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直到很多年後,謝霖想起高中,總有些低沉。那是他最不喜歡的一段時光,焦慮和壓抑貫穿始終。在那之前,他與世界溝通的方式依賴于純粹的本能。喜怒哀樂都在臉上,不必考慮太多後果。但從某一刻開始,他發現忍耐與隐藏的能力與生俱來,根本無需學習。他是謝磊的兒子。
周圍人都覺得他出圈,叛逆。只有謝霖知道,那是因為自己的“圈”與同齡人不同。他可以喝酒抽煙,打架鬥毆,這都沒什麽。父親的交際圈裏,那些和他出身一樣的二代們比他過火得多。但有些事是謝磊的底線。
他想那些事裏,也包括,成為一個喜歡男人的變态。
變态這兩個字讓少年謝霖一下子陰郁起來。被鄙夷和厭惡的目光環繞,那場景光是想想就能讓人發瘋。
他開始繞着柳南蕉走路,仿佛那人身上有什麽能夠傳染的細菌。可是當看到遠離自己的柳南蕉,輕松快樂地坐在趙一銘課桌上講笑話的時候,一種強烈的惡意在撕扯着他的心。他詛咒趙一銘,并痛恨着那個把自己變成了這樣的柳南蕉。
柳南蕉或許察覺到了什麽,他一直離謝霖很遠。即使他沒有察覺到什麽,遠離謝霖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事。畢竟那樣的過往不會被輕易忘記。想到這裏,謝霖那點愧疚很快被快意湮沒——柳南蕉身上有他的烙印。那些烙印讓謝霖産生了一種錯覺,仿佛他和柳南蕉之間存在一個牢不可破的契約。這喜悅是陰暗又殘忍的,卻又是他的壓抑僅有的出口。
人性總是貪婪。得到了一些,就想要更多。心上有個越來越大的洞,空蕩蕩的。恐懼讓他遠離柳南蕉,本能又驅使着他向他靠近。
柳南蕉小時候軟軟的樣子逐漸褪去了,眉眼開始有了棱角。但即便是棱角,也是柔和秀致的。他走在一衆滿嘴青黑,邋裏邋遢的少年裏,就像一只亮麗輕盈的小鳥意外落進了灰撲撲的鴿子巢。他仍然那樣單薄,臉上時常有謝霖看不懂的低落,但這不妨礙他笑起來時溫柔又明亮。謝霖常花很多時間盯着他,只為能看到他回頭與趙一銘說話時的那雙眼睛。
這長久的凝視讓謝霖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他沒有證據,但他知道。感覺是不會錯的。許多過往的碎片終于穿成了明晃晃的線——柳南蕉對趙一銘,就像自己對柳南蕉,是一個樣子的。
這個發現讓謝霖狂喜不已。柳南蕉和他一樣是個變态,喜歡男人的變态。一個念頭想當然地冒了頭。柳南蕉屬于自己,這是命中注定的事。他們之間的緣分多麽深啊,從小學到現在,居然從來沒有分開過。
謝霖昏了頭。他又一次開始慢慢接近柳南蕉。這不太容易,趙一銘老是像個鐵塔似地在旁邊杵着。但機會總是有的。他在一次全校家長會的時候把柳南蕉在衛生間堵個正着。全樓都靜悄悄的,每個班的門都關着。學生們難得可以休息,統統跑了出去。只有柳南蕉因為要幫老師做事,留在了學校裏。
他看見謝霖的第一反應是驚恐的。但衛生間那麽窄,謝霖堵住了出去的路。
謝霖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可能是說了些嘲諷的話,比如柳南蕉像個小娘們什麽的。但總之,那一次柳南蕉沒有逃。他低着頭,沒吭聲。謝霖斜眼看着他的動作,校服下一線白色的皮膚,還有他手指間的那個小東西。粉白色的,是成人的形狀,但個頭卻比謝霖自己的小得多。像白雪地上一只孤零零的小鳥,可以藏身的枯草一根也沒有,在冷風裏瑟瑟地顫抖着。
察覺到謝霖的目光。柳南蕉的臉頓時漲得通紅。他飛快地提上褲子,頭也不回地跑掉了。過道太窄,跑過的時候還撞了謝霖一下。
謝霖破天荒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自己的東西像根廢掉鋼管一樣地支棱着,一滴也尿不出。他額頭幾乎抵在牆壁上,起伏的胸膛裏是狼嘷一般的動靜。但那根寶貝說什麽也不肯聽話。最後謝霖再也忍不住,就那麽站着,做了他從前只在被窩裏偶爾才做的事。
沉睡已久躁動自此像春草一般瘋長。無法自控的渴望與日俱增。謝霖幾乎不敢再看柳南蕉,可又忍不住不看他。他喉嚨裏發着幹,小腹下燒着火。灼熱的紅鐵貼着皮膚,要把整個靈魂都燙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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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了已經很長時間的謝霖又一次開始頻繁惹事。那陣子他迷上了打球,沒日沒夜地在球場上瘋跑。別人只當他貪玩,只有謝霖自己知道,累得全身散架,遠比忍耐那種焦躁,要舒服得多。但終究還是痛苦的,不管在哪方面都是。
謝霖很快有了個女朋友,是他的家教。對方主動的,謝霖絲毫沒有心裏障礙地接受了。所謂的成年儀式他沒有任何感覺,喜怒哀樂都沒有。只有發洩的痛快。那個女生教會了他用安全套,并預言謝霖将來長大了,會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花花公子。家裏不好掩人耳目,他們的事一個多月就被發現了。謝父氣壞了,謝霖的家教從此變成了清一色的老頭子。
謝霖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在學校裏很快又有了新的女朋友,前後換了好幾個。最後一個肯陪他做那事的留了下來。這挺奇怪的,柳南蕉是個男的,但謝霖沒有對他以外的男性有過那種感覺。那陣子他幾乎松了口氣,原來自己不是變态,不對勁的只是柳南蕉。那個人才是怪胎。
那陣子他什麽心思都淡了很多,林燕婉回來了。他的母親是另一種形式的怪胎。謝霖每天沉着臉,吃淡而無味的愛心早餐。如果他想對早餐發表任何意見,父親就會在桌子下狠狠踢他。妻子歸來仿佛讓謝磊一下子年輕了。家裏開始每天都有鮮花,父親講話變得輕聲細氣,謝霖懷疑他得了咽炎。
謝霖那段時間每天被女友纏着哭,要他給一個說法。他煩得夠嗆,回來還得看自己的親生爹媽惡心吧啦地在那裏眉來眼去。林燕婉不知怎麽知道了謝霖女友的事。出乎意料,她沒有反對,而是叮囑謝磊把人帶回來看看,要是可以,雙方父母也見一見,将來考慮結婚。末了帶着一點羞澀與驕傲看向謝霖,說她和謝磊在一起時,也差不多就是這麽大,少年時的夫妻,感情最真最純,讓謝霖不要有太多負擔。
謝霖吓壞了。他根本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分手也分不掉,他第一次知道了戀愛原來是這樣麻煩的事。
一直渾得要命的謝霖,這下終于萎靡了。“結婚”兩個字像大山似地壓着他。謝霖烏雲罩頂,終于忍無可忍,說了從沒喜歡過她的實話。女性的敏銳讓女孩子察覺到了一些特別的東西,她逼問謝霖,他心裏的那個人到底是誰。謝霖的耐心早已告罄,轉身就走。對方的哭喊在身後傳來:謝霖,你會有報應的!你喜歡的人永遠也不會喜歡你!
謝霖嗤笑,轉而又一次被陰郁包圍。他聽見柳南蕉充滿期待地對趙一銘說,我們考同一所大學吧。謝霖在心中翻了個白眼。柳南蕉成績太好,趙一銘不過中游,他們絕不可能考在一處。但嘲笑過之後又想起自己。他的成績比趙一銘還糟糕,高中一結束,就要徹底和柳南蕉分開了。
謝父那段時間在張羅讓他出國的事。父親對兒子的斤兩還算清楚,但總想給他一個好的前途。謝霖別別扭扭地不同意,謝父和他深談了一次,也沒談出什麽。謝霖咬死了就是不走,卻說不出個令人信服的理由。最後父子兩個約定,高考可以考考試試,要是考不上好的,還是得出去。總在父母身邊不會有出息。謝磊總結道。
謝霖答應了。但還沒等他開始做些什麽,女友的父母就找上門來了。
兩家人對峙,對方一定要謝家給個說法,不然就告強奸。謝霖冷眼看着,不過就是來訛錢的意思。他轉身出了客廳,女孩子跟上來,哭哭啼啼地說這次不是自己的意思,又問謝霖那天是不是說了假話。謝霖沒說什麽,只是掙開了她的手。
父親的律師過來,雙方不知道怎麽談的,總之賠錢了事。謝霖回頭就被按在軟凳上抽。父親罵了很多話,只有一句謝霖記得清楚:自己褲裆裏的玩意兒都管不住,還算什麽男人?
林燕婉失望透頂,哭了好幾場。末了還是悄悄來找謝霖,問他對人家是怎麽個想法。謝霖趴在床上動不了,直言道:就是那玩意兒難受,想睡就睡了。這粗鄙的直白驚得母親目瞪口呆。話一出口,謝霖自己也有些後悔。林燕婉和謝磊不一樣,她性情太柔,身體也太嬌,仿佛誰講話大聲一點,都能傷到她。因為這個,謝霖反倒有些怕她。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聽母親幽幽嘆了口氣:你長大了呀。她伸手摸了摸謝霖,手指尖上有好些繭子:寶寶,媽媽不求什麽,你平安開心就好,只是千萬別自己糟蹋自己。
謝霖趴在床上,聽得懵懵懂懂,心裏卻湧上了說不出的羞恥。這是破天荒的頭一回。他嗯了一聲,林燕婉摸了摸他刺猬似的腦袋,不再說什麽。
事情鬧得太大,女生轉學了。謝霖每天上學,一臉冷漠地承受着別人的指指點點。老師找到謝父,言語裏有些為難。謝父便問他,要麽就像初四那樣,在家學吧。謝霖冷笑:她自己樂意,我有什麽錯?一群傻逼。謝父氣得又抽了他一巴掌。
謝霖是真不在乎。或者說,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想象得那樣在乎。他目光掃過去,那些人就像鹌鹑似地縮了起來。他覺得好笑。笑過之後猛地意識到,其實閑言碎語根本算不上什麽。無挂礙故,無有恐怖。某部三流小說裏的八個字猛然浮上心頭。謝霖冷靜地想着,去他媽的。
仿佛無邊的黑霧終于透過了一點光亮。他突然覺得什麽都不怕了。柳南蕉蒼白溫和的面容又一次在他面前出現。謝霖把煙丢在地上踩滅了,心說再等一年。等考到一個大學去,就跟他好,看誰還管得着。
立志是很容易的,真學起來是很痛苦的。不過這種痛苦比起他當初在加工廠幹活,仍然算是毛毛雨。謝霖黑着臉把自己扔進了題海,脾氣變得前所未有的壞。有次課間聽到班上一個男生拿他講黃色笑話。謝霖走過去,一拳把人撂倒。然後一言不發地回去接着看書。那男生屁都沒敢放一個。
可惜流言的世界并非只有他一個主角。有關柳南蕉的傳言漸漸多了起來。喜歡男人,心理變态,和老師不清楚。最後這條謝霖是不信的。但有人信誓旦旦地說,看到數學老師把手伸進他衣服裏。
他們臨時代課的數學老師,有四十多歲,油膩膩的一個男人。對女生尖刻,對男生寵愛,喜歡手把手教學生做輔助線。謝霖非常讨厭他,因為他趁自己不在,兩次翻書包收走過手機,然後讓謝霖下課“過去一趟”。這是純找茬了,手機人人有,偏偏盯上自己。謝霖懶得理他,回頭又從家裏的雜物間拿了新的用。
柳南蕉那陣子也不怎麽對頭,三天兩頭就病假,成績下滑得厲害。謝霖單方面得出了一個結論:柳南蕉給那個人渣禍害了。一想到這裏,他感覺自己的頭發都炸起來。他的人,他還沒碰過!剛安靜沒幾天的謝霖,又一次惡向膽邊生。他叫了幾個兄弟,踩了個那老師回家路上沒監控的地方。下晚課已經九點半,大冷天路上連個貓狗都沒有。幾個埋伏已久的半大小子沖出去,拿麻袋給那老混蛋套了頭,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最後謝霖把人從地上拎起來,壓低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再纏着十九班的學生,搞死你。敢報警,就把你的爛事都捅出去。說完把人往地上一扔,揚長而去。
第二天上學,那人走路一拐一拐的,說是天冷路滑,不小心摔了。病假的老師很快回來,老混蛋也就不再來他們班了。多年之後,一直以高升學率聞名的母校因為教師涉嫌性侵學生的醜聞上了新聞。謝霖才知道那人當年做過的事,遠比他們當初想的要惡心得多。但那都是後話了。
他幾次靠近柳南蕉,想問問那手往衣服裏伸的事兒是不是真的,又張不開嘴。柳南蕉那陣子神色總是恍恍惚惚的,有時目光落在謝霖身上,又空洞地轉開,仿佛眼前是一團空氣。謝霖看着他,心裏很後悔當初揍人時,沒有下手再狠一點兒。人的感情很奇怪,到了這一步,謝霖反而有些怕了。柳南蕉身上有種和林燕婉相似的東西,仿佛一碰就碎。謝霖橫沖直撞,卻偏偏對他們毫無辦法。
像初中那樣往柳南蕉的課桌裏塞過一些東西,但第二天那些東西總是會回到謝霖自己的課桌裏。有次謝霖沒忍住,在柳南蕉解題的時候湊過去:這個你都會啊,真厲害。誰知柳南蕉把筆一丢,突然趴在課桌上哭了起來。謝霖傻站了半天,想說你又怎麽了,到底沒敢說。他怕他一說,柳南蕉下一秒就要從窗戶跳下去。
最後只得蔫頭耷腦地走開,心裏委屈得不行。
*無挂礙故,無有恐怖:原文是“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颠倒夢想,究竟涅槃。”出自《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流言最終被題海湮沒了。高三是慘淡的。有疲勞過度住院的,抑郁症的鬧自殺的,情緒崩潰每天哭的。老師和學生個個都成了神經衰弱。但這種程度的壓力已經刺激不到謝霖,不去考慮柳南蕉的事,他反倒是班上情緒最穩定的那個。壓抑的穩定。每次考完試,他就盯着大榜看,算計着自己和柳南蕉之間還差多少。有時多些,有時少些。柳南蕉的成績浮動得厲害。全年級一千六百人,他考過前三,也掉出過前二百。但即便是最慘的時候,謝霖和他在年級大榜上,也隔着四百一十三個名字。差不多算得上天塹了。
謝霖終于對自己的智力水平産生了一點焦慮。除非柳南蕉考試忘塗答題卡,否則自己真是連他一片衣角也摸不到。與此同時,趙一銘那傻大個子成績一直慢吞吞地往前爬,居然也進到了年級前七百,比謝霖還高幾十名。
謝霖被一口氣憋住了。他那段時間瘋了一樣的學習,把父母吓得不輕。到了三模的時候,他的成績已經從最初的年級一千開外,硬生生沖進了前三百。
高考像一陣風似地來了又去,估分填志願的時候,謝霖沒管自己能上哪兒,而是去打聽了柳南蕉的志願。出乎意料,柳南蕉的估分并不理想。老師原本肯定他能進國內前三的大學,可是看着那個結果,似乎要把期望降低很多了。柳南蕉自己倒是挺平靜的。填表的時候老師囑咐不要彼此交流志願,謝霖随便寫了個學校,路過柳南蕉的時候,眼睛往他桌面上瞟。只看到了一個校名,是本地的大學,老牌名校,也相當不錯。
如果換做一年前,是謝霖想都不敢想的學校。可是現在看看,他已經不知不覺可以和柳南蕉并肩。更多的消息就再也問不出來了,謝霖在志願系統關閉的前一晚把自己的第一批次志願改成了和柳南蕉一樣的學校,專業選擇破天荒地遵循了他父親的建議,報了經濟學類。成績出來,謝霖高了錄取線四十多分。謝父捶胸頓足,認為自己太謹慎把兒子耽誤了,早知道應該報個更好的學校。謝霖自己卻沒心思考慮這些,本地報紙發高考紅榜,他緊張兮兮地去找柳南蕉的名字,在那所大學名下第一個專業的最後一個位置。名字是按分數排的,柳南蕉是那個最好的專業最後一個被錄取的。謝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他心不在焉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又氣悶地看到了趙一銘的名字。他們三個到底還是又進了同一所學校。世界可真夠小。
不管怎麽說,那是謝霖最高興的一段日子。所有的壓力都消失了,人生仿佛一下子充滿了希望。雖然是在本市,但學校離家還是有段距離。父親給他買了臺新車,謝霖去考了駕照,整個暑假都在濱海大道上開着車兜風。謝家低調地辦了謝師宴,老師們誇得他耳朵出了繭子。謝霖矜持地敬酒,把老師們喝得東倒西歪。他遺傳了父親的好酒量。
畢業聚會的時候他看見了柳南蕉。那人神色安靜,沒有很多喜悅,也談不上如何抑郁。有人同他喝酒,他就笑笑,很老實地喝一杯啤的。趙一銘一直在邊上替他擋。謝霖酸溜溜地看着。那天也是柳南蕉生日,好些與他要好的同學都送了禮物。謝霖給他買了個戒指,買完了又覺得自己傻逼,沒好意思給,幹脆裝作什麽都沒準備的樣子。
聚會訂的是套間,所有的東西和衣物都被服務生收在了衣帽間。謝霖趁亂溜進去,找到了趙一銘送的那個盒子。打開來,裏面是個手工的風鈴,粗糙歸粗糙,看得出是用了心的。他嫉妒地盯着瞧了一會兒,忽然靈機一動。謝霖掏出戒指,把風玲上的鐵圈挂環拆了下來,換上了戒指。他拎起來看了看,終于滿意了。戒指看上去可比那個破鐵圈結實多了。高高興興地把東西歸位,謝霖擡起頭,裝作什麽也沒發生似地離開了。
最後好多人都喝大了。柳南蕉臉色紅紅的,迷迷糊糊地進去洗手間,又出來。最後走出酒店後門,在臺階上坐下,靠在柱子上愣愣地望天。謝霖一直跟在他後頭,看他半天沒動靜,走了過去,發現柳南蕉靠在那裏,醉倒了。
是真的醉倒了。謝霖靠過去抱他,他也沒掙紮,乖得出奇。夏日穿得薄,柳南蕉的體溫透過來,謝霖摟着他,心越跳越快。他的手指終于不太老實往柳南蕉腰間鑽了一點,輕輕摩挲着衣下的皮膚。指尖的觸感和想象的不太一樣。謝霖低頭看了一眼,血慢慢冷了。
是煙疤。謝霖看了一會兒,默默地收回手,把柳南蕉的T恤往下拉了拉。他始終沒有想通自己為什麽會做那種事,像是腦子被驢踢了。但做了就是做了。他現在很後悔。柳南蕉一輩子都得帶着這個了,那麽難看的疤。
柳南蕉會不會恨他?謝霖不安地想。如果自己被人做了這種事,會怎麽想?謝霖無法想象。但他從來是不肯吃虧的,別人惹了他,他總要十倍百倍地報複回去。柳南蕉也是這樣麽?不,不會的。謝霖安慰自己,他性子那麽軟。
可終究有些知道心虛了。萬一呢?高中三年,除了班上有事,柳南蕉幾乎沒有和謝霖說過話。謝霖自己,也是直到這最近一年,才敢偶爾靠過去撩上一下。他們明明也是竹馬和發小啊,明明應該比其他的同學,都親近得多。謝霖不願意承認,但他确實老早之前,就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抱着柳南蕉,委屈地想,誰讓你老是不肯看我呢。
夜風送來了月季的香氣。謝霖側頭看着柳南蕉,心想反正以後會對你好的,再也不讓別人欺負你。他躊躇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在柳南蕉臉上香了一下。香過後覺得不滿足,到底還是奔着唇去了。後來這個吻持續了很久,直到柳南蕉因為呼吸不暢發出嗚咽,謝霖才如夢初醒地放開了他。他拿手背蹭了蹭嘴,局促地調整了一下腰帶。身後傳來腳步聲。謝霖裝模作樣地把柳南蕉扶起來,回過頭去,對同學說:喝多了,這就送他回去。
彼時他歡喜無盡,以為所愛近在咫尺,卻不知道,咫尺即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