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回煮粥,先拿你當試驗品,好不好喝?” (7)
,要我說還不如屯上兩箱茅臺實在呢。中國人那麽崇洋媚外作什麽,肯定得支持國酒啊。”
我不想提醒他,冰箱裏的啤酒都是德國的。
總之周亮也撂話不追究了,當是賞給我倆喝的,所以也不去講究那酒到底值多少錢。一頓晚飯吃得跌宕起伏的,都快幹上架了,而且盤子空了酒也喝完了,自是該幹嘛幹嘛。
“你洗碗。”兩人異口同聲。
周瑜先搶白:“菜是我燒的,該你洗碗。”
我應對:“你做菜時我有給你打下手,沒少幹事。”
他視線環轉一圈,落在我身後,“酒是我偷的,你也喝了大半瓶。”
聳聳肩,算他這個理由過關,轉身收拾盤子與酒杯往廚房走,經過他身邊時頓步,“酒是兩個人一起喝的,但鍋是我替你背的,贏二哥一個輪次的也是我。”
說完雲淡風輕走過,想他怔愣的傻樣嘴角就不禁上揚。
周公瑾,我還是贏你。
夜裏周瑜那頭餓狼依舊沒放過我,迷迷糊糊中他已經開始了,惱恨地在他背上留下了我的指甲印記。事後他在我耳邊低哄:“明兒就把老二撬走了,乖啊。”
早上是被電話吵醒的,眯開眼見窗外天才蒙亮,應該時間還早。身邊的男人一點都沒被手機鈴聲吵醒,主要是他那邊的手機在鬧。
我把他推醒了去接電話,只聽對面說了兩句他就挂機了。見他把手擱在眼睛上像是又要繼續睡,卻在下一刻手機又響了,這回他聽完後緊蹙眉頭起身了。
“所裏有事,我得立刻過去。”
周瑜也知道我給吵醒了,一邊穿衣服一邊對我做着交代。
等他出門才想起忘記和他說今天我銷假要上班這事了。
Advertisement
在床上又磨蹭了一會才起來,梳洗完出來卧室,一室安靜。沒多想地往廚房走,昨天有特意買牛奶和吐絲,打算熱一下當早飯。
卻見廚房內有一颀長身影背站着,乍看會覺得像周瑜,還納悶了下怎麽他還沒走?但等對方回轉過身,才發現是周亮。
他們兩兄弟長得不太像,可是背影卻當真是像。
在他眉宇微蹙時我讪讪地喚了聲:“二哥。”他這才舒展眉頭,不過沒搭理我又背轉過身。我看見他手邊的竈臺上,昨天買的牛奶被打開了瓶蓋,吐絲袋子也被拆開了。
克制住嘴角要抽搐的神經,回轉過身兀自安慰——大不了去法院附近的早餐店吃。
但等我整理儀容,背上包要出門時,周亮從廚房裏走了出來。目光朝我這邊瞥了一眼,冷不丁而問:“你去哪?”
雖然沒有義務要向他彙報,但還是答了:“上班。”
他擡起手腕看了下表,揚起眉戲谑而問:“六點半?”
“去的路上會去吃早點,可能要排隊。”
周亮不管,向餐桌努了努嘴,“過來聊兩句。”
我想了下,還是把背包挂回架子上走了過去。
于是便有了接下來的一幕,我幹坐在椅子裏,周亮慢條斯理地吃着他自制的三明治,外加一杯牛奶,神态惬意,沒有一丁點感到有個人在看他吃的不自在。
只見他在喝了一口牛奶後,手指輕敲了兩下桌面,貌似漫不經心地開口:“你和老三怎麽複合的?”我心中微頓,早預知到周亮找我說話肯定與這話題脫不了幹系,而且還是很周亮式的不迂回,至于答案——“遇上了就複合了。”
周亮評價:“那還挺草率的。”
我也同意,确實草率。
“私人奉勸,通常聚得快散得也快,差不多就行了。”
面對周亮的刻薄我沒惱,反而嘴角露了微笑,這才是印象中那個毒舌而刻薄的周二哥。之前在周潇面前護犢般地替我說話,還讓我覺得有些困惑,是多年不見這人改了性子?
我把目光落在桌面,輕聲問:“要怎麽才叫差不多?”
“這個尺度當然是要你自己來拿捏了,老三那沒出息的這輩子就跟只見過你一個女人似的,碰上你就沒腦了。”
我擡起眸凝定那張冷峻的臉,“二哥,我和周公瑾領證結婚了。”
他挑挑眉,反問:“那又如何?兩本冊子而已,領的時候方便,換的時候也方便。”
心頭沉了沉,懂周亮那個“換”字的意思,因為我與周瑜領證那天做過同樣的一件事。想張口問為什麽,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起身,走到門邊拿過包,開門後再回身,淺笑而禮貌的——“我不同意。”
來到樓下我擡頭看了看天,天空晴朗,晨光暖融,如此美好的天氣當不該錯過。就好比,我與周瑜的婚姻不願輕易說不,一樣。
周亮反對的理由,無非是我是個二婚的,又與周瑜曾經有過不好的過去。
而他的态度大抵是代表周家人了。
開車到法院附近的早餐店,點了一碗豆腐湯和一根油條,一杯豆漿。坐下來邊嚼着油條邊分析,周亮應該是周家派來打頭陣的,雖然這個人嘴巴毒,但不會有實質性的行為。原因是他那不按牌理出牌的性格,連他們周家人都難治,今天早上這番談話算是他表達态度了。
不過也是給我打了個醒,前路漫漫,阻礙怕是會一重一重地來。
喝完最後一口豆腐湯我起身,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沒什麽好愁的。
回到法院去肖東那先銷假,肖東飄了眼我的臉,那道紅痕經過一夜淡了不少。他輕哼着問我事情解決了嗎?知道他在問昨天那事,聳聳肩,表示沒什麽問題。
肖東遞過來一疊文件,讓我把它們錄入文檔。我翻了翻,是上回那起校園霸淩案,通常都是誰經手的後續工作也是誰負責到底。
回到座位上就打開電腦開始工作了,錄文檔到後面不由怔住,那霸淩同學的張家豪居然退學了?立即翻看後面,想查找關于李佑的信息,卻發現資料上只寫李家獲得醫療賠償便沒再過多描述。
感覺有些不對,立即走進肖東辦公室想找他查問。但見他正在打電話,他示意我等一下。
“當事人已經向我院提出申述,務求我院做最公證的裁決。當時車上的肇事司機和同行者在開庭那一日,都必須到法庭接受審訊,希望你們那邊配合工作。”
聽了幾句我不禁蹙眉,肖東在和誰談那起車禍案?
在他挂電話時我直接詢問了,得到的回複是與龍門派出所的民警,不是周瑜。
我默了一瞬後開口:“你要把周潇也拉進來?”
肖東:“錯,不是拉進來,而是她本身就在這起案件裏。肇事逃逸的車輛上有她,視頻中疑似醉酒嘔吐,即便你看到她從副駕座位下車也不代表她沒有嫌疑。”
無法反駁,肖東的分析确有可能。
“賈如,理性處理案件是我們的本職工作,你莫要因為私人情緒影響了判斷。”
“我知道了。”默然承應,可能因為周瑜的關系确實有失理性吧。
肖東岔開話題:“說吧,找我什麽事?”
這才想起自己進來的目的,揚了揚手中的資料而問:“這個張家豪當真退學了嗎?”
“嗯,他從拘留所出來後就沒再回去,他父親給他直接辦了休學手續。”
“是轉去別的中學讀了嗎?”
肖東嘴角牽起弧度,“這些就不是我們的調查範圍了。”
我噎了噎,“那李佑呢?”
“應該還在那所學校讀書吧。”肖東模棱兩可地回。
雙手撐在桌案上,“我問的是他有沒有得到張家的賠償?”
“醫療費肯定付了。”
“那其它的呢?除去醫療費外的額外賠償呢?”
肖東默。
我不由心中一沉,語氣變得不好起來:“當初是你告訴我姓張的有錢,李佑如果不告張家豪能得到高額賠償的。”
“小如,你又情緒用事了。”
我怒拍桌子,“肖東!”氣得身體都在微顫,“你沒見過李佑,不知道他有多需要這筆賠償金!”我親眼看着那雙憤怒的眼睛從掙紮慢慢變成妥協,當時我用那是對他最好的方式來勸慰他,可假如張家食言,那他所受的欺淩要往何處去控訴?
肖東依舊淡定地坐在椅子裏,淺眸凝望我,“這個案子雖然提交到法院,但事後李佑撤銷了申述轉為私下和解,那便是他們之間的溝通了,我們即便是法院也無權幹涉。這一點,以你所學的法律知識難道還不懂?”
我懂嗎?我不懂。
只知道是自己親手把李佑那孩子從臺上推下去的,結果是,沒有人扶,而我,安然自得。
忽然卸了全身的力氣,慢慢垂眸至眼下,輕聲低語:“肖東,你我都變了。你變得世故圓滑,法律條例滴水不漏,而我,變得現實功利。”
轉過身,擡起的腳格外沉重。
待我走到門邊時,肖東喚住我:“賈如。”我沒回頭,靜默頓步。
他說:“我可以嘗試聯絡張先生。”
60.意氣之争
回座前我先去洗手間,用涼水潑了下臉,讓自己頭腦清醒些。再做錄入工作時已經心不在焉,頻頻出錯,删掉重改,一份案件錄入耗到快下班時才做好。
也沒再去找肖東,只是把做好的文檔直接發到了他郵箱裏,就下班離開了。
開車回到公寓樓下,推車門走出幾步想起沒鎖車,返身回去鎖時恍然環顧四下,自己竟下意識地又把車開回自己公寓這邊了。
樓上家中不說空空如也吧,但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都被拿到周瑜那邊了,而且也不好言而無信又跑回來住。只得重新坐回駕駛座,朝他公寓驅車而行。
十字路口紅燈,我停了車等候,突覺車身一震,整個人都往前沖了一下。
驚愣回頭,立即意識到有人追尾了。
下了車,看見是一輛白色CC頂在了我的車尾,從車裏走下來的是個年輕女人。她朝車頭看了看,竟是來責怪我:“怎麽突然停車的啊?會不會開車呢?”
我沒心情跟對方争辯,在馬路中央的交警已經發覺這邊發生了事故,正走過來。
為避免交通堵塞,兩輛車都被責令移至路邊,等到交警處理完天都已經黑了。該走保險該理賠,都被我推卻到明天再說。
周瑜公寓門前,我邊按指紋鎖邊想着他怎麽沒給我電話來着?
可等我打開門發現屋內一片漆黑,悄無聲息,他還沒回來?還有,周亮呢?難道走了?
給周瑜撥電話,語音提示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頓時,心情低落到谷底,一整天裏沒一件事是順利的。
我在室內找了一圈,确定周亮不在屋內。而廚房裏,早上被他打開的牛奶瓶與剩下的吐絲,還扔在竈臺上。我一惱,把它們都掃進了垃圾桶。
一個人,端了碗白水挂面,吃得無味。
聽見門外傳來動靜,目光流轉間周瑜推門進來,他視線掃過來時臉色似乎有些陰沉。
問他怎麽這麽晚,他回說所裏有事耽擱了。
走過來見我吃了一半的白湯面,蹙眉詢問:“怎麽到現在才吃?”
“下班回來時被人給追尾了,交警處理事故耽擱了時間。”
“上班?你不是休假嗎?”
我這才想起這件事沒和他說,“昨天我就跟肖東銷假了。”
他臉一下就沉了下來:“你什麽時候和他說的?周潇來鬧事那會?”
不明白為什麽肖東成了雷區了,一點就炸。但我還是要依實而言:“不是,是後面我給他發信息銷的假。”
“那為什麽瞞着我?”
我耐着性子解釋:“沒有瞞着你,是忘記和你說了。”
“忘了?”他語調揚起,眼神裏有了不悅,神色中多了嘲諷:“怕是故意的吧。”
“不想和你吵架。”撂下話就要起身,但被他拽住胳膊,幽沉而問:“讓你住過來真有這麽煎熬嗎?連在這房子裏多呆一分鐘都不願意?”
我深吸一口氣,道出事實:“我銷假是因為你二哥過來,如果你去上班了屋子就只剩我和他兩人,會覺得很別扭,想想反正也沒事不如銷假上班了。”
本以為這樣解釋他總能理解點了,卻聽他冷笑了聲,語氣不善地說:“把鍋丢給老二背了?他一大早就滾蛋了。就算他沒走,你至于避他避得如此急嗎?”
一而再再而三,我的耐心終于被磨盡。
“是,我就是要避開他!不喜歡和他單獨相處在一個屋檐下,不行嗎?”到後面,我也揚高了聲。我是弟媳,他是二伯,兩個人單獨在一屋子裏,合适嗎?更何況周亮早上語帶嘲諷地要我跟周瑜分開啊!
周瑜聽我高聲,也暴跳如雷地吼:“你避開的那個是我的家人,難道你要這輩子都不見我家裏人嗎?”
我倏然冷凝他反問:“你有讓我見了嗎?”
他把眉一橫:“老二不是人?”
失笑着搖頭,當真覺得他在說冷笑話,“周公瑾,你不會不懂我在問什麽。我們領證結婚的事,怕是至今你都沒告知你父母吧。可能你要說我媽提起時我也否決了酒席一事,但不代表可以容忍被你金屋藏嬌,當我是什麽?”
“我當你是什麽?這話你居然也問得出口,你除了是我老婆還能是什麽?啊?”
周瑜雙眸濃怒狂卷,點點星光變成燃燒的烈焰,抓在我胳膊上的掌也收緊了。
很吃疼,但咬牙忍着。
這是一場無意義的争吵,他不認為自己有錯,我覺得心裏委屈,吵多晚都沒結果。
靜默下來後,周瑜呼哧呼哧的喘息聲由外清晰。現在外頭已經很冷了,可他卻還穿一件風衣,裏頭一件襯衫,仔細看,他連鼻子都凍紅了。
拽住我胳膊的手掌漸漸松開了,他轉過臉,過了半響低喃了句:“是我心情不好。”
很難得,他在跟我道歉。雖然別別扭扭的,不過我心裏受用。
“吃了嗎?”我轉移話題,語氣還有些生硬。
他瞥了眼桌上已經冷掉的面,“在外面吃過了,你這面也別吃了,喊外賣吧。”
本來就寡味,所以并沒反對。
我把面碗收拾進廚房後出來,發現周瑜站在陽臺上抽煙,背影看着有些蕭索。
回思他進門起到剛才,似乎當真有事。我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兩人剛争執了一場恐怕只會增添負面情緒,遲疑間周瑜回過身來了。
屋內的光線與幽暗的陽臺形成了一個反差,落地玻璃移門像一道界線把我跟他隔開了。
當時一瞬的感覺使我很不舒服,沒多猶豫就走過去拉開了移門,看清了他的臉後便心頭一松,随而問:“外面不冷嗎?”
他答:“還好。”
冷風撲面而來,使我打了個冷顫。
他眸光閃了閃,走上來環住我肩膀往裏走,“進去吧。”
我聞見他身上淺淡的煙味,還有明顯的涼意,還是忍不住開口:“你今天是怎麽了?所裏的事?”聽他輕嗯了聲便沒下文,以為是不願講。
但沒料走了兩步卻聽他突然道:“李佑又進醫院了。”
心頭重重一頓,驚異地看向他。
他轉過頭,幽黑的眸中是我無法捉摸的東西,“還記得校園霸淩案裏的受害者李佑嗎?他今天淩晨從他家窗戶摔了下來,因頭部着地到目前都還處于昏迷中。”
“怎麽會這樣?”
他嘴角彎了彎,眼中卻沒有笑意,“誰知道呢?是鄰居發現的,說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出來看人已經摔在那了。”
“他家住幾樓?”
“應該慶幸吧。”周瑜忽然這麽說,“慶幸他家環境不好,買不起城區的房子,自家蓋的樓屋只有兩層。否則這時候便也不用住院了。”
白天剛因為校園霸淩案與肖東起過争執,這時候聽說發生了這樣的意外,沒法不去想是否與前事有關?可這話,我問不出口,也沒資格問。
“可能李佑要辍學了。”
聞言我失怔而問:“為什麽?”
周瑜淺嘲着道:“還能為什麽,沒錢呗。”
“可是現在中學不是義務制教育,學費并不太高嗎?”
“學費是不高,但那些課外輔導班卻價格驚人。”言外之意是李佑一而再再而三的缺課,必然跟不上學校的課程,卻沒有錢去外面上輔導班。
“賈小如,”周瑜忽然喚了我一聲,“我不跟你迂回了,張家豪一家除了支付有限的醫藥費外,沒有多補償李佑一毛錢。而他的母親被檢查出來得了尿毒症,現在你明白他為什麽寧可隐忍委屈,同意你提出的私下和解了嗎?可是,結果呢?”
我啞口無言。
可能我不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卻是把那根稻草扔下去的人。
肖東說法律能約束人的行為,卻無法管制人的品德。張家豪的父親可以一面信誓旦旦說支付高額賠償金,一面也可以言而無信。無論是法院還是周瑜的派出所,誰都拿他無奈何,不可能因為他私下沒有給到承諾的錢就把人抓起來定罪的。
這個道理我懂,周瑜自然也懂。
所以他才會回來朝我撒氣,怪我當時的巧舌如簧,怪他自己的不堅持。
茶幾上手機在叫,周瑜走了過去,應該是外賣到了。
但他應聲的第一句就知道不是外賣小哥打來的:“醒了?我馬上過來。”放下電話他二話不說就往門口走,我連忙喚住他:“是不是李佑在醫院醒過來了?”
“嗯,我過去看一下,你先睡吧。”
“我也一起去吧。”
默了一瞬,他拒絕了我:“你先別去了,等我看看情形再說。”頓了頓,“據他鄰居說前兩天就覺得這孩子不對勁,總坐在窗臺上發呆,所以判斷有可能是跳樓。”
周瑜開門走了,而我怔愣在原地久久都沒回神。
他說,李佑可能是跳樓。
是要到怎樣的絕境,讓一個少年選擇輕生?
61.再次見李佑
恍然間聽到手機鈴聲在響,從卧室傳來的,我走進去拿起看時呼吸一緊,是周瑜打來的!他是不是改變主意要和我一起去了?連忙按下通話:“喂?”
“外賣在門外了,你開下門取吧。”
不等我應聲那邊就挂斷了,空茫的嘟音聽來很刺耳。
周瑜點的是我們常叫的那家店裏的菜,以前吃時都覺得很美味,可今天我一個人坐在餐桌前,索然無味,不比之前的白水挂面好多少。
但我還是一口一口把外賣都吃光了,一直吃到撐。
然後把廚房裏擱置的鍋碗都一一刷洗幹淨,桌子擦幹,地板拖好,去看手機上時間,已經是午夜十二點了。躺到床上時渾身乏力,卻沒有睡意。
輾轉反側了很久,還是忍不住拿了手機給周瑜發信息。
——李佑怎樣了?情況還好嗎?
過了近半小時周瑜才回複——晚點再說。
看着那蒼白的四個字,心裏就像有只小蟲子爬一般,越來越不舒服,越來越壓不下去。
我深吸一口氣,直接撥了他號碼。
響了兩聲就被接起,周瑜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很煩躁:“不是給你回信息晚點再說了嗎?”
“你在哪家醫院?”我單刀直入。
對面靜默了一瞬,“你要過來?”
“嗯,我過來看看。”這時我已經從床上坐起,卻聽他道:“別來了,李佑情緒不好。”
“周瑜,”我嚴肅了語氣,堅定而道:“是哪家醫院?”
周瑜:“第一人民醫院住院樓902。”
于是深夜,準确地說應該是淩晨,我駕車行駛在空曠的街道上。
途經之前被追尾的十字路口,剛好又是紅燈,把車窗落下來,涼風立即灌進了車廂內,使我懾縮發抖。看兩旁馬路邊的樹上挂了一些燈,軌跡就像是下着雪似的,忽然意識到聖誕節快到了,恍恍惚惚裏我與周瑜領證結婚都快兩個月了。
紅燈轉換綠燈,我繼續行駛。
來到醫院,擡頭看眼前那座燈火通明的大樓,不是沒有心生畏怯的。但深吸了兩口涼氣,讓冷意灌到心底,堅定了邁入的步伐。
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犯錯了後沒勇氣面對。
更何況,不認為在這件事上我有實質性的錯誤,真正的錯是錯估了人性。
我應該走這一趟,只有詳談之後才能看是否有什麽彌補的方案,肖東那邊我能說服他去找姓張的。甚至在來的路上都做好了再找張家豪的準備,問題的關鍵還是在這兩個少年身上。
到了樓上,見走廊裏只有值班的護士在走動,并沒看見周瑜。
很快找到902病房,門是關着的,透過門上的玻璃小窗向內看,裏面就開了一盞昏黃的燈,依稀能辯還是三人病房。但由于光線不足,看不清李佑在哪張床上。
“你找誰?”身後突然傳出的疑問把我吓了一跳,驚轉回頭,眸光凝了凝認出來人竟是李母!她的手上拎着紅色熱水壺,應該是去打水了。
也不知是否我多心,比起上次看見她時,此刻顯得特別憔悴。
以為李母會立即認出我來,也做好了被指責甚至斥罵的心理準備,卻沒想李母只是淡看了我一眼就越過去邊推門邊嘀咕了句:“大半夜的了還看什麽啊,要睡覺了。”
說着她走了進去,且随手要掩門,在門被掩上的時候裏頭傳出一個沙啞的嗓音:“媽,是周所回來了嗎?”李母答:“不是。”
門在我面前被關上了,而我的目光再次穿透過玻璃小窗,但這次卻有意向地停留在最裏側的那張床位上。
從我這視角看過去最明顯的就是,一只打了石膏的右腿被懸吊在半空中。
是從樓上跳下來的時候摔折的吧。
李母說得沒錯,大半夜找李佑談話不合适。
我可以等。
回轉身便撞見周瑜的視線,他正從走廊那頭走過來。
走到跟前他低問了句:“進去了沒?”我搖了下頭,難得他沒有面露嘲諷,只面無表情地說:“和我一起進去吧。”
“現在?”我下意識地驚疑。
“你人都來了不進去作什麽?跟上吧。”他丢來一句就要推門而入,我急忙拽住他的胳膊,壓低聲說:“現在是半夜,可能會影響到別人休息吧。”
周瑜斂轉回眸,忽而淺勾了嘴角:“賈小如,電話裏你大聲說要過來,以為你做好了準備,看來還是有你慫的時候。否則,你不至于連這間病房只有李佑一個病人也沒發覺。”
我驚愕地微張了口。
被他反握了手往內而拉,腳下随步就進了門。
李母:“周所,你回來了啊。”
周瑜微點了下頭,松開了我的手走向最裏側床位,等見他擡起手才發現他另一只手拎着外賣盒。而靠近門的兩張床位,中間那張是空的,只被子拱起在那證明之前有躺人,另一張上和衣睡着一年輕姑娘,還穿着派出所的制服,顯然是周瑜的同事。
周瑜說得沒錯,我人趕過來了,卻心神不屬。
李母接過周瑜手中的外賣盒就語帶抱歉地道:“瞧這孩子,大半夜地還折騰人讓周所去買吃的。”周瑜淺笑着應:“沒事,小佑醒過來了是需要補充體力,醫院食堂早下班了。”
我站在門邊看着眼前和睦的一幕,心裏想周瑜在李家母子心中一定是位好警察。
忽覺有道陰冷的眸光掃來,斂轉視線就對上了李佑的目光。
與上回見時相似,他的頭上包了白紗布,不過瘦得不成人樣了。連眼窩都凹陷了下去,以至于這樣幽沉地看過來時顯得格外陰寒。
李母終于發現了我:“咦?是你?你到底找誰呀?”
“她是來找我的。”周瑜代我回應。
李母尴尬了一瞬,連忙道:“不好意思啊,剛不知道你是來找周所的。”
“媽,你該回你病房了。”李佑突然啞聲開口。
我微微一愣,李母也住院了?
李母:“我沒事,回去也就是躺着。周所在這邊的,媽在這能有個照應。”
沒料李佑突然大聲:“我這不用你留,你能回你病房去嗎?”
氣氛一時凝固,還是周瑜打了圓場:“阿姨,時間很晚了,你就先回病房吧。今晚我反正不走,這邊交給我和小林就行。”
李母又寒暄了兩句,終于妥協了離開病房。
室內驟然安靜,氛圍也變得凝重起來,知道原因在于我。
“周所?”我循聲而望,是女民警打破了沉寂。
她從床上一臉困頓地坐起來時,我認出就是那天替我抽血的女民警。她也看見了我,偷瞥了眼周瑜後讪讪地低喚了聲:“嫂子。”
周瑜:“小林,你跟我出去一下。”
兩人先後走出病房,在越過身邊時周瑜深看了我一眼,那眸中的涵義,我解讀為——好好說話。他可能不知道我堅持要來的目的,但給了我與李佑單獨而處的空間,心中感激。
李佑表現的很沉悶,他自開口讓他母親離開後就垂了眸不作聲,到這時也沒再擡頭看我一眼。如果是冰封的河池,總要敲開了才能知道水下的情況。
我緩步走了過去,沒有選擇坐進床邊的椅子裏,就靠窗而立。
“李佑,你心中有怨怒嗎?”
男孩聞言一頓,随即咧了咧嘴,嘶啞着聲說:“是我太過輕信別人,又能怪得了誰?”
那便是有的。怨張家豪對他霸淩,怒張家言而無信;怨我輕易引他選擇撤訴,怨他自己不懂法律常識被張家擺了一道,怒自己忍氣吞聲也得不到該有的公平。
這許多情緒糾結于他,即便他早熟,但也無法承載。
這件事裏張家不是什麽都沒做,他們付出了一定的賠償金,使得李佑判斷自己撤訴能夠得到回報。只是沒想到得到的回報與想象的差距較大,後續張家并沒有再額外支付費用,加上李母的病,只能說那點醫藥費是杯水車薪了。
撇開道德問題外,從理性角度而言,張家償付李佑的醫藥費已經算是合法;但從人性角度而言,後續營養費以及補償金不該缺失。但即使有,應該也不足以支付李母手術的費用,當時沒人告知我這件事,李佑卻誤認為犧牲自己尊嚴委曲求全能獲得高額賠償金來抵償母親的費用。錯,是從這裏開始的。
我不知道周瑜跟他談到哪種地步,如果這些情緒已然使這個少年絕望而産生輕生之念,那麽就不是以溫和的方式能夠解決得了的。
62.現成的例子
咬了咬牙,一狠心直言不諱地問:“你是從樓上摔下去的還是自己跳下去的?”
我在詢問時目光緊鎖着李佑的臉,見他渾身震了一下,然後猛然驚惶地擡頭,眼神閃爍着辯駁:“你胡說什麽?我是不小心摔下去的。”
“那為什麽你這幾天都坐在窗臺上?”
“我坐在窗臺上是因為……”李佑短暫喘息了下,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是因為社會對我太不公,為什麽明明你說只要我撤訴,張家豪就會賠償很多錢給我們家,到最後卻連醫藥費都只付一半?為什麽我要生長在這樣一個家庭?為什麽我的爸爸與媽媽要離婚?為什麽我受傷了爸爸對我不聞不問?為什麽我媽要生那病來害我?”
聽到後面我忍不住蹙緊了眉頭,能理解他對張家的出爾反爾憤怒,可是他竟然在憤恨自己的家庭,甚至連他母親生病都認為是害他。
他的思想甚至可以用偏激來形容,恐怕由來已久。
而造成他這情形的,不單單是張家豪霸淩一事,準确地說這只是導火線,真正使他産生偏激思想的來自于他的家庭。
單親家庭。
我深感體悟。
“因為那些,所以你沒了活下去的勇氣?”
他冷笑着道:“你是大律師,怎麽能理解我的痛苦呢?我媽與我爸在一塊時不是争吵就冷暴力,後來離婚了我媽就整天哭,然後又查出腎不好,為什麽我的同學都開開心心的,唯獨就我要承受這些?”
“你覺得活着成了一種負擔?”我輕聲問他。
沒想這次他斷然承認:“對!我每天坐在窗臺上想,跳下去這許多痛苦就能消失了,不用再聽到我媽的哭聲,不用再看到同學鄙夷的眼神,不用再去想自己活着有什麽意義。”
我垂下眸,淡淡開口:“那為什麽不跳?”
空氣倏然一凝,聽見少年的抽氣聲,似乎他在驚愕。
我繼續說:“二樓太矮,跳下去不過就是腿折了,你還要多受痛苦。如果真的不想活,你該找高一些的樓,就比如這九樓,你跳下去絕沒有生還的可能;或者二樓也行,你索性頭着地,頭蓋骨碎裂致死,搶救都來不及。”
餘光中,床上的少年身體在劇烈顫動,而我敏感的耳朵也聽見病房外有異動傳來。
好一會,才聽見李佑顫聲而問:“連你也認為我這種人活着就是孬種,是社會的負累嗎?”
我擡起眸,平視他空茫的眼睛,聲調平緩,語氣淡漠:“我的意見重要嗎?難道這不是你的選擇?或許你想,從樓上跳下去,你那心底的怨怒、恨意就得到昭彰,也不用再受別人異樣的眼光活着,這樣你就徹底解放了。然後呢?”
李佑怔怔地看着我,茫然而問:“然後什麽?”
“你死了之後會發生什麽?社會輿論對你父母強烈譴責,周遭親朋好友都指着你爸媽的鼻子罵,說把你生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