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住院的事柳南蕉誰也沒告訴。同事過來看了他,尴尬地道歉。始作俑者一直沒露面。柳南蕉開始堅持要求道歉,可是人的時間與精力都是有限的,他最終也沒有等來想要的結果。那邊象征性地支付了一筆醫藥費,這事兒也就算了。之後又是繁瑣的醫療報銷手續。回去上班的第二天,領導找柳南蕉談話,說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海外訪問不合适。柳南蕉了然。他不失望,也不傷心,剩下的只有麻木。
趙一銘的妻子懷孕了。趙家伯母高興壞了,家裏做小宴,招呼柳南蕉一定要過去。柳南蕉不想去,可是終究無法拒絕。趙母一直待他太好。他受了太多的好,講不出那個不字。家宴上除了趙家,就都是趙家的親戚了。柳南蕉坐在那裏,感覺自己确實是個外人。
吃過飯之後趙一銘要送他回去,他笑笑說叫了車。只是車開了一半路他就叫師傅停了,自己下車慢慢往回走。路過蘭濟橋的時候停下腳步。這一天很冷,霧霾終于散去了,河水裏浮着冬天的月亮。他在月亮邊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是模糊的樣子,仿佛一縷可以随時散去的煙。他覺得這個想法有點新奇,倒影真的存在麽?他真的存在麽?這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場夢。某天他醒來,會發現自己在另一個世界,是另一種生命。他笑了,笑過之後覺得自己很無聊。
他站在那裏想了很多。想小時候,也想學校,還有工作之後的事。他甚至在想自己曾經的夢想,它已經混沌而遙遠了。他這一生裏,其實少年時最好。過得辛苦,但确實是滿懷希望的。盼着早早離開那個繼母掌控一切的家;盼着所愛之人有一天能回應自己;盼着展翅高飛,去過自由而有追求的人生。而今,他确實遠離了繼母,但所愛已在別人身邊。他像大多數成績不錯的同學一樣,有了一份看上去清貴理想,但其實平庸至極的工作。曾經的希望早已被湮滅在繁雜的生活裏。少年死了。這裏站着一個孤獨的青年。他不會結婚,無法生育。所有關于愛情與理想的期盼都已幻滅,他将這樣孑然地走下去,直至此生結束。
大多數人其實也都過着這樣的一生。但一些人更幸運,他們會擁有一個可以相伴的人。
柳南蕉再一次想起謝霖。他最近總是想起他。謝霖其實是同齡人裏的成功者。但這樣的謝霖和自己一樣,追逐着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他想,這是愛情麽?又或者只是一種偏執。太執拗偏激的情感會讓人感到恐懼,他自己恐懼着謝霖,而趙一銘或許也在恐懼着自己。這是無解的事。
他想起謝霖,就會想到他有力的手臂,他的暴怒,他發紅的眼睛和顫抖的背。還有他的憔悴。他還是怕他的,但是早已沒有厭惡。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開始默認這個人會在自己最脆弱無助的時候出現,強行塞給自己還不完的人情,然後充滿失望地離開。一次又一次。有時候柳南蕉看他,就像看着另一個自己。這樣的謝霖,讓他愧疚,讓他想哭。
謝霖有一天也會走的。就像他自己一樣,想開了,也就不動聲色地離開了。柳南蕉默認這件事遲早會發生,或許其實已經發生了。但他同時也悲哀地意識到,自己其實希望謝霖不要走。
一個人,真的太寂寞了。
醫療報銷的流程終于都走完了。柳南蕉給謝霖打電話,一直無人接聽。信息是過了好些天才回的,第一句就是道歉,說真的太忙了。柳南蕉有點難過地想着,哪裏是忙,或許就是不想見自己吧。這個認知不知怎麽讓他又傷心又委屈,就像當初發現趙一銘為了去和女友約會而對自己爽約一樣。他的心态已經不對了。
這是很可怕的事。柳南蕉放下手機,強迫自己不去想。誰知謝霖的電話很快打過來,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他給了柳南蕉一個地址,說要是着急,就麻煩他自己過來一趟。
柳南蕉從小出入醫院,幾乎立刻就意識到謝霖的不對勁。恐慌一下子攫住了他。他飛快地叫車出門,向着那個地址趕去。
那是本市一個高端的商務酒店。柳南蕉找到房間敲門,半天門才打開。房間裏光線很暗,拼接的桌面上散落着好幾臺筆記本電腦和大堆的文件。
謝霖嗓子有點啞,說剛開完一個會。抱歉沒回你電話,這幾天那部手機一直沒放着沒用。你要沒什麽事也早點回去吧,我這兩天确實挺累的。
這是趕人的意思了。柳南蕉羞愧得差點想走,卻還是感覺有哪裏不太對勁。他伸手打開了大燈。謝霖慘白的臉色一下子暴露在明亮的光線下。
柳南蕉緊張起來:“謝霖,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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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霖說我就是有點累。
柳南蕉敏銳地去拉他的手,冰涼的,全是冷汗。他一下子就慌了:“謝霖你說實話!生病不是靠硬扛就能挺過去的!”
謝霖臉上的表情終于碎了。柳南蕉看着他咬緊牙關,痛苦地弓起了腰。
去醫院是唯一的選擇。柳南蕉着急地說你同事呢?謝霖疼得背上透濕,說別叫他們了,忙了兩個通宵,才去休息。柳南蕉沒有辦法,只得把他架起來往外走。謝霖個子高,壓在柳南蕉肩膀上簡直就是一座大山。等他們坐上車的時候,柳南蕉喘得像個破風匣。
大晚上挂急診,急診居然排隊。謝霖已經疼得講不出話,勉強給了柳南蕉一個手機號,讓他給齊凱打電話。齊凱是謝霖的一個朋友,說起來也是個奇葩了。好好的富二代不當,居然在附院兢兢業業地當了個醫生。那人這天不值班,但也很快幫謝霖聯系到了醫生。醫生仔細問診之後懷疑是腎結石。柳南蕉陪謝霖去做彩超,果不其然。石頭卡在了輸尿管。
開藥,輸液。謝霖中間吐了兩次,都是膽汁。最後一次吐完直接昏了過去。柳南蕉手忙腳亂,吓得幾乎哮喘發作。好在謝霖很快自己醒了,他攥住柳南蕉的手腕,力氣大到幾乎掐斷柳南蕉的骨頭。柳南蕉沒抽手,他伸出另一只手抱住謝霖,一下一下地撫摸他水洗過似的背。他知道生病的那種痛苦和脆弱,但從沒想過遭受這個的會是謝霖。如果自己沒有強行帶他過來,謝霖可能真的會出事。
柳南蕉感到後怕,也有種心酸。過剛易折,謝霖對自己原來也是這麽狠。他想着,有什麽辦法呢,就是這麽個人啊。什麽事都只會來硬的,軟不下來。這樣一想,好多事似乎一下子也就釋然了。
他摟住謝霖,問要不要去找醫生開嗎啡,謝霖搖頭。輸液裏其實有止痛藥,但不知怎麽回事遲遲沒有起效。又問他要不要給家裏打電話,謝霖還是搖頭,說他媽媽心髒不好,怕吓。
柳南蕉于是不再說話。他想起醫生的囑咐,松開謝霖。謝霖卻攥住他的手腕不放。
“我去買水。”他安慰道:“醫生說你那兩顆石頭不算太大,有希望排下來,要多喝點水。”
謝霖于是松開他,沉默地開始在座椅上來回挪動身體。柳南蕉知道,這種醫學上叫輾轉體位,是痛極了的緣故。他匆匆跑去買了水,又匆匆回來,看見謝霖頭深深低着,空着的那只手摸索着攥着椅子背,青筋全露出來。他擰開水喂他,謝霖勉強喝了小半瓶,偏開了頭,小聲說:“我想去洗手間……”
柳南蕉放下水瓶,突然想起醫生說的,尿的時候要收集到瓶子裏,看看石頭掉沒掉下來。他和謝霖說了,謝霖遲鈍地看了一眼礦泉水那個狹小的瓶口:“還是算了吧……”
柳南蕉說怎麽能算了,要聽醫生的話啊!
“尿不進去……”
柳南蕉呆了呆,突然明白過來。于是只得又跑了一趟,買了兩個大口的飲料瓶。去洗手間的時候他一路幫謝霖提着點滴的藥袋,然後尴尬地扭開了頭。水聲響了又停,很快聽見很輕的一聲石子掉落聲。回頭去看,瓶子底下真的有個棕色的小石粒。只是水是紅的。
謝霖似乎在不好意思。柳南蕉看見了不該看的,臉一下子也燒起來。
兩個人很有默契地一同往外走。柳南蕉跟在後面:“好些了?”謝霖嗯了一聲。
藥物終于起效了,謝霖的身體慢慢舒展開來。點滴很快打完,他似乎又活了過來。盡管看上去還有點虛弱。看了一眼表,謝霖突然開口:“我想去吃點東西,你也一起過來吧。”
柳南蕉擡頭看了看醫院的挂鐘,正好是午夜。他有點不放心謝霖,想了想,還是點了頭:“給你助理打個電話吧。”
謝霖笑了笑:“還好差不多都忙完了,說好明天給他們放一天假。醫生也說是小病,沒關系。”他拿過礦泉水瓶,咕嘟嘟地喝了大半瓶水,長長舒了一口氣。喝完擦擦嘴,望向柳南蕉,神色慢慢複雜起來:“難為你陪我過來這一趟。”
柳南蕉不知道說什麽,只是搖了搖頭:“身體要緊,也別太拼了。”
謝霖欲言又止,最後臉上的神色不知怎麽有點傷心。他低下頭,吸了下鼻子:“你想吃什麽,我請吧。”
柳南蕉說都好,吃點清淡的吧。
于是兩個人慢慢往醫院外面走。柳南蕉有點困了,謝霖倒是很有精神。過馬路的時候有車,謝霖伸手攬了一下他的肩,又飛快地放開了。他的手不像平時那麽暖了,柳南蕉恍惚地想着。不知怎麽,這個念頭讓他有點心疼。
時間太晚,飯店大都關門了。最後他們找到了一家還沒打烊的茶餐廳,點了竹升面和白灼青菜。謝霖似乎餓狠了,柳南蕉提醒了兩次,要他吃慢一點。畢竟不久前才狠狠吐過。謝霖難得地聽了話,只是臉上帶着一點孩子似的委屈。
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路燈倒是仍然很明亮。這裏是一類街道。柳南蕉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他向來沒有吃宵夜的習慣。于是放下筷子,接着外面的光看謝霖。
這似乎是他們第一次在一起平平安安地吃飯。
原來一晃兒就這麽多年了啊。謝霖早就褪去了少年時的那種兇惡,不笑不說話的時候,通身是很能唬人的精英範兒。他身上似乎天生有一種令人緊張的氣場,說一不二,不容置疑。柳南蕉不喜歡這種人。他自己是溫和圓潤的,不管有沒有過往的那些事,面對這種充滿侵略性的人,他都會本能地感到不适。
但在此刻,那些不适奇異地消失了。或許因為謝霖病了,這讓他看上去變得脆弱,不再那麽有威脅。原來他和柳南蕉一樣,也只是個普通人。
謝霖把碗裏的湯都喝了個幹淨,放下碗的時候,恰好與柳南蕉目光相對。柳南蕉本能地移開了目光:“醫生說還要觀察,得點幾天消炎的藥。明天白天你還得過來再仔細檢查一下。石頭有兩顆,我看只排出了一顆……”
謝霖桌上的手動了動。但最終蜷成了拳頭,他聲音悶悶的:“嗯。”然後仿佛沒話找話一樣:“你身體好點了沒有?”
柳南蕉說好了,都沒事了。
半晌,他聽見謝霖猶豫的聲音:“有時候我挺擔心……算了……你,你對自己好一點兒……”後半句有點啞,似乎是喉嚨被什麽堵住了。
柳南蕉擡頭,看到謝霖的眼神,又慌忙轉開頭:“你自己才是吧,有不舒服要早點看醫生……”
謝霖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起身:“我去下洗手間。”
這一去就是好半天。服務生過來,說店要打烊了。柳南蕉想結賬,對方說和他同桌的客人方才結過了。柳南蕉覺得不對勁,匆匆去洗手間找謝霖。叫了好幾聲,才聽見那人悶悶的應聲。過了一會兒,他看見謝霖出來,臉上又浮現出了那種咬牙忍痛的神色:“我好像……得回醫院一趟……”
柳南蕉問他是不是又疼了。謝霖不說話,走得飛快。
回到急診那邊,把情況和醫生講了。原來是解手的時候突然無法排尿。醫生的口氣倒是蠻輕松,啊呀,這個就是結石把尿道堵住了,住院吧。
柳南蕉看見謝霖的神色,也跟着着急起來:“不是說能排出來的麽?”
“這個不保準。小一點的能排出來,大一點的容易卡住。住院吧,正好也好好檢查一下。”
“那現在怎麽辦?”柳南蕉問到。
醫生給他們開了個條子,讓去住院處泌尿外科找接收的大夫。
謝霖神色有點消沉。柳南蕉安慰道:“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醫生也說了是小病,不要緊的。”謝霖沒說話,柳南蕉的心也跟着低落下去。生病确實是很難受的事。
接診的是個四十多歲女醫生,看見謝霖倒是挺平靜的。她把實習的小醫生都叫過來,現場演示如何給病人插導尿管。人在醫院裏是沒有尊嚴可言的,柳南蕉有些不忍心地想要走開,卻被謝霖一把拽住了衣襟。
女醫生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一面動作一面語氣平平地說:“這個病人的生殖器發育十分标準。可以作為非常典型的手術參考記錄……今天先挂尿袋住院,明天檢查,沒問題的話,後天或者大後天安排手術。”
手術兩個字差點讓謝霖彈起來:“能不能不手術……”
“不能。”醫生平靜地說:”微創,下膀胱鏡,钬激光碎石。如果你沒有其他泌尿系統疾病的話,成功率基本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行了。床位還有沒有了?”
謝霖很快被帶去病房。十人的大病房,空地上都是陪護床,躺滿了病人家屬。柳南蕉幫他把手續辦完,領了病號服和新被褥過來。換上條紋服,謝霖變成了病人。幾個小時前他還在酒店開會。柳南蕉想到這些,禁不住有些感慨。
大半夜的也做不了什麽,一切只能等明天。謝霖目不轉睛地看着他,似乎生怕他離開。柳南蕉說我不走,我去租個床。明天反正也是周末。租好了床就在謝霖身邊躺下來。行軍床不舒服,但他确實困了。短時間內住了兩次院,很大程度上消耗了柳南蕉的精力,他自己也還沒恢複好。睡夢來得很快。夢裏有人往他身上放東西,很快被子就變得暖和起來。
醒來時已經是早上了。身上沉甸甸的,租來的被子上還有一層,是謝霖的大衣。柳南蕉慌慌張張地爬起來。謝霖正坐在床上看他:“買了早飯,吃點兒吧?”
柳南蕉感到十分過意不去,本來是應該他來照顧謝霖的。陪護床很快被收走了。謝霖要空腹等檢查,所以只是看着柳南蕉吃。很快有一大幫人過來,他們叫謝霖小謝先生。柳南蕉明白過來,謝霖已經聯系了家裏。
他們簇擁着謝霖換了高級病房,熟練的護工很快到位。護士來催促謝霖去做檢查。柳南蕉躊躇了片刻:“那我回去了。”
謝霖欲言又止。柳南蕉想了想:“有時間的話……再過來看你。”
謝霖點了點頭,有點勉強的那種。
柳南蕉推門出去。走出了挺遠想起自己好像把手機落在病房了,于是又往回走。進門前聽見謝霖冷冷的聲音:“……誰讓你們帶這麽多人過來的,留一個護工,餘下的都回去。”
“您父親說……”
“小手術而已。都回去都回去。亂糟糟的。”很不耐煩的聲音。
柳南蕉敲了敲門,謝霖看到他,一下子就靠回了病床上。方才的中氣也沒了,聲音慘兮兮的:“你……你怎麽回來了?”
柳南蕉說手機落下了,回來拿。你好好休息。
謝霖失望地低下頭。
柳南蕉又出去了。等電梯的時候,他想起謝霖那個一秒變身的樣子,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回家睡了一覺,睜眼已經是下午了。有一些工作郵件,催得挺急。柳南蕉叫了外賣,一邊吃一邊看資料。他最近病假了兩次,落下不少工作。同事不說,但他知道他們是反感這些的。研究室人數有限,少一個人,別人就要分攤更多的工作。只是這一次他沒什麽負罪感,因為責任不在他自己。
道理是很清楚,但工作不會自己完成。柳南蕉在還債裏度過了星期六的晚上和大半個星期天。謝霖的微信是晚飯時發過來的,小心翼翼地問他在做什麽。柳南蕉突然想起自己答應有空要去看他。這真是奇怪極了,謝霖身邊明明有那麽多人,自己就算過去也屬于多此一舉。但他還是覺得應該過去,講不出理由。
他嘆了口氣,起身去穿拿外套,覺得自己正在往一個很危險的方向滑落。
出乎意料,病房裏只有一個護工,見有客人,便很識趣地出去了。謝霖躺在床上,臉上有點發白。見柳南蕉過來,飛快地坐起來,表情硬邦邦的,似乎在強忍什麽。柳南蕉把水果放在床頭,問他怎麽了。謝霖說剛做完清腸。柳南蕉大概知道一點,很是同情地看着他。
護士推門進來:“謝霖?”
謝霖應了一聲。
“褲子脫了,備皮。”
謝霖開始沒反應過來,過了片刻,表情頓時十分精彩:“我自己來……”
護士似乎見多了這樣的病人:“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快點!”又喊柳南蕉:“家屬過來,把術前須知仔細看一下。”
謝霖還在那裏磨蹭,護士威脅道:“別亂動,亂動刮破了可是你自己遭罪。”
柳南蕉拿着術前須知單琢磨了一會兒,終究耐不住好奇,偷偷擡眼看謝霖。
謝霖臉色臭極了,不停想擡起上身看自己。結果每次都被護士呵斥躺好。最後那裏的草地變得光禿禿的,謝霖最後看了一眼,生無可戀地躺住不動了。護士涼飕飕地說:“你這兒發育得這麽好,幾根毛又什麽好心疼的,又不是剃了就不長了。”
柳南蕉臉色發紅地看了片刻,扭過頭去,拼命忍笑。他自己因為身體原因,下面一直光溜溜的,現在謝霖和他一樣了。那根寶貝沒精打采地瑟縮着,和謝霖本人透出一模一樣的可憐巴巴。
但那是兇器。曾經劈開他,在他身體裏肆虐。笑容消失了,因為痛楚從記憶裏浮了上來。
謝霖放下遮臉的手,看到柳南蕉的表情,眼裏閃過不安:“你……”
柳南蕉把術前須知放到他床頭:“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
走廊傳來腳步聲,一衆人推門走了進來。為首的那個中年男人身材高大,和謝霖面容有七八分相像。
謝霖不情願地叫了聲爸。柳南蕉沒說話,匆匆往外走。身後隐約傳來謝霖叫他的聲音,他也沒顧得上理會。
周一上班,不知怎麽有點心神不寧。數據弄錯了一個,全盤返工重做。猶豫着要不要問問謝霖手術怎麽樣了,又想術後大概不能随便亂動,最終也沒問。結果到了晚上,謝霖的信息主動發了來,說手術做完了,醫生說挺成功的。
文字上看不出情緒。柳南蕉想說那你好好休息,又想自己似乎每一次都是在說這四個字,怕謝霖覺得敷衍。于是問他,麻藥過沒過,難不難受。
那邊停頓了片刻,一張照片發過來,是沖洗袋,裏面是粉紅色的血水。謝霖說麻藥過了,真疼。
柳南蕉安慰他,說生病就是這樣。又問了些別的。謝霖運氣很好,腎裏的結石一共只有兩顆,這次都排幹淨了。趁着住院,順便也做了全面體檢,他代謝功能沒有問題,長結石純屬是因為生活習慣不好——謝霖不愛喝水。
柳南蕉想起自己還沒還謝霖錢,謝霖一開始的醫藥費也是自己墊的。不知不覺就夾纏不清了。
謝霖的信息是一堆一堆發的,說生病真難受。他上次生這種程度的病還是在初中,燒昏過去了。柳南蕉并不知道有這事,一時有點驚奇,然後很快就想起了初中的不愉快。他不知道該怎麽接話。謝霖似乎也不用他接話,自顧自在那裏說很多。說工作的事,也說在醫院裏被醫生護士調侃的事。柳南蕉從不知道他原來這麽話痨。
最後似乎那邊也覺得自己多話,問他是不是要睡了。
柳南蕉說還沒。那邊一直在顯示輸入,但一直沒有新的信息發過來。他等了好一會兒,信息終于過來,是要他早點休息。
放下手機,柳南蕉發了一會兒呆。他想要不要再去看看謝霖,其實應該去一次。但是為什麽應該,就又想不通了。謝霖有一大堆人搶着照顧,本不該由他來擔心。
他是謝霖的什麽人呢。說朋友是算不上的,其他的就更不是了。繞來繞去,他們之間唯一的關系,其實就只是認識許多年的故人而已。
上過床的故人。這個念頭突然讓柳南蕉感到羞恥和難堪。是他自己主動的,原本也沒什麽後悔,想着那樣之後或許能換來一個了結。可是事與願違,他們之間的糾纏不知怎麽越來越深,這幾個月加起來說過的話,比之前幾年還要多。他覺得自己好笑,發生了那樣的事,本來就不可能退回毫無關系了。他曾經覺得是自己喝多了一時糊塗。可是……其實不是的。
他只是做了自己心底一直想做的事而已。不論以前有過什麽,在這件事上,他不能把過錯推在謝霖身上。
承認吧。他有點悲哀地想着,你就是……有了不該有的想法。
謝霖不會是個好的伴侶。那個人太過強勢,不懂退讓。可這似乎也不完全是真的。
他想起謝霖的欲言又止,想起他攥住自己衣襟的手。他不希望謝霖離開,謝霖顯然也并不情願離開。
當所有的追逐都停下來,他猛然發現,其實謝霖與他之間的距離,大概只要他回頭走出一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