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總的來說,是一個标準式的平常人家的婚禮。
午飯結束了我和宋嶠提出要先走了,陳潇雲比杜宇反應還大:“你倆不鬧洞房了?我還以為你們會和我一起鬧洞房呢。”
宋嶠咂咂嘴:“看看你這人民公仆當的,全身上下都是資本主義享樂主義的腐朽氣息,我們老百姓拒絕被腐蝕。”
陳潇雲嘿一聲,我笑着解釋,因為買的就是下午兩點多的票,趕回武漢剛好還能湊上晚飯,工作一周了,就指着周末能在家睡個踏實覺。
杜宇在旁邊聽着,起先瞧着只想挽留,一聽我都這麽說了,也就作罷,又是擁抱又是握手的,頓時心中又有了些傷感。
我拍拍他肩膀,說:“哥們兒,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我們都還年輕呢,有的就是資本。”
他聽懂我的言外之意,沒說啥,只是用怎麽用力地錘了我胸口一拳。
宋嶠說:“下次見面估計就是你孩子的滿月酒了。”
杜宇咧着嘴笑:“多的是機會呢,滿月了還有一歲生日十歲生日啊。”
我翻了個白眼:“你這算盤打挺溜啊。”
杜宇嘿嘿兩聲:“以後總不是得還啊。”
回去我們買的是硬座,因為可以聊天說話也就沒覺得時間多難熬。
我向宋嶠提起安安,我說:“我沒覺得杜宇他多喜歡周亞霏啊,至少看起來沒像喜歡安安那麽喜歡她。”
宋嶠點頭:“本來就是啊。”
我不解:“就這麽為了孩子結婚以後能幸福嗎?”
宋嶠說:“也許會吧,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那麽幸運和自己最愛的人相守一生的,不喜歡的,一般喜歡的,比較喜歡的,最喜歡的,感覺比起最後一種,前三種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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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就湊合将就呗。”
宋嶠說:“嗯。”
我看了他一眼:“你挺有心得呀。”
宋嶠笑:“至少我現在在朝最幸運的方向努力。”
我坐最裏面位置,看着窗外移動的風景說:“這算我們倆頭一次一起出省旅游?”宋嶠湊過來:“這哪算哪門子旅游啊?”
我一回頭正撞上他亮閃閃的黑杏仁眼,心頭亂蹦。
這少女懷春似的我,真的一點也不酷。
他賤兮兮地把手伸到我帽子底下捏了捏我脖子,但很快放開了:“以後我們找個時間出去玩吧,你想去哪兒?”
我不假思索:“廈門。”
他啊一聲:“我去過了。”
我瞅他一眼:“我沒去過啊,之前你出差的時候每天發照片過來勾死我了。”
他咯咯笑:“我是很想和你一起去的。”然後湊到我耳邊小聲說:“我們在鼓浪嶼上找個旅館睡覺,然後—”
我神色一斂,周圍并沒人注意到我們。
我踹了他小腿一腳:“你腦子裏怎麽盡是些淫穢色情的東西。”
他唔一聲彎腰捂了捂自己小腿,慘慘地癟嘴:“早知道我就把撒嬌券帶出來了,這個月我還一張都沒用呢。”
回家之後我們草草吃過飯收拾完就開始大掃除,雖然舟車勞頓實在很累,可一想到星期天可以在家窩一整天就覺得心裏美。
宋嶠抹窗戶,我在客廳拖地。
拖一半了,宋嶠手機在茶幾上響,我湊上前去看屏幕的來電顯示:“宋嶠,你電話。”
“誰啊?”他放下抹布往客廳走。
我繼續拖地:“不知道,陌生號碼。”
宋嶠喃喃道:“估計又是詐騙電話。”
可當他拿起手機那刻,神色卻有些許異常,我滿腹狐疑地瞧他,想起手機號碼底下顯示地域,南昌。
宋嶠就是南昌人。
宋嶠接通了:“喂,你好,哪位?”
我隐隐有不好的預感,幹脆停了手上的動作,杵着拖把站到他跟前。
宋嶠卻看我一眼,然後轉身步履匆匆往陽臺上走,還把門帶上了。
等我給金魚喂完食他才回來。
我看他面色好似如常,卻又有說不上來的悶沉感,他晃蕩着兩條長腿回到原處繼續擦窗戶,動作幅度很大,末了把抹布甩一邊,打開了窗戶。
一股寒意湧入。他站在風口。
窗外天色将晚,小區裏開了燈,和住戶家中的亮光融成一片。
我走到他旁邊:“怎麽了?”
宋嶠搖搖頭,轉臉沖我擠着嘴角笑了笑:“沒事。”
我真讨厭他這種明明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還佯裝正常讓我胡思亂想猜來猜去的行為。
我看了他一眼:“沒事為什麽還要躲到陽臺上接電話?你家裏人嗎?”
宋嶠垂眼沒說話。那就是了。
我“啪”一聲關上了窗戶,宋嶠這種吹法就是作死,本來一年三百六十五年他得有一百八十天在感冒擤鼻子。
我暗自揣摩一番開口問:“和我有關?”
他擡眼看我,像是做了一番心理鬥争然後終于坦白:“沒關。是我後爸。”
難怪沒備注。
如果我沒記錯,這大概是宋嶠第一次與他繼父交談。
我說:“嗯?”
他直起微微躬住的後背,然後用手掌蹭了蹭自己的眼睛,半晌才又說話:“裴裴,我明天要回趟南昌。”
“回南昌?”
他多久沒回去了?大概有一整年了吧。和他媽媽那邊斷了聯系?算算看,也得有近三年了。
我靜靜等他的下文。
“我媽腎衰竭,等着換腎,我去醫院做個配型。”
什麽?我大概用了五分鐘的時間來消化這個信息。腎衰竭?我印象裏這是一種挺嚴重的疾病,我媽那邊有個鄉下遠房親戚就深受其擾,全身浮腫,基本喪失勞動能力,而且治療過程非常耗錢。
宋嶠說完就轉身往卧室走,我随他進房。
他沒猶豫地開櫃子拿箱子做衣服,強抑着內心情緒的模樣讓我心口一滞。我鬼使神差地就抓住了他胳膊,問:“你後爸到底怎麽跟你講的?”
這絕對是下意識的。
我也知道自己根本就沒這個立場去幹涉宋嶠的選擇,但就是有隐秘的自私促使着我要問個清楚明白。
我不同意。
我反對。
我怕。
我甚至有些不服氣,覺得憋屈得慌。
宋嶠身體一直不怎麽好,受點涼就容易感冒。他還挑食,腸胃也差,前不久還差點送了命。他很缺愛,尤其是母愛,他過年甚至一個人留在武漢沒人過問。
憑什麽?憑什麽這樣對他?
假使一個母親真的愛自己的孩子,就算他千錯萬錯都不會這樣殘忍。
對自己的愛如此吝啬,伸手要反哺卻企望對方慷慨。
實際上宋嶠已經成傾囊之姿了。我甚至擔心他是為他繼父言辭所利用。
宋嶠道:“他說我媽已經病好幾年了,一直沒告訴我,最近情況加重了,急需換腎否則情況很危險。”
我急道:“那也可能還有別的合适的腎源—”
我沒說下去。
我當然知道這與我們從小接受的思想教育相悖。
書上說我們要孝敬父母因為他們給予我們生命。書上還說我們要以德報怨因為寬容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宋嶠搖搖頭,聲音沉沉:“那需要的時間太久了,而且不一定有我的匹配。”
我皺眉:“這是你媽媽的意思還是他個人的意思?”
宋嶠手上的動作沒停:“大概是他們共同決定的吧,要不然他怎麽會有我手機號?”
我看宋嶠灰着張臉将衣服折進行李箱,實在忍不住問了句:“你就沒有一點怨氣?”
我一直覺得宋嶠是有怨氣的,不可能不怨。就我這個旁觀者也覺得心頭憋悶。
我并不覺得他媽媽是個稱職的母親。
宋嶠聽我這話,手頓了頓,最後給出答案:“我想她好好活着。”
我理解。
但也開始假設,如果生病的人是宋嶠,他媽媽會像他一樣毫不猶豫地去做配型檢查嗎?
看過這樣的新聞,母親拒絕為病中兒子捐腎。當然了,批判是一種道德綁架,但我還是想知道,存在于宋嶠和他母親間的親情到底是天性還是選擇。
“我不是個好兒子。”他将行李箱拉上之後才終于像是被抽空了身體般無力地癱坐在地板上,他把臉埋在手掌裏小聲說:“我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我不是個同性戀,也許他們不會分開得那麽難看,可能我會像很多同組家庭的小孩一樣,現在這是很平常的事。他們沒什麽不同,兩個爸爸媽媽,然後也過得很好。”
我坐他旁邊,心頭一刺:“這不是你的錯。”
宋嶠說:“有總比沒有強吧。或許這樣一來她就不會再怪我。我有時候做夢回到小時候,她抱着我去上幼兒園,給我買很多奧特曼和小手帕。放學的時候來接我,我每天都要在外面小攤上買炸火腿腸吃,一面刷甜醬一面刷辣醬。”
“我很懷念那時候,也想有媽媽隔三差五打電話來噓寒問暖,哪怕次數不多。”
“如果我和我爸鬧得不愉快,想到還有別的地方可以暫時落腳就不會又慌又害怕。”
“我真羨慕你,裴裴。”
我難受異常,只能伸出手給宋嶠一個擁抱。就像之前每一次那樣。
我發現,原來他比我想象中還要渴望來自家庭的溫暖。甚至不問緣由,哪怕是出于他母親的感激愧疚,他也希望彼此和解。
他下意識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他一點也不像表面看起來那般,對自己gay的身份無比認同。
繼而我又暗自害怕着。
如果我向爸媽出櫃,我會受到怎樣的對待?好過宋嶠?還是不如他?
但我—
我是不可能不愛宋嶠的吧。
沒有吧。
我說:“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
“什麽?”宋嶠擡臉看我。
我站起身來,我要回房間收衣服。雖然現在每晚我都和宋嶠睡一起,但我們衣服還是放在各自的房間裏。
宋嶠拉住我。
我轉頭看他:“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回去的。”
宋嶠說:“可能明天結束不了得請假,會影響你工作。”
我撇開他手:“你他媽都要去割腎救母了,我還有心情工作?搞笑呢吧你!”
宋嶠先是被我的語氣震得發愣,繼而杏仁眼微微一彎,咯咯笑着站起來。
我瞪他:“這種時候你還笑得出來?”
他削薄的嘴唇立馬就抿成了條直線,喉頭還有突突突的氣流聲。然後他得得跑去拉書桌的抽屜,取出了我們三月的分成兩撥的券。
“裴裴你生氣券用掉一張啦。”他從我那堆抽出一張生氣券揉成一坨攥手裏。我被他的舉動整得目瞪口呆,原本有些傷感的氣氛霎時蕩然無存。
我挑腳:“我沒生氣!”
他又從我那堆抽出一張生氣券揉成一團攥手裏。
我踩了他一腳。他嗷嗷叫起來,看着我說:“我只是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打亂你的步調,而且只是個檢查又不是立馬動刀子,你不要這麽緊張嘛。我要是不讓你去你又生氣。”
我看他一眼:“就當我想去南昌轉轉行不行?”
他聞言肩膀直往我身上膩:“裴裴你現在是不是離不開我了?想時時刻刻都和我在一起?”
我臉一紅,推開他:“真臭不要臉啊你。”
他嘻嘻笑,揉了揉我腦袋:“其實有你就夠了。”
不夠的。我知道。不然他就不會那麽果斷堅決地要立馬動身回去配型了。
本質上,沒有一個人是靠愛情就能活下去的。
我們總是想要更多。
但我心還是被宋嶠的話撩撥得很滿。不知是因為杜宇的婚禮還是因為宋嶠的決定讓我突然非常想全然霸占這個讓我至今尚未完全看透徹的男人。
生活變幻無常,只想及時行樂。
我就着宋嶠搭我頭頂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腰間,然後去親吻他的嘴唇。他大概沒想到我會突然如此主動,僅是僵了小會就開始熱烈地回應我。
我被吻得周身發軟氣喘籲籲最後将下巴擱在他肩頭才能說話。
“我們做吧。”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