擾。
醒來身邊的人還正酣睡着,呼吸綿長而均勻,長長的睫羽阖蓋了那雙烏黑的眸子,下巴處微微冒出來的胡渣似乎添了些成熟男人的氣息。
輕手輕腳下地,漱洗過後去收衣服,摸着還有些濕意,不由苦笑。
大冬天的晚上哪那麽容易就能吹幹呢,我把衣服收回來擱在了空調底下,暖風吹了沒多久就都幹了。剛換好衣服,就聽身後傳來動靜,一回頭撞見幽黑的眸子。
等周瑜梳理完畢兩人就下樓退房了,随意在鎮上吃了點東西周瑜就去找車,如果找不到我們就還得走回到公交車站去。只等了一會周瑜便回來了,說有輛面包車願意載我們。
當時我沒多想,跟着他坐上了白色面包車,司機是個中年男人,說是要帶貨上城。
沿路就聽周瑜跟司機在那閑聊,車廂裏倒也不尴尬。開了好長一會時間,我看還沒到城區,不由暗自嘀咕,這洛陽鎮離城區還真夠遠的啊。
然而幾分鐘後,車子停了下來。
我往車窗外看了看,有點莫名,怎麽在這停下了?
周瑜拉開車門先走下了車,等我下車後他跟司機打了招呼,司機就自行開車走了。
“來這作什麽?是你有公務要辦?”
當前是一個看守所,我第一直覺便是想是不是有什麽案子需要他來這邊處理。但見他握住我的手,眸光幽深地凝定我,“賈小如,有些事總要面對。”
起初我是茫然的,但當一簇星火在心底冒起來時,我倏然變臉。
轉身就要走,卻被周瑜緊緊拽住,我頭也不回:“周公瑾,你給我放手。”他不放,手指纏繞地更緊,“以前我看不見,當昨晚看見了我便無法容忍。無法容忍你将自己逼成這樣,不徹底痛一次,你那心上的傷永遠好不了。”
“連我媽都不來管我,你憑什麽決定我的人生?”這時候我就像預知到危險的刺猬,豎起了全身的刺,不管是誰都會毫不猶豫地刺過去。
而周瑜卻比我更強硬:“憑我是你法定意義上的老公!”
“哈?老公?周公瑾,在我最絕望的那段時間你在哪?是你先将我棄之不顧的,這四年不是你說抹平就能抹平的,你沒資格來管我。”
“我也恨自己!若不是當初我想得太過簡單,沖動行事,怎會在後來把你丢了。這四年有多懊悔我不想說,也不想抹平,只想看着你好好的,不讓人那麽心疼。”
看見他的黑眸裏有淚光閃過時,我立刻低頭,吸了吸鼻子,眼中也有了淚意。
之後被他牽着手一路走進了看守所,由他交涉,再一路往內,到了一間房內,有兩名獄警在職守。其中一人讓我們稍等一下就進去了,過了有一會才聽見裏頭動靜傳來。
我擡起眸,看着獄警押着一名犯人走入視線。
那人看見我們仔細辨認了下,仍一臉茫然,他并不認識我們。
而我,在這人走入視線的一瞬,思維就頓停住了。
噩夢如魇,傾巢而出,壓得我喘不過氣。
這個人,就是當年那個肇事逃逸的司機!沒隔多久就被抓獲了,他的家人還曾上過我家要求私了,一條人命,一個家庭的破碎,怎麽私了?
法院開庭時我坐在最後一排,目睹着這個人被宣判時的絕望。心裏的想法是——還不夠,你不過是坐幾年牢就可以出去了,可我卻置身地獄。
“你們是……”男人提出疑問。
周瑜看了我一眼,見我無意作答便代我開口,只是語氣冷沉:“我們是當年被你車禍肇事的死者家屬。”
男人臉色一變,目光驚疑閃爍。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諷涼的笑來,“徐飛,別來無恙。”
他怔怔地朝我看過來,“你是……那個人的女兒?為什麽你們要來探我?”
抽回被周瑜握着的冰涼的手,我緩步走到鐵欄前,盯着對方的眼睛,“你口中的那個人,是一位偉大的魔術師,他有名有姓。為什麽來探視你,當然是,”頓了頓,寒光盡斂于眼底,“看你活得像不像人。”
男人渾身一震,目光開始躲閃起來,“你們走,我不要你們來探視。”
我忽然拍掌于桌,把他吓得驚惶看過來,以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一字一句:“你這個社會渣子,死的人為什麽不是你?”
眼見視線裏的人面部抽搐,身體顫抖,以為會在下一瞬爆發,卻沒料突然将頭重重磕在臺板上,一下比一下重。
聽見嗚咽的聲音從他嘴裏溢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眯起眸,冷眼旁觀着。
82.安全感
等他擡起頭來時,額頭竟已磕破了,眼淚鼻涕弄了一臉很狼狽。他說:“我當時真沒瞧見有人,是突然沖出來的,剎車也來不及踩就撞上去了。我一下子就懵了,看着那人一動不動很害怕,我就……”
“你就逃了是嗎?”他說不下去的我替他接,“你連人有沒有死都不确定就先逃了,可有想過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只要你當時下車打一個電話,就能救回一條命?”
“我後來也很懊悔,終日躲着。有想對你家作補償的,可你們不同意。”
“補償?”我的指甲摳進了掌心,如果不是這鐵欄隔着,怕會控制不住打上去,“拿什麽補償?錢?那是我爸的命,他被你撞死了,再多的錢也換不回我爸,這不是補償,是對我爸的侮辱。徐飛你聽着,你是殺人兇手,你的手上染着我爸的血,即便你走出了這裏,也抹滅不了你殺人犯的烙印。”
我最後一句話徹底擊垮了徐飛的神經,他手抓頭發一臉驚惶:“不,我不是殺人犯。”
餘光裏獄警要走過來,周瑜先一步扶住我肩膀輕道:“賈小如,可以了。”
獄警通知探視時間到了,要将徐飛押去裏面。
我陰冷地盯着,曾有多痛,就有多恨。如果目光可以殺人,裏面那個殺人犯早已被我殺了無數次。然而就在獄警押着他走至門邊時,他突然情緒激動地沖了回來,扒着鐵欄對我喊:“我不是殺人犯,我真的有心忏悔的,在這裏的每一天我都為四年前的那個晚上悔恨。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獄警過來抓他,他不肯松手,一遍遍地對我喊他不是殺人犯。後來獄警拿出警棍抽他,把他抽倒在地上抽搐痙攣,從始至終他有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
後來獄警把人拖了進去,周瑜默聲拉着我走出看守所。
目眺遠方空茫,我問:來這一趟于我有何幫助?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輕聲回:你的反應在我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早知我會在徐飛出現的那一刻就豎起渾身的刺。
意料之外是,我的反應要比他預想的從容而理智。
他甚至做好我可能因為再見徐飛,情緒崩潰的心理準備。
我悵然失笑,當初都不曾,何至于到今天還情緒奔潰。
徐飛的道歉與悔恨不會讓我生出一絲憐憫之意,判他七年太輕了,他在裏頭已經熬過去了四年,還剩三年就可以出來了,或者三年都不用。
可是老爸呢?永遠埋在了那土下,連夢裏都不曾來過。
我所有做的噩夢,老爸都不曾出現。
周瑜伸手環住我的肩膀,“我們去下一站。”
下一站?我挑起眉,“去哪?”
他諱莫如深地避開話題:“先找車回城裏再說。”
我心頭掠轉,大約知道是什麽意思了,眸光逐漸變沉。
看守所不遠處有個公交站臺,是往城區開的。足等了一刻鐘,才見一輛綠色的公交車緩緩悠悠開過來。等回到城區時已近傍晚,随意找了一站下車攔了輛出租車,在周瑜欲開口前我先報了地址,他側目來看我。
我側轉頭看向了窗外,眸光幽淺不明。
最終他沒駁我意,只是将我的手抓握在掌間,指尖摩挲了掌心。
很快到了公寓樓下,我的公寓。
這段時間一直住在他那,這邊空置着不至于落了一室的灰,但今晚要住下來怎麽也得打掃。我指揮周瑜拖地,自己拿了抹布擦拭,一小時後衛生工作基本搞定。
然後是要解決肚子了,兩個方案:一是現在下樓去附近超市買菜,吃得晚一點;二是直接叫外賣,簡單又方便。
但周瑜忽然興致來了,想要下樓逛超市。
聖誕節的夜晚是缤紛熱鬧的,我們走去超市的路上沿途都是成對成對的年輕人,有的姑娘手上捧着花滿臉燦爛笑容,我暗暗失笑,他們是把所有的節日都當成情人節過了嗎?
“賈小如。”周瑜忽然開口,語氣輕輕淺淺的,“為什麽要逃避?”
腳下一頓,輕默流轉,反問回去:“我逃避什麽了?”
“從看守所出來時我們說好的去下一站。”
我失笑:“周公瑾,誰和你說好了?即使去那看守所,你也是未經我同意就擅自決定了。妥協是因為既然已經到門外了,便進去看看那人四年牢獄過得如何。結果很不如人意,牢獄生涯并沒讓他崩潰、頹廢、喪失神智,相反的他在裏面安然度日,只需數着出獄的日子。”
周瑜沉吟了下,“我帶你過去并非想你原諒或者寬恕徐飛,只是讓你直面這件事。他是那場意外的起因,只有挖出了這塊爛瘡,傷口才有可能痊愈。”
我嘴角扯起了弧度,眼神諷涼地看着前方,幽聲說:“周公瑾,你當真不知道什麽才是我心裏的那塊爛瘡嗎?”
周瑜沉默,直到買好菜走出超市都沒再開口。
兩人并肩靜走了一路,快到公寓樓下時有輛自行車風馳如電般掠過,周瑜拉了我手肘一下,險險避過。對方急急剎車,回過頭來是張年輕的臉,抱歉地說:“對不起啊,有沒撞到你們?”周瑜略有些不快地回:“在小區裏怎麽騎這麽快?”
少年弱弱地解釋:“我和我女朋友約了八點,要遲到了。”
我看少年臉上神色很着急,便拉了周瑜一下,“算了。”
周瑜也沒再追究,等對方騎着車子漸遠時他問:“還記得那時候我常騎車帶你嗎?”
我微仰視角,眼中多了暖意:“記得。你後來還買了輛特騷包的車呢?”
“哪騷包了?那叫酷。”
抿了下嘴角,不予置評。
等到晚餐能開動時已經快九點了,周瑜蒸了條魚,又炒了個大盤蝦,餘下的蔬菜與湯都是我做的。這個晚上,并沒有再延續之前的話題。
倒是躺下時周瑜摟着我問:“為什麽今天回來這邊?”
我想了想,“順口報了這邊地址。”
周瑜不滿:“還沒把我那當成是你家?”
我故意氣他:“這邊我可住了兩年多了,你那才幾天,能比嗎?”
他來捧我的臉,抵着我的額頭說:“之後的每一天你都要住我那。”
實際上是這邊屋子比較能給我安全感,在別人眼中這是個缤紛的節日,在我這需要安全感。假如不是他在,我可能還會喝一杯濃濃的咖啡。
忘記自己是從什麽時候迷戀上咖啡的苦味的,可能是與他分手的時候點的第一杯咖啡,也可能是後來許多個夜晚難眠時我都要泡一杯咖啡的緣故。
周瑜問我這房子是租的麽,我沒好氣地回他不租還能買啊。才工作兩年,我怎可能有那經濟實力買一套房子,現在房價漲得都沒邊了,一套小戶型的都要上百萬。
于是他就得意了,摟着我痞痞地說:“沒事,你有你老公我呢。這就是有男人和沒有的區別,哪裏要女人養家糊口的呢,等房租到期了就把這邊退了,安安心心地住哥那啊。”
我直接不理會他,心裏想的是才不要呢。哪天跟他鬧了,我不得有個去處的啊,總不能跑老媽那吧。想起老媽,琢磨着找個時間回去一趟。
後面兩人不說話,便意識朦胧了,依稀聽見耳邊傳來輕嘆:“再也不讓你一個人了。”
臨近年底,法院不算太忙。來的都是些經濟糾紛案或者是離婚案件,在肖東的帶領下大家有條不紊地處理着。
這日聽見單位同事在讨論一起離婚案,是夫妻雙方在財産分割以及孩子的撫養權上有分歧。我由于被分配到的都是經濟糾紛案,所以并不了解其中詳細情形。
聽着他們各執一詞,基本上分成兩派,有說女方是弱勢,理應獲得婚後財産的一半分割,且孩子撫養權歸女方;但也有人說男方一沒出軌、二沒賭博、三家境優越,從孩子角度考慮該讓孩子跟男方。
玲玲跟人一番唇槍舌戰後敗下陣來,氣呼呼地來問我:“賈律師,你說是女方該得孩子撫養權還是男方?”
我當時正在做一份PTT,一邊打着字一邊問她:“你支持哪一方啊?”
“我當然支持的是我們女同胞啊。”
“那我也支持女方。”
玲玲得到了肯定,立即就有了底氣,揚聲對那邊的同事喊:“聽見沒?賈律師也贊同女方得孩子撫養權。我就說那衛萊作為孩子的母親,自然是最疼孩子的,憑什麽孩子不給她?”
我緩緩擡頭,盯着玲玲的側臉問:“你說誰?”
玲玲沒反應過來:“啊?什麽誰?”
“你剛說女方叫什麽?”
“哦,叫衛萊啊。”
“護衛的衛?萊茵河的萊?”
玲玲訝異:“是啊,有什麽不對嗎?”
我倏然起身,直接闖進了肖東辦公室。
肖東正在電腦前看着什麽資料,見我沖進來挑了眉問:“你這風風火火的是要幹什麽?”
我雙手拍在他桌上,“那起離婚案為什麽不和我說?”
“哪起?年末接的不是經濟糾紛案就是離婚案,我啊正覺無聊呢,而且你負責的區域不是經濟案嘛,最煩離婚那些瑣事,怎麽忽然感興趣了?”
我咬咬牙,這頭老狐貍,他明知故問!
83.離婚案開幕
“衛萊的離婚案。”
果然見肖東臉上神色寡淡,語氣也索然:“是這起啊,也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是争搶孩子的撫養權。”
我手握成拳,“把這起案子的資料給我看。”
肖東眼皮未擡,拿話搪塞我:“把你手上案子處理完了再說。”
“肖東,你知道的,我會沒心思繼續工作。”
可肖東反而道:“沒心思工作就扣工資,再不然休假,放心,我這肯定能給你批假。”
不禁挫敗,他是鐵了心不讓我碰這起離婚案。我只得退而求其次:“至少告訴我,是誰提出的離婚訴訟。”肖東涼諷而笑,不過回答了我:“是男方提出的,要求女方如果要孩子就淨身出戶,如果女方放棄孩子撫養權就分割部分財産。”
我蹙了蹙眉,忽略女方是衛萊這件事,就事論事:“離婚時分割婚後財産不是理所當然嗎?何以能提出淨身出戶的這類訴求?”
“因為,”肖東頓了頓,面露興味與嘲諷,“夫妻雙方做過財産公證。”
我沒那善心去同情誰,尤其這個人還是衛萊。
剛才是聽見她的名字直接腦中充血跑來了,這時候冷靜下來便能冷眼看待。臨出門時,我問了肖東:“男方叫什麽名字?”
吳覓。
四年前我與周瑜分手,便屏蔽了一切與他有關的訊息。而事實上,在那座大城市裏,沒了周瑜,他身邊的人都會離我很遠。所以吳覓與衛萊結婚的事,我是一點都不知情。
之後工作時,旁邊玲玲還在時不時與人讨論那起離婚案,想要不去聽,可控制不住耳朵會豎起。等到下班時獲知了不少訊息:他們結婚四年,孩子三周歲多幾個月,離婚原因是感情不合,來法院出面的并不是男方本人,是請的一名知名律師。
吳覓家有錢我是知道的,他提的兩個條件還挺狠的,最想不通的是為什麽當初衛萊會同意跟他財産公證?而以吳覓當年對她的愛戀程度理不當會提出如此要求。
肖東來叫我下班時,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
收拾了東西與他一道往外走,也不知肖東怎麽忽然加快速度,一個閃身擋在我面前,我沒反應過來,一頭撞在了他背上。捂着被撞疼的鼻子咕哝問:“你幹啥擋我路啊。”
“我有份資料在辦公室,你幫我回去拿一下吧,就在桌上。”
這人,總是丢三落四忘東西。雖然心頭數落還是轉身回走,反正也就上樓走一趟而已。
按了電梯走進裏面,回身剛要按下樓層,目光驟然而頓。
電梯門到時間自動關上,在關合的過程裏,我的視線一動未動。
站在密合的空間,我深吸了一口氣,按下樓層。盡量平複心緒走去肖東辦公室,把他桌上的一疊文件袋都給捧在懷中,然後下樓,走到門處時見肖東獨身站于臺階下。
聽見我的腳步聲,肖東回轉過頭,眉毛一擡沒好氣地說:“小如,我讓你拿一份資料,你也用不着把我桌上的所有文件都捧下來吧。”
我走過去把話丢給他:“誰知道你要哪份資料,你又沒說清楚。”
到他跟前直接将抱着的一摞文件塞了過去,他無奈地接過,聳聳肩往停車場走。走出幾步發現我沒跟上,又回過頭來,“你在那等什麽啊?還不取車回家?”
我默了下,說:“剛才我有看見。”
肖東眸光明明滅滅,開口是語氣寡淡:“看見就看見了吧。”
我走過去,“你怎麽把她打發了?”
肖東眼露嘲諷:“法院又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有訴求先找律師提出申述。”
我沒作聲。
回去的路上心思盤轉了很久,剛才站在法院門外的人是衛萊,不管肖東是以什麽方式把她打發了,我有預感——她終究要與我再次碰面。
肖東的舉動能夠理解,當年的事他知道一些,所以直接把這起離婚案給瞞下了,也在看見衛萊出現時把我支走,他就是不想我再去理這些爛事。
我與周瑜是前後腳進門的,剛脫下外套便聽見門聲響了。周瑜也是一愣:“你怎麽也剛回來?”我看了眼牆上的鐘,比平時要晚了半小時,“單位有點事耽擱了。”
看他脫了羽絨服就要往沙發上躺,被我佯踹了一腳吩咐:“先去洗澡。”
他給我嬉皮笑臉:“幹啥,想你老公洗得香噴噴的好下手是不?”
我丢他一句:“嗯,一會蒸了。”
周瑜龇牙咧嘴地走進了浴室。
我把兩人的外套拿了去挂起來,剛挂好就聽見他衣兜裏手機在響,掏了左右兩邊口袋,發現是在內袋中。上面跳躍的名字是“小寶”,無疑錢小寶了。
原本不想擅自接他電話,等那邊停了,一會他洗澡出來讓回過去便是。可這錢小寶也是毅力,可以停了再響,誓要打到這邊接為止。
我嘆了口氣,劃過通話鍵。
錢小寶的大嗓門立即在那邊聒噪響起:“诶老大,你快過來吧,覓子在我這撒酒瘋呢。”
我默了一瞬,開口:“我是賈如,周瑜在浴室洗澡,晚點我讓他給你回電話。”
錢小寶尴尬地幹咳了聲:“是你啊,那你記得告訴老大,讓他盡快上我這……诶诶诶,覓子那不能砸,砸了我家老頭子要跟我急的。”
聽這情景應該是手機被放下,錢小寶去救什麽東西了。
我沒挂電話,聽着那邊的動靜不小,錢小寶無奈地在喊叫,但似乎阻止不了吳覓發洩的心。周瑜擦着頭發走出來時,我晃了晃他的手機,“錢小寶找你。”
他怔了一下,邊走過來邊問我:“有跟你說什麽事嗎?”
我說:“他說吳覓喝醉了,讓你趕快過去。”
他接過手機時電話依舊沒挂斷,那邊發生的動靜能隐約傳過來,看着周瑜的眉宇漸漸蹙起,眼中多了愁色。
那一聲重響連我站在旁邊都聽見了,周瑜緊張而詢:“小寶,出什麽事了?”
但錢小寶顧及不來手機,似乎那邊有情況搞不定了。
周瑜面色變了變,放下手機就跑去卧室穿衣服,很快出來時對我道:“我過去看一下,晚飯你先吃,別等我了。”
我把外套又遞給了他,囑咐了句:“開我的車過去,路上注意安全。”
他輕應了聲,接過我的鑰匙就出門了。
站在安靜的屋內,我重新審視那起離婚案。似乎肖東想錯了,他以為杜絕我接觸就可讓我避開這件事,事實上根本避不開,因為這裏面有一個周瑜。
無論是吳覓還是衛萊,他們都會來找周瑜。
之前我不想去盤那些事,現在念轉間就明白了,怕是衛萊回A市第一個找的人就是周瑜,定是向他訴說離婚之苦。而今他們夫妻在年末上演大戰,處在夾縫裏的我焉能有安寧?
周瑜回來已經過淩晨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聽見屋外有動靜,然後他進來到床邊,一身的寒氣隔着被子都能感覺得出來。
迷蒙着睜眼,我咕哝而問:“幾點了?”
周瑜:“吵醒你了?有快兩點了,我去沖個澡去去寒意再回來。”
他鑽進了浴室,我忍着困意起身倒了杯水喝,牆上的時鐘已經過淩晨兩點了。走回房間時剛好周瑜出來,“很晚了,快睡吧。”我說。
然而躺下後兩人都沒睡意,周瑜來摟我,“賈小如,跟你說件事。”
大概知道他要說什麽,我輕應:“嗯。”
“覓子跟衛萊離婚了。”
默了一會,我問了句:“然後呢?”
“他們現在要為孩子撫養權鬧上法庭,可能會到你們法院起訴吧。”
已經起訴立案了,我在心裏默默說了句。
他很惆悵:“當初是我把他倆給湊到一塊的,就連結婚也是我一手安排的,如今卻鬧到這般田地,是不是我也得負一定責任?”
莫名心裏不舒服,我有意問:“一邊是兄弟,一邊是她,你站哪一方?”
他橫在我腰間的掌微微一動,黑眸凝向我,“你想說什麽?”
我淺淡而笑。
周瑜急了:“他們都是老同學跟朋友,我只是感慨他們的婚姻怎會如此脆弱。賈小如,之前我就想跟你談她,你一直避而不談,今晚我就都給你說了。衛萊确實十二月初就回來了,她來找我說跟覓子離婚的事,要我幫她得到孩子的撫養權,我當時就嚴正拒絕了,不想理會這事。據說覓子那邊很強硬,要孩子就沒錢,要錢就沒孩子。”
“兩相選其一,很公道啊。這世上本就沒有魚與熊掌兼得之理。”
周瑜沒來反駁我,沉默了一會才道:“剛才我過去看見覓子哭了,長這麽大還第一次見那小子抹眼淚,他反反複複地問我為什麽衛萊從來都不愛他。能看得出來,他對衛萊仍舊有情,可能提出那樣的苛刻條件也是想衛萊回頭吧。”
忽覺索然,別人的婚姻與愛情為什麽我們倆要在這夜半來讨論,尤其是其中一方還間接害死了我父親。他們愛也好,恨也好,即使鬧上了天去,又與我何幹?
最好是這輩子都老死不相往來,我抱着我的周瑜過偶爾吵吵嘴的小日子,他們過他們雞飛狗跳的生活去,井水不犯河水。
但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就是,你不想要什麽,就來什麽。
84.如意算盤
隔日衛萊就又來法院了,似乎聽了肖東的建議還帶着一名律師。
案件不是由我負責,但在過道裏我與衛萊有過照面。她看見我時眼神驚異,似乎并不知我是在法院工作的,轉而面色倉惶地低了頭避開了我的視線。
我淡淡地牽了下嘴角,走進了辦公室。
然,之後工作進度很慢,直到玲玲回來,我擡起了頭。
不用我開口,玲玲先主動過來跟我道說了:“賈律師,我跟你說啊,今天那離婚案的女方來了,是我接待的。她的談吐啊氣質啊都很好,人也長得漂亮,也不知道那男方心裏咋想的,這樣的老婆居然還能不要。”
玲玲本就是站女方這邊的,加上平日裏言情看多了。我就忽略了她的話,直接詢問:“女方來我們法院提了什麽訴求?”
“還不是為了争取孩子撫養權,作為孩子的母親,不想與自己兒子分開是人之常情。且從親情與道義上來講,孩子沒法缺失母愛的。”
“如此簡單?沒有提出別的訴求嗎?”
玲玲想了想,搖頭說:“沒有了,她過來的目的很純粹,就是想要孩子的撫養權,且提出男方必須支付孩子成年以前的贍養費。”
我手上一頓,原來關鍵在這。
在吳覓一方提出苛刻條件後,她打算退而求其次,将重心放在贍養費上面了嗎?
說白了其實還是為錢。
今天肖東有事外出不在法院,下班時我趕了份報告晚了些,離開法院時已經是最後一個。剛走進停車場就聽見身後傳來輕喚:“賈如。”
我心中一緊,緩緩回身。
忽然覺得肖東失算了,既然這起案件交到我們法院來公審,就算他再怎麽杜絕也不可能杜絕得了我與某些人的碰面。
比如,衛萊。
對着衛萊我連扯動嘴角微笑一下都不屑,眼神在瞬間就變冷酷了。她與那天在墓地時一般,仍然穿了一身白色長裙打底,外套一件米色羊毛大衣。
“我們可以聊聊嗎?”她對我如是要求。
聊什麽?你的婚姻?跟我沒半點關系。
我直接拒絕:“沒什麽可聊的。”轉身便要走向停車處,但聽她追上來,語氣急切:“賈如,我們聊聊,不會耽誤你太久時間的。”
擡起手腕看了眼表,面無表情地道:“五分鐘,就在這說。”
衛萊:“你是法院的律師是嗎?能告訴我能得到孩子撫養權的勝算大嗎?”
“我們法院不會對外做任何不确定的答複,孩子的撫養問題本身是你們夫妻雙方協商的,協商不成才交由我們法院判決,會從經濟條件、生活環境、身體狀況等多方面考慮。”
衛萊聽我說完臉色就變成了慘白,然後閉緊了唇不再吭聲。
我自是沒道理在這看她發呆,既然“五分鐘”時間都不用那便走人。在我啓動車子時餘光中的那道身影還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可等我把車開出來她突然跑到了車頭前。
一腳剎車,被慣性帶得人往前沖。
衛萊見我停了車,繞過車頭跑到車窗邊,待我蹙着眉搖下車窗後她一臉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