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從超市提了兩袋湯圓。一袋黑芝麻,一袋桂花。
我不喜歡黑芝麻口味,是宋峤喜歡的。這種下意識的習慣簡直是要了人的命,可是錢都付了,只能心情沉重得晃蕩着回家。
在路旁的小推車買了個山東雜糧煎餅,到家的時候已經咔咔嚓嚓吃得差不多了,肉松和蛋在嘴巴裏中和成飽滿的美味。
宋峤沒回家。一直到十一點都沒回家。沒給我電話,我也沒給他電話。
我盯着牆上的挂鐘,它也盯着我。冰冷地對峙着。
我在床上看電影,選自己最喜歡的變态殺人犯罪題材。看了三四部,神經一直高度緊張,加上到豆瓣看影評分析的時間,到了天亮。
一夜無眠。
我的房門沒關過,可家裏的大門也沒響過。
宋峤徹夜未歸。
我抓了一把桂花湯圓丢在鍋裏煮做早餐,煮了好久,皮都破了,湯水泛了黃,散着桂花糖漿的清甜味。覺得惡心,比黑芝麻煮破了的灰湯汁還惡心。我一個都沒吃,打開電視機,聲音調得很大,開始做大掃除。
沒擔心,想着宋峤肯定有落腳睡覺的地方。無論是景子棠家還是哪個酒店,如果我不問,他不會主動說,說了,也不一定是真話。
掃地拖地抹窗戶,擦馬桶,澆花喂金魚,到了十點半,才最後來到宋峤房裏。他的整潔程度已經好多了,起碼衣服不會扭着堆在一起,都有整齊地挂在衣櫃裏。床鋪沒整理,他總是有自己的一套歪理,覺得反正要睡,折來折去很麻煩。窗簾還是沉沉地蓋着窗戶,整個房間若不是晴好的天氣,會顯得很有壓迫感。
我打開窗戶,陽光撲面,還有清冽的風,讓人舒服。撣了撣他的被子,抖出來的是主人未散盡的溫度和氣味。
我抱着被子出他的房門,宋峤也甩着頭打開家門進屋,我看他站在玄關處換鞋,提着個超市的塑料袋,隐約就是熟悉的包裝。
我昨晚也買的三全淩的湯圓。
“裴裴——”宋峤張嘴叫我,我攏了攏手上快要滑下來的被子,看他青的不只是眼睛,還有那張臉,鐵一般的沒有生氣。我懷疑他沒有睡覺,或者睡得很少。因為早上起床鏡子裏的我也是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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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人不過二十四歲,熬一熬夜就比十幾歲的時候明顯好幾百倍。
可怕。
“昨晚我們老板請吃飯唱歌。”他朝着我,頭低得很沒自尊,字一個一個從喉頭蹦出來,連眼睛都不敢擡,“我手機沒電,又不記得你號碼,所以——”
我讨厭他總要和我報備。
正常的朋友關系是不需要報備的,大家都是成年男人。
我以為我同他說得已經很清楚,可他似乎真的還是沒有聽懂。
“嗯。”我還是敷衍地打斷他,表示我知道了,然後走到陽臺上給他把被子鋪開。
宋峤一直跟着我來到陽臺,嗓子沙沙的:“對不起。”
我回頭瞟了他一眼,盡量讓自己聲音平穩:“宋峤你這個毛病真的要改改了,不要總跟我說對不起。”
宋峤說:“好。”他似乎是頓了頓,然後重新開口,“裴裴,我和景子棠說清楚了。”
“嗯?”
“說我喜歡你。我和他分開了。”
我暗暗攥緊了拳頭,腦子裏很煩躁,皺起眉頭,大聲說:“沒人要你這樣。”
“是我自己。”宋峤感受到我情緒的變化,急急解釋,“我沒要你做什麽,裴裴,是我自己要說的。”
“那你告訴我幹嗎?”
我避開他的瞬間呆愣的眼神,快步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換臺。
過了好久宋峤才回到客廳。他坐在那張單人沙發裏,像我之前一樣,看着快速切換的電視屏幕,一言不發。
然後我們僵持着看完了湖南臺回放的前一年的元宵喜樂會。
我覺得我們這樣下去遲早會恩斷義絕,到時候我想搬回來和他重修舊友誼也都不可能了。可我真的不想失去這個朋友,我覺得我們還有挽救的機會。
只要——
“裴裴,我們談談吧。”在我正想着到了飯點,要不要問宋峤吃不吃湯圓打破僵局的時候,宋峤回過頭來看我,他站起身來,晃着長腿,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輕松,就像他常做的,他說:“我買了你喜歡的桂花湯圓,我煮給你吃。”
我只能呆坐在沙發裏,像一只發抖的鹌鹑。
我戳着湯圓滾滾的肚子,然後咬下去,慢慢咀嚼,聽宋峤先開口。
“裴裴,我這兩天都睡不着,也害怕回家。”他說,“我沒想到我們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真的要走嗎?”
“嗯。”我從鼻子裏哼出一口熱氣,“我明天就去看房子了。”
“這麽快?”
我一直沒有擡頭,說:“我有個朋友幫我找的,她認識的人挺多。”
“朋友?哪個朋友?”
“異性朋友。”我強調,“我初中同桌,過年同學聚會聯系上的。”
宋峤不說話了,半晌之後他才又開口:“很漂亮吧。”
我說:“對。”
“你喜歡她嗎?”
“喜歡過。”我承認,“讀書的時候。”
“這樣啊。”他擤了擤鼻子,他是有點感冒的症狀了吧,“其實我可以搬,但沒想到你那麽想從這裏離開。”
我擡眼看他,卻發現他也低着頭在戳湯圓滾滾的肚子,他不喜歡桂花味的湯圓我是知道的,他覺得很膩。他只買了桂花味的。可家裏有芝麻味的,被我塞在冰箱下面的冰櫃裏,他不知道。
完了完了。我又開始了。
我說:“我會回來的。并不是說不和你做朋友了,你對我也很重要。只是現在我們,處境比較尴尬。你知道,我不是——”
“嗯,你不是同性戀。”宋峤終于艱難地擡眼看我,發青的眼底飄着不明卻複雜的情緒,他說:“我告訴你并不是想掰彎你,我以為維持現狀對我們來說不是難事。你不走,我不走,你不躲我,我也不躲你。我不會碰你,也不會再開那種玩笑。我也可以,再試着,努力擺脫——”
我打斷他:“問題不在你,在我。”我确定他又曲解了我那次情緒失控說出的話的意思。
“嗯?”
“你放心,我們會好起來的,就像你希望的,只是不是現在。我們需要一點時間。”我向他保證,宋峤暈暈乎乎地看着我。有的時候我覺得他的敏感和對我的了解同他對語言的理解力是成反比的。
可有些話是不能明明白白說出來的不是嗎?
說出來就是結果。
我不接受。
懂不懂得,曲解與否沒有意義。
我站起來,拿掉他的碗,說:“別吃了。你等我一下,我有買黑芝麻的。”然後轉身去冰箱下面拿出那袋他喜歡的湯圓,到廚房煮開,直到我重回餐廳,宋峤還是一副暈暈乎乎迷迷瞪瞪的樣子,我把手上那碗還冒着熱氣的煮得可愛的湯圓推到他面前,說:“今天是元宵節,我們不說那些事,快點吃,吃完了去睡一睡。”
和兩個房主聯系之後,星期天一大早我就出門了,在街上溜達了好久,到了約定的時間,我就去兩所房子都看了看,最後選了面積小,朝向好的那個。我喜歡陽光照進屋子的感覺。
宋峤沒有再試圖阻止我。
他在家裏估計看了一天的電視,我故意回家很晚,發現他歪在沙發上睡着了。我怕他睡得忘形生病了沒人照顧,于是輕輕拍他:“宋峤起來,進去睡。”他皺着眉,悶哼了一聲,沒睜眼,我想算了,幹脆拿個東西出來給他蓋上吧。
宋峤迷糊中抓住我,嘴裏嘟嘟囔囔,裴裴別走。
我說,我還沒走呢。
宋峤嗯了一聲,說,我會乖的。
我掰開他,我覺得他是裝睡。我進他房裏給他抱出小毯子,搭在他身上,然後進房拿衣服,果然聽見客廳裏一陣窸窸窣窣,再出來,宋峤已經回房了,門關得死死的。
那是我搬離我和宋峤合租房同他見的最後一面。
星期一我請了假搬家,但還是早早起床,裝作要上班的樣子,到樓下吃早餐然後在周邊晃悠一圈,等到宋峤上班了才回去收拾。
東西有點多,我還請了搬家公司。
提着兩個箱子,夾着被褥,我就同這個房子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