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花了好幾個小時收拾屋子。
我對這間家具一應俱全的出租屋而言,像新來的客人。回想過去六年,我和宋峤并沒有從真正意義上分開過,即使他不在宿舍住的日子我們還是親近的。
不像現在。說話都截了半句在肚子裏,不上不下。
我甚至不知道那個可以回到過去的界域和期限在哪兒。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我想這取決于那種讓我深深不安,拼命想要逃離的因素是一種習慣衍生的錯覺,還是我真的——
還是我真的,真的喜歡宋峤。
我攤坐在椅子上,對着一碗熱氣都要散盡的泡面沮喪着。
許盈給我發微信說,我們明天吃日料吧,去石牌嶺的“倉橋家”,下班我來你公司門口等你。我說,好。許盈在語音裏樂不可支,文文你不要忘了給我買花。
聞言一愣,才想起星期二是2.14。
我嘻嘻哈哈地調笑她:你故意的吧。
許盈非常坦率地承認了:是啊,我想和自己老公過個情人節怎麽了?
我想念能和宋峤肆無忌憚開玩笑的日子。不懷疑,不矛盾,不惶恐。覺得應該對他好,于是就對他好。不用去想為什麽對他好,為什麽只對他特別好。
沒有目的,隐藏脾性,不能拒絕,喪失原則。
宋峤給我打電話來的時候,我驚慌之下按成了紅鍵。手機屏幕随着鈴聲再次亮起來時,我卻不想接了。我知道宋峤一定會質問我為什麽不聲不響就走了,他甚至不用提高聲音到質問的地步,只要是綿着嗓子叫聲裴裴,就足夠讓我晚上睡不好覺,重新審視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傷害到他敏感的心了。
我沒有接。
宋峤給我打了29通。
我覺得他應該會生氣吧,雖然他從沒對我生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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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完澡出來,看見宋峤給我發的短信,只有一條。
他說,你不會再回來了,對嗎?
我關掉手機躺在床上,想起自己過年回家走的那晚,宋峤背對着我說話,後腦勺上的頭發一動一動,他沖我揮揮手,直到我出門他也沒有回頭同我告別。他說,看着你走我肯定會很難過的,所以我選擇不看。
瞧瞧他記性多差。自己說的話,總是不做數。
新搬的房子離公司很近,我終于不用為了早班地鐵着急忙慌氣喘籲籲了。我甚至可以多睡會,然後在樓下買了個手抓餅,一邊吃一邊慢慢悠悠晃着去上班。
咽下最後一口蛋,我把包裝紙丢在公司門口的垃圾桶。擡頭的時候,餘光瞟到熟悉的身影。擡眼一看,的确是宋峤。
宋峤穿很少,牛仔褲和一件駝色高領毛衣裹着他颀長瘦削的身體。長圓的杏仁眼微微下凹,青得發黑,看起來疲倦異常。陽光打在他凸起的顴骨和高挺的鼻梁,蒙上淺淺的金色。他露出嘴,嘴角下垂,利利如同兩道對稱的黑黢黢的血痂。下巴卻遮在衣領後面。
看起來陰沉萎靡。
他佝偻着背寂寂地靠在欄杆上,腳下煙頭落了滿滿一地。眼睛卻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想跑,但卻被他叫住:“裴裴——”
聲音堵在喉頭,像有一塊發黃濃稠的老痰卡住,使他的嗓子有撕裂感。
“你在這兒幹嗎?”
我當然知道他在等我,我的意思是他這樣要怎麽去上班。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甕聲甕氣地努力對我勾起他下垂得滲人的嘴角,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像在笑,“裴裴你昨晚睡得好嗎?新家住得習不習慣?”
我皺起眉頭看他:“你怎麽穿這麽少出來?”
“我着急。”他說,“回家的時候,發現你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
“我不知道去哪裏找你,只能在這裏等。我還擔心你連工作都辭了,為了躲我。”
我已經不想反駁自己并不是在躲他了。但看他面色虛浮,精神不佳,還是覺得一陣心悸,只好柔下嗓子問:“你在這裏待了一夜?”
宋峤沉默。
我知道是的。他應該是剛回家脫了外套就發現我的卧室空掉了,然後開始給我打電話,可我不接,他匆忙地出了門,在五光十色的街道上撲來撲去,最後只能摸着夜在我公司門口,抽了一晚上的煙。
他平時不怎麽抽煙。
“你餓嗎?”我說,“我還有時間,可以陪你去吃碗面。”
宋峤搖頭,鼻子被他擤得發紅,他說:“裴裴,我有點冷。”
“你肯定要感冒了。”我看着宋峤的睫毛閃了又閃,表情可憐巴巴又不敢同我站得太近。他沒為我不接他29通電話生氣,可是他說他冷,我也沒法給他暖手,抱抱他。我想了想,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遞給他,我說:“穿我的衣服趕緊回去,我辦公室有空調。”
他有些遲疑,但還是接了過去:“那你下班的時候我再給你送過來?然後我們一起吃個飯,好嗎?”
我擺擺手,道:“我今晚有事。”
“什麽事?”
“和朋友吃飯。”
“你那個同學嗎?”
我說嗯。宋峤垂下眼睛,又沉默了。
“你們會談戀愛,住在一起,然後你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宋峤片刻後把衣服還給我,然後目光定定地落在我身上,眼眶微微抖動,自己下了錯誤的結論,聲音沙得像一把粉末揚在我臉上,“裴裴,你們早就說好了,是不是?所以你一聲不吭地搬走也不接我電話,就怕我纏着你。”
我被他的話震驚得目瞪口呆,想大聲罵他又在發什麽瘋,可眼睛一瞥,卻看到有同事要往這邊過來。我只能低着頭,盡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小聲說:“你趕快走吧,我要進去了。”
宋峤卻又悶悶砸出一句:“我知道了。這下你是真的讨厭我,不要我了。”
還沒等我回過神,宋峤已經頭也不回轉身離開了。我想叫住他,讓他不要再胡思亂想,可是卻正對上同事仰起的臉,是同我并不太熟的董雨。他順着樓梯上來,宋峤沿着樓梯下去。
他沖我微笑說早啊,我也只能沖他微笑說早。
然後心亂如麻地同走到跟前的他一起打着哈哈,走進了公司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