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宋峤辦好出院手續之後給我發了條短信,意思是希望晚上我能去合租屋,可以一起吃個飯。
我說好。然後逮着空閑的時候偷偷戳開百度,想搜搜除了粥他還能吃什麽。
我決定做雞蛋面條和清炒西蘭花。
可當我下班打開房子的大門,卻發現宋峤并不在家。給他打電話,關機。我猜想他是手機沒電,可又莫名焦躁。
只能支着耳朵洗菜。雙手瀝着西蘭花粗大的根莖,水涼涼地濾過指縫。
在我哆哆哆切菜的時候,聽到了門響,放下菜刀就聽見客廳傳來他的聲音:“裴裴你已經過來了嗎?”
出來正對着他看向我的一雙眼睛。他站在玄關處換鞋,雙頰泛紅,看來冷得不行,換上拖鞋還忍不住跺跺腳,手上的袋子也上下聳動着。
“我看門沒反鎖,”他走進來,把袋子放在那張單人沙發上,LOUIS VUITTON招搖的logo看得我額角一跳,他倒只盯着牆上的挂鐘喃喃自語,“你今天下班好早。”
我怎麽好說連着幾天我都是片刻不磨蹭,第一個沖着打卡下班的?
“你去哪裏了?”我把眼睛移向他。
“武廣。”他把脖子上的灰色圍巾取下來,搭在沙發的扶手上。我覺得那條圍巾有點眼熟,和于敏清平安夜送我的那條好像,可宋峤平時沒有戴圍巾的習慣。正當我思索着,又看他重新拿起擱在沙發上的那個看着就覺得肉疼的包裝袋往我懷裏一塞,滿臉期許:“打開看看。”
“這是什麽?”我只是下意識地把袋子往懷裏攏了攏,并沒有把手探進去。
“是禮物。”他說,“你不是明天生日嗎?”
我愣了愣。
“挑了快一天,累死我了。”他攤在沙發上,神情渙散,生無可戀,“公交地鐵都不知道換乘了好幾次。”
原來他說的有事是要去給我買禮物。要不是前一天因為心裏憋悶給我媽打電話,我自己都要忘記這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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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宋峤确實每年都記得給我送禮物的。
可我以前從沒覺得異樣,因為念書的時候宿舍裏每個人的生日他也都記得送,并且堅持在宿舍和我們一起過,即使是他搬走的那兩次。我不知道杜宇和陳潇雲有沒有在每年生日淩晨收到宋峤準點的祝福,但我有。即使是和宋峤合租後的第一個生日,他也卡着12點祝我生日快樂了,不過是跑到我房裏當面對我說的。
雖然宋峤一向出手大方,但這次的禮物單看包裝袋我都忍不住膽寒,生怕之後沒法給他回禮。
打開來看,是錢包。
說實話,我不怎麽想要。因為就沖我這社會階層,拿出來別人只會覺得是A貨,如果碰上沒眼力的小偷,對我的犯罪欲望絕對平白高出幾倍。況且我也覺得沒必要,這簡直是奢侈腐朽的資産階級做派,不适合我這種摳摳搜搜糊口過日子的小公司職員,畫風不搭,還會招人閑話。
我把錢包放回盒子再裝回袋子往宋峤身上一扔,非常有骨氣地說:“我不要。”
宋峤立馬從沙發上挺直了身體,急吼吼地問:“怎麽啦?”
“貴。”我簡明扼要。
宋峤說:“你不還幫我墊了醫療費嗎?”
我一愣,沒想到他會扯到這上面去,而且我也沒想過讓他還啊。于是大手一揮:“那是兩碼事。”
“你不會要我錢的,我知道。”他突然洩了氣似的,聲音軟了下來,“但我想送你這個,這樣你會每天都記着我——”
我确定自己看起來肯定臉紅得耳朵根子都要燒起來,所以我決定立馬回廚房繼續剁那朵碩大的西蘭花。
“裴裴,我不是那個意思——”見我轉身,宋峤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急切地要解釋什麽。他大概以為我會對他的話反感。
可我一點都不反感,還莫名地覺得,心裏繞着糖絲,黏糊糊的。
媽的。
我應該甩開他的手對嗎,要不然他肯定要發現了。可我當轉臉看他時,卻發現他一直低着頭,聲音又是做錯了事乞求我原諒的低微:“我不是要給你壓力,對不起,你別生氣。”
這下是真不能甩開了,只能腆着臉伸出另一只胳膊摸摸他的腦袋安撫他說:“沒生氣,我只是要去做飯。”
他猛地擡頭,雙眼晶晶亮,不知是被我的動作還是輕柔的語氣震驚了。其實我理解他,因為我自己也在下意識之後震驚了。
只好尴尬地把擱在他腦袋上的手握成拳頭,大拇指摩挲着彎曲的食指關節,默默收回了身側。
“那你收下吧,裴裴。”他說,“如果你嫌貴,可以滿足我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
“今晚留下來。”
“什麽?”
“你別這麽看着我,我,我只是覺得不習慣,自從我們認識以來,你每個生日我都離你很近。我想在淩晨當面對你說生日快樂,然後我們明天可以一起做大掃除然後再出門陪你過生日。如果你覺得不舒服——”他垂下眼睛,聲音低沉,“你可以睡我的床,我睡沙發——”
我的床鋪是空的。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尴尬的當口,我還擡眼看了看我卧室大開的房門,瞅了瞅裏面那塊光禿禿的床板。
這也是宋峤計劃好的嗎?比如說他知道每當他露出這副喪到死的模樣,我就會忍不住點頭說,好,好吧。
我也确實答應了。但內心一刻是崩潰的,仿佛地為了一個名牌錢包出賣了自己的靈魂。雖然我真的不想要,雖然我的靈魂也已經被出賣過很多次。
“真的嗎?”宋峤是真高興,好不容易剛進門時被凍得發紅的臉恢複了,現在又因為喜悅而紅光滿面。
我別開臉小聲地嗯着,然後從他手裏抽出自己的胳膊,疾步返回廚房。
“裴裴,我太開心了。”宋峤夾着碗裏的雞蛋小心咀嚼着,還是止不住的滿臉愉悅,“我之前還以為以後再也不能陪你過生日了。”
我想起我和他彼此僵持着的日子,然後又害他住了院,心中頓時又複雜起來,只好生硬地扭轉了話題:“你新買的圍巾挺好看的。”
“嗯?”他顯然沒反應過來。
“就你今天圍的那條啊。”本來還想說和我那條很像,但還是咽了回去,因為我一次都沒戴過。
“啊那個——”他埋頭挑着碗裏的面條,“我買很長時間了。”
“是麽?沒見你戴過啊。”宋峤也确實不是個愛戴圍巾的人。
“我今天第一次戴,生病之後好像變得更怕冷了,今天出醫院的時候凍得不行。”他頓了頓,然後說,“我還以為你不會來那麽早——”
這兩者有必然聯系嗎?
我夾起一塊西蘭花眼睛卻盯着他,他終于感覺到我的視線,回看着我,緩緩道:“我不想當着你面戴。”
“怎麽了?”
“那圍巾和那個女生送你的很像。”他說的是于敏清。确實,不仔細看,簡直一模一樣。他說:“其實我拿出來看的時候就很喜歡,問你哪買的想着和你買條一樣的,一起圍出去,但你說是人送的,後來有次上街看到了條差不多的就買下來了。我就是覺得和你用差不多的東西,挺好的。但又不敢在你面前戴,怕你不高興。你不是不喜歡我提那個女生嗎,還沖我發火——”
我想起來了,我當時被于敏清突如其來的表白弄得手足無措,宋峤還一直東問西問,所以我語氣重了些甚至還回房間了,最後還是他大晚上地跑到樓下給我買養樂多,我才又回客廳。
唉。
我說:“宋峤,你真的太敏感了,明明屁大點事。”他說:“我只是希望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不想你因為我生氣讨厭我然後丢下我——”
他又把臉埋在碗裏了,挑起一筷子面放進嘴裏。
這我其實早就琢磨透了,但聽他這麽說出來還是心緒複雜難言。
只好夾了一筷子西蘭花放在他碗裏,努力讓自己語氣輕快起來:“晚上睡覺你不準用胳膊壓着我脖子,你每次都這樣,弄得我根本就睡不好。”
宋峤擡頭看我,神情同我的心情一樣複雜,“裴裴——”
這下換我把臉埋在碗裏了,我說:“明天你想怎麽給我過生日?”
“我們去做蛋糕吧!”他大聲說,藏不住的雀躍,“我一直都很想去。”
所以說到底是他過生日還是我過生日?當我還是答應了,雖然我知道最後忙的一定是自己。
這次是宋峤先洗完澡回床上躺着,他還一改裸睡的習慣穿上了睡衣,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在醫院睡了幾晚的緣故。當我吹幹頭發走進他卧室的時候,他趕緊一溜兒躺平裝睡,以為我沒看到他起先靠着床頭直瞅我的樣子。
不禁失笑。
但我的确是是第一次睡宋峤的床,每次都是他爬我的床。
卧室明顯被迅速收拾過了,床頭櫃放着他的香水,房間裏全是他平時身上的味道。那瓶香水一直是放他桌子上的。他居然還因為我要睡他的床在房裏噴香水,簡直迷幻。
難得對自己髒亂差的生活環境有了清晰的認知。
我鑽進了他的被窩,瞬間覺得熱氣包圍了自己,手腳都不再發冷。宋峤是個挺稱職的暖床人,他往旁邊挪了挪,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他立馬變得僵硬無比。
我笑:“你幹嘛那麽緊張?又不是沒和我一起睡過?”
“那不一樣——”又是這句熟悉的話,可他每次都沒跟我解釋到底有什麽不一樣。但我也知道确實是不一樣了,我知道宋峤喜歡我,我也知道自己喜歡他。
只是——
“晚安。”他像螳螂一樣,一個翻身就背對着我,蜷縮成嬰兒在母親子宮裏的姿勢。
這才十點半呢,不是說好了要十二點送生日祝福的嗎?
騙子。
我翻着白眼關掉了床頭燈。可一直該死地睡不着,想很多,每當到晚上,我總是容易想很多。想我和宋峤,想我和我爸媽,想了很久,一直到宋峤發出平緩的呼吸聲,我才翻了個身對着他起伏的後背,想我們明天要做什麽樣的蛋糕,巧克力奶油,要放黃桃和草莓,擠裱花袋的事情還是我來,打發奶油就讓他來吧,反正沒什麽技術含量。估計是我鼻子裏的氣息噴在宋峤背上讓他有點不舒服,翻了個身,和我面對面。
我呼吸一滞。
宋峤倒是沒什麽異樣,一副睡死過去的樣子。
我二十四歲的前夕,一個晴朗的夜晚,有月亮,樓下徹夜亮起的路燈與月光交織着,透過窗簾使我面前宋峤的臉朦朦胧胧。我的心中像是湧起了很多很多很多溫柔而飽滿的情緒,像是那個端詳他病中睡顏的正午,光線順着窗楹爬上了他的臉,他細致如畫的的五官看起來靜谧又安穩。不過是夜,整個人還被包裹在他的氣味裏,他自身的露水下青草般的爽潔還有他喜歡的服帖又不濃烈的香水。
鬼使神差般地,內心柔軟無比。
今晚月色真美,于是我慢慢湊過去啄了啄宋峤的嘴唇。輕輕又輕輕。卻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吓了個半死,正對着宋峤猛地張開的圓眼。
他估計也被我吓了個半死,額額額了半晌才磕磕巴巴開口:“那個,我定了十二點的鬧鐘——”
我也磕磕巴巴地應着:“哦,哦。”
“裴裴,生日快樂。”他說。
“謝謝。”
這下是我像螳螂一樣翻過了身,覺得不如就地被淩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