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從醫院出來在街邊貼了個鍋盔,吃得口幹舌燥。覺得身心疲倦,只能甩着腦袋洗漱完畢早早上了床。
這裏的房間比我和宋峤合租屋的卧室小一些,但床更軟。
許盈給我發微信問宋峤好些了沒有。我回答說好些了。并沒有提退租的事情。我覺得難以啓齒,畢竟我租的不是她的房子,想着能拖就拖,不想讓她難做人。
我不能只為自己考慮。
許盈甩過來條語音,說:你要不要周末和我們一起出來玩?玩桌游。我還有我同事,全是漂亮妹子哦。
耳朵一麻。
你現在就是讓我去和維密大天使一起跳脫衣舞,我也沒這個興致啊。
況且宋峤還沒恢複完全。
于是我拒絕了。非常自然地,許盈又換上了氣鼓鼓的語氣,在手機那頭估計跳腳呢:“是不是幫了你忙才能約得出來你啊?”
我連賠不是:“周末我得去給我朋友做飯呢,沒人照顧他。”
許盈這下沒發語音了,打了排字過來。
你和你室友沒成,十有八九是因為你那個朋友!小基佬!
我知道她是在開我玩笑,回複道:“那不正遂了你心意?”
許盈發了滿屏破碎的桃心:那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gay吧玩,江灘的“浪漫一生”。我叫上我的小gay蜜,你帶上你的男朋友,你們可以就地3p.
什麽?我的手機差點砸在臉上,過去幾年這女孩子到底受到了什麽思想的荼毒?愣是從外黃內白的香蕉小姐變成外黃內更黃的芒果邪婦。
無言以對,只能發個癟嘴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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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覺得生命灰暗。好像是個人都知道我對宋峤感情不一般,蘇琳琳也就算了,連只見過一面的許盈都這麽講。煩。
周四。宋峤入院第三天。
我很早就醒了,趿拉着拖鞋起床洗漱完畢,在廚房裏噼裏啪啦一通,發現根本沒有熬粥的鍋子。才想起來自己從合租屋裏就帶了自己的東西,當然了,把廚具帶走這件事我也幹不出來。而新的又根本就來不及買。
有點氣悶。瞪着光禿禿的竈臺半天,才想起宋峤說早餐和午餐他自己解決,瞬間覺得自己真的沒救了。
睡回籠覺已經不可能,只能恍惚着下樓,挑了家面館慢悠悠地挑着裏面為數不多的幾片牛肉,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
宋峤給我發短信說,我早上喝了碗粥,有股怪味。裴裴,你起床了嗎?
我說,起了,在吃面。準備去上班。
宋峤說,這麽早?我也想吃面。醫生說我明天可以出院,太棒了。
我說,明天需要我來接你嗎?
宋峤說,不用了,明天我要去辦點事。
我說,好,中午你自己點餐,難吃也要吃一點,晚上我給你熬粥。
宋峤說,嗯嗯嗯。
然後我拖着有些神志不清的身體,又暈暈乎乎地度過了一個工作日,唯一精神起來的就是電腦顯示屏下方時間跳到17:30的那一刻。然後拿起早就收拾好的東西,拔腿向門口去打卡。
絲毫不管背後就我下班積極性突變的揶揄。
真的很累。
到超市買了鍋和保溫盒回去還得用開水燙過。煮粥得先泡米,煮出來才會顆粒飽滿有韌勁。開水下鍋不容易糊鍋底,大火轉文火三十分鐘,期間要不斷攪拌才能出稠。
等到我好不容易将粥裝好,又馬不停蹄地奔向醫院,已經沒心情擠地鐵了,坐在出租車上恨不得直翻白眼兒,司機大哥又很聒噪,問我要給誰送飯,我說朋友,他發白的鬓角随腦袋直晃蕩,沒回頭看我語氣裏也充滿了熱情的贊美。
小夥子,是女朋友吧。
武漢的出租車司機不是特別脾氣暴躁就是特別健談八卦。
我抱着保溫盒仰在後座閉目養神,胡亂應聲。
走進宋峤病房的時候,發現他隔壁床新住了個小男孩。約莫七八歲,挂着吊瓶,頭發稀黃,瘦弱蒼白,兩眼很大卻深深下凹,看起來可怖,顴骨以下像被削去,直棱棱地下來。他媽媽守在跟前,面容黑黃憔悴,頭發束在後面,有幾縷散漫地跑出來,衣着樸素,神情拘束,她用吸管在喂兒子喝水,看不清手裏有多少開裂的口子,但乍一眼看去,就很粗糙。
“裴裴!”宋峤從床上坐起來。小男孩和他媽媽也看向我,我禮貌地沖他們笑笑,小男孩耷拉着眼睛,看起來很虛乏,連支起嘴角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母親倒是非常淳樸地沖我微微颔首。
我把保溫盒放在宋峤床頭櫃上。
宋峤打開保溫盒,粥的香味随着熱氣一起撲出來,他哇了一聲,說:“果然還是裴裴的粥煮得好。”
他一直很讨厭吃白粥的,覺得味道太寡淡。
但還是用勺子舀起來小心地嘬着,嘴巴微張,像小雞崽。
我聽那小男孩悶哼一聲,帶着哭音說,媽媽我難受。擡眼看他媽媽放下水杯,用嘴觸觸他的額頭,沙啞的聲音也有掩不住的心痛:燒退了就好了。
突然覺得有些鼻酸。我媽在我發燒的時候,也是用嘴觸我額頭試體溫的。年紀大一些,總會被很小的事情觸動情緒。
“我挺羨慕的。”我聽到宋峤吸着粥中的米湯,用只有我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着,“我都好幾年沒見過我媽了。”
我聞言一愣。宋峤也好久沒在我面前提他媽了。
“你——”我想開口安慰一下他,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說:“裴裴你說,我要是就這麽死在武漢了,他們是不是也不會知道?”
我沉默半晌,然後說:“你要不要主動給你媽打個電話?”
他擡起臉,表情古怪陰沉:“除非我能喜歡上女人,否則她就不會想見我。可我是個天生的同性戀,改不了。”
我沉默。
“我也羨慕你有那麽好的家庭。”他又低下頭繼續小聲說着,手挑着保溫盒裏的粥粒,擤了擤鼻子,“叔叔阿姨都很愛你。”
他這句話讓我心裏更難受了。
我爸媽是很愛我。
可如果他們知道我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不說我爸了,我媽得氣得上吊——
打我罵我都可以忍受,但他們一定對我很失望——
想到這裏,我就覺得整個人都像塊被捏到窒息的海綿。加上病房裏的消毒水味,被暖氣一烘,簡直要命的暈眩。疲乏。困倦。饑餓。宋峤。爸媽。和在一起,無疑是多重折磨。
我想嘔吐。
“裴裴?”宋峤喚我。我嗯了一聲,內心越發複雜,站起身來說:“你慢慢吃,我出去一下。”
然後在他充滿疑問的目光裏疾步出了病房,然後幾乎是小跑着沖到醫院門口,在旁邊的便利店買了包煙,蹲在馬路牙子上迎着風默默地抽。
很煩。
大概是怨恨,內疚,絕望,迷茫的綜合體。這下宋峤也沒法幫我。我不能告訴他我對他的逃避有一部分有源于隐秘的埋怨,當然,更多的是對自己的不容忍。我以為自己可以慢慢脫離,讓我們的關系回到正軌,可事實證明,離開宋峤只能讓我發現自己究竟有多喜歡他。
我甚至不敢保證,我是不是也有天生同性戀的潛質。對這個我用好幾年遠遠見證的淫亂、冷漠、少有溫情的世界,我一直心懷恐懼。
不敢說我是不是忽略了宋峤的性別而只愛着他這個個體,單想着人生裏唯一一次強烈的感覺是源于同性,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潛意識裏更偏愛男人,那麽——
不管文藝作品裏如何拔高愛的本質,那都證明我的确是個gay,至少是個偏向男人的雙。
我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電話那頭老媽的聲音很雀躍:“我們不愧是母子,剛準備給你打個電話呢。後天你過陽歷生,滿24了狗崽子,記得出去吃點好的。我看了看今年正月二十七,好像是二月二十三號——”
這才想起星期六就2.18了。
“媽——”我覺得嘴裏煙味發苦,眼角發燙,忍不住用手捏了捏,才硬生生把那股沖動壓回去。我媽總是能很快察覺我不對勁的情緒,我不想她為我擔心。
“怎麽了?”
“沒什麽。”我咽下那股苦味,搓搓鼻頭,盡量讓自己聲音歡快點,“我就想打電話來看你記不記得我生日。”
“神經病。我自己兒子生日還能不記得?”她笑,“你們清明節放假吧,要不要回家?”
我深吸一口氣,穩穩自己的情緒,道:“再說吧。”
“什麽再說,到時候記得買票。”
“知道了。”我把抽得還剩一小截的煙頭丢進了身旁的垃圾桶,站起身來,跺跺腳,說:“就這樣啊,我先挂了,跟我爸說聲我好想吃他做的紅燒排骨。”
等不及我媽說拜拜,我就挂掉了電話。
看着暗下的手機屏幕,頭頂黑得完全的天空,街道兩旁閃起來的霓虹和中央黃金箭镞般的車燈,我重重垂下了頭。
“裴裴你幹嘛去了?”我走回宋峤病房的時候,他已經吃完了。我雙手插在衣服口袋裏,煙盒子四四方方戳着我的右手手指。我努力沖他支起微笑,伸出左手指着門口說:“病房裏有點悶,我出去透了透氣。”
宋峤說:“裴裴,反正我吃完了,你先回去吧。”
他以為我想早點走。
我一屁股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說:“還早,我再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