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下朝
我在京城開辟府邸以後,秦青經常放班過來蹭飯吃,那秦家小妹秦玉霜亦如是,二人都是豪爽的性子,小打小鬧過後,又樂得嘻嘻哈哈。
為官有些日子了,我逐漸知道了許多傳聞,沈道文上次口中的東晉王,不想是個新來的王爺。
東晉王劉傾尚在襁褓時,早已夭折,突然冒了個活的出來,滿朝文武理所應當的質疑,皇上因此滴血驗過親,證實東晉王是真正的劉傾,因此堵住了悠悠之口。
劉傾乃儀德貴妃之子。
儀德貴妃生前為莊妃,當年的她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盛寵之下,一度遭來妖妃罵名,那些罵名來得莫明其妙,總之妖妃之名愈傳愈烈,戚貴妃也受寵多年,卻不見挨罵,約莫是因戚貴妃懂得與皇上保持距離。
後來戚國公彈劾趙丞相,直指趙丞相通敵叛國,因此皇上怒派侍衛去丞相府中搜查,果真搜出了趙丞相和姜竺國太子的飛鴿傳書,因此趙氏滿門抄斬,本該誅其九族,顧及莊妃,皇上減輕了懲罰。
莊妃作為趙丞相之女,被文武百官谏言該褫奪封號貶為贖人,再送去國寺替父贖罪。
趙丞相桃李滿天下,他的一些門生紛紛替宸妃說話,還有一個文官不信老師叛國,一頭撞死在了大殿上。
這事,皇上左右為難了許久,他沒将莊妃貶為庶人,只發配她去國寺祈福,沒過多久,莊妃便在國寺薨逝了,後被追封為儀德貴妃。
聽說皇上傷心了一陣,足足半月不上朝,後來大病一場,他略微發福的身體就日漸消瘦成了如今這般。
做史官後,我日日跟在皇上屁股後面寫起居,加之了解皇上那段唏噓的情愛,我便沒那麽怕他了,天子不過也是個凡人,有七情六欲,要吃喝拉撒,他只是一位站在高處俯瞰江山的孤家寡人。
雞既鳴矣,朝既盈矣。每日早朝天不亮,滿朝官員摸黑來到宮中,皆有人專門打燈引至城門。但我起的比其餘官員更早,因此挨到放班後,我打着哈欠出了宮門,準備回府呼呼大睡。
剛走出宮門不遠,便看見一個容貌秀麗的男子立在原地出神,他身穿一襲玄色華服,衣上繡着四爪蟒紋,腰系雙扣金玉帶,足蹬黑色朝靴。
他額前的墨發梳得整齊,沒有一縷多餘的發絲垂在臉側,餘晖下他的額頭甚是亮堂,因此容顏比過去看着舒爽,他朱紅的嘴唇一抿,逐漸向我走來,舉手投足之間,氣态宛若遺留塵世的仙人,高華清雅。
因着此人的穿着,我便知曉了他的地位,我将左手放在右手外側,拱手作揖道:“下官...見過東晉王。”
溫行知的腳步倏然一頓,他緩緩擡起下巴,一雙琉璃般的眸子被斜陽染成了金色,眼神朦朦胧胧叫人捉摸不透,他的喉嚨動了一下,聲音低啞道:“阿從,我思念你。”
Advertisement
剎那間,我鼻頭略微發酸,卻垂頭恭敬道:“下官昔日有眼無珠,待王爺多有冒犯,望您海涵,天色不早,下官身子疲乏,別過。”
言罷,我昂首闊步的朝街市上走去,後頭那人跟着我的步伐一起走着,我強忍着心酸沒回頭,三年了,他抛棄我三年了,如今又突然出現,他在我身邊總是這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叫我生氣極了。
等到一處人煙稀少的地方時,突然有人從背後抱住了我,他的雙手勒的很緊,他在我耳後灼熱呼吸道:“你在怨我麽?”
我繃緊的心緩緩松了些,我平心靜氣道:“我怨你什麽,你當王爺好啊,便不用再居無定所,茍且偷生的卧薪嘗膽。”
“你在怨我不辭而別。”溫行知尖潤的下巴在我肩上摩挲,他側頭吻住我的耳垂,頓時,我不禁一顫,脊梁骨有些發麻。
我再也忍不住噴薄欲發的思念,一把将溫行知推到牆角裏去,我将他鎖在牆壁之間,他的睫毛濃密彎長,我捏起他的下巴,稍微用力含住他的唇瓣,舌尖在他唇邊輕舔徘徊,他摟着我的脖子,将我的舌漸漸吮吸到他口中追逐。
親了一會兒,我便松了嘴,将溫行知抱在懷裏緊緊的摟着,我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他的臉龐有些透紅,張着紅唇呼吸的模樣,看的我心癢。
我又低頭,使勁咬了一下他的嘴,他輕輕嘶氣一聲,将我給推開了,他露出白牙淺笑道:“我今日來宮門口,等了你兩個時辰。”
我看着他,不說話。
溫行知伸出食指勾了一下我的手,他看着我,粲然的繼續笑,“去我府上麽?許多事說來話長,我慢慢講給你聽,可好?”
我遲疑的點點頭,板着一張臉,不跟他笑。
溫行知往前走了幾步,發覺我還在原地,他過來牽我的手,把我往前面拉,一等到有人的地方,溫行知就松了手。
這時,景铄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他如常抱着一柄劍,他的耳根子很紅,輕咳一聲道:“我說公子在等哪位皇親貴胄,原來是...七品史官,公子明知史官什麽時候出宮,偏偏早了兩個時辰在太陽底下站着等,挨到時間後才站到宮門口顯眼的地方,史官真是莫大的榮幸。”
聽此話,我的氣消了許多,我朝景铄似笑非笑道:“怎麽,你羨慕,你妒忌?”
景铄一凝,臉色微變,他瞪我一眼,“我對公子絕無半點亵渎,我喜歡的是女子,你這個臭屁鬼。”
“你喜歡驢子,也與我沒有幹系。”我不緊不慢的跟在溫行知身後,他如今是王爺,我自然不能與他并肩而行,因此,在大街上稍微保持了間距。
景铄還想去說什麽,溫行知轉頭,用折扇捂住了他的嘴,溫行知的語氣帶着警告:“景铄。”
景铄噤聲沒再言語,溫行知走路時,刻意要等我一小步,這樣便能并肩了,但我每回偏要落他一大步,在他的後面走,我出言提醒道:“你如今貴為王爺,規矩還是不要怠慢的好。”
溫行知望了一眼熱鬧的街景,低語道:“是了。”
一路來到東晉王府,王府坐落于繁華地段的末端,越往裏走,人煙越稀少,路段逐漸冷冷清清,周圍的青牆白瓦,便是王府的外牆範圍。
暗紅的大門外站着神情嚴肅的帶刀侍衛,他們見到來人,異口同聲的叫了王爺。
溫行知微微颔首,他的折扇往上一擡,指着那塊大大的牌匾,嘴邊的笑意不甚真心,“這是父皇為我親自提筆,父皇的真跡龍飛鳳舞,入木三分。”
牌匾上的東晉王府四字,的确寫得游雲驚龍,但入木三分我半點沒看出來,倒是有種缥缈無力的感覺,從右往左看,每個字的收尾都有點瑕疵。
皇上的身子不大好,平常寫字右手會發抖,足以可見他的身體很差。
我笑笑不語。
走近王府中,滿院的花朵讓人應接不暇,我第一次見到百花齊放,路邊兩側的木槿樹開了些花苞,看着秀氣淡雅。院子裏種滿的幾乎都是木槿樹,綠油油的草地占了大半的路,盆栽排列整齊,有幾只黃黑相間的蜜蜂正在采蜜,飛的搖搖晃晃,嗡嗡叫。
我看着前院兒的樹,不禁脫口問道:“你為何如此鐘愛木槿?”
溫行知的鼻梁在日光下反着光,那張瓜子臉白淨細膩,側顏如溫潤白玉,他嘴邊漾起淺淺的笑意,眼神柔和,“木槿花繁花似錦,雖不那麽驚豔,開的卻很絢爛,其生命力極強,十分好養活,我自幼便覺得該如木槿一樣,矢志彌堅,頑強的屹立于世。”
我注視着木槿樹上的一朵粉嫩花苞,勾唇道:“我也覺木槿在花中算中庸之色,但是它是我喜歡的第一種花。”
溫行知瞳仁微微閃爍着,他反問:“那你為什麽喜歡木槿?”
我将目光轉移至溫行知的面容上,擡起食指輕撫在他的唇邊,我溫柔道:“因為一個...總愛消失的小混蛋。”
溫行知将我的手拉了下來,他帶頭走在蜿蜒的小路上,然後掩嘴笑道“什麽?總愛消失的馄饨?本王可不懂阿從的意思。”
我鬥膽玩笑道:“好罷,劉馄饨。”
溫行知斜睨我一眼,輕笑出聲:“禦史好大的膽子,敢拿國姓開玩笑,等我明日進宮與父皇提一提,你的腦袋怕是要砍下來給本王當凳子做了。”
我聳聳肩,“只要你舍得。”
溫行知無言以對。
景铄早不知跑去了哪兒,王府裏的丫鬟小厮十分零星,走好幾步都看不見一個人影,定不是皇上苛刻了東晉王,皇上寵愛他還來不及,溫行知喜靜,怕是他自己安排的事。
進入奢侈寬大的書房,落座後,方有小厮沏茶,小厮沏了茶,安安靜靜的退出去關好門,甚是有教養也,書同與東晉王府的奴才相比,天差地別。
溫行知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他拿出一塊麒麟玉佩,扯起嘴角,“這是父皇當年給我娘的定情玉佩,我也是靠了它,方能面見皇上,趙丞相昔日的門生雖多,有情有義者卻為數不多,趙家暗衛手裏有趙丞相寫下的儒生名單,其中一位是正奉大夫,其為人剛正不阿,可放心托付,所以我進宮時,靠了正奉大夫引薦,因此恢複了身份。”
我抿了一口茶,沉吟道:“那當年宮中夭折的劉傾...是怎麽回事?你是怎麽死裏逃生的?”
溫行知給了我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他徐徐道:“先從我娘開始講起罷,她同為妾妃,不争不搶,待元後尊敬有加,待後宮阿姨和和樂樂,她的善良付錯了地方,我一直...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此時,他眼神陰毒,充滿了怨恨,他握着杯子的手,因用力泛着白。
後宮嫔妃,除了已故皇後是正經主子,其餘嫔妃依然是低微的妾,所有的皇子和帝姬都只能尊元後為母後,卻不能喚嫔妃是母親,只能稱之為阿姨。
溫行知娓娓而談,講了大約一個時辰的故事,每每講到他娘遭受苦楚時,那雙細長的眸子裏只剩下毒淬,他捏杯子的手時而緊,時而松,牙齒也略微磨合着。
大概便是,當年宮中傳言,劉傾名字中的傾字是取自權傾天下,這股訛言愈演愈烈,最後皇上出面褫奪了一個妃子的封號,将其降為位分最低的家人子,并杖殺了一群嚼舌根的宮女,才沒有人再繼續胡說。
背後推進訛言的人居心叵測,莊妃一時成為了衆矢之的,遭人誣陷偷情,還好只是被人擺在床上沒來得及做什麽,莊妃這遭偷情未果,雖惹怒了皇上,但皇上念及濃濃情分,不忍殺了她,恰好前朝臣子連手谏言請求皇上将莊妃發配遠地,這廂,皇上便順了臣子的意,将其發配去國寺給太後祈福。
趙家滿門抄斬時,趙丞相料定莊妃興許命不久矣,便将趙家所有的暗衛轉移給莊妃以作最後的保護。
莊妃已知回不去宮中,她作為親娘不忍骨肉分離,更何況她也明白宮中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便想方設法的将劉傾從皇宮裏調包偷出來。
這暗度陳倉的中間人,是已故賢妃。
莊妃與賢妃自幼.交情匪淺,即使姐妹入宮,她們二人的感情依舊如初,賢妃不理俗事,不争不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平常只在宮裏念經。
她安靜的性子雖不受皇上喜愛,其淡泊名利的德行卻深入人心,所以她第一次開口争取劉傾的撫養權時,皇上便一口答應了,況且她與莊妃之間感情要好是衆所周知。
賢妃将劉傾抱到膝下撫養時,悄悄與趙家暗衛将真皇子調包,溫行知後來才逃過了一劫。
劉傾替身被戚貴妃害死時,便是皇上眼中最鐘愛的皇子夭折了,雖沒有确切的證據指向賢妃,她照顧皇子不力,皇上大怒大悲,一杯毒酒将其賜死。
而後,有個王美人出來認罪,說是當年記恨莊妃責罰過她,所以鬼迷心竅殺了莊妃的兒子,她言罷,一頭撞向柱子沒死,倒是被皇上一條白绫賜死了,王美人連皇陵都沒入,草草的被埋到其餘地方安葬。
可據溫行知這幾年所查,他安排進宮的細作說,王美人與戚貴妃曾來往密切,話語難聽些,她便是戚貴妃身邊的一條走狗,也是一顆棋子。
至于王美人為何認罪替死,可能有什麽把柄握在戚貴妃手中,例如家人。
溫行知這些年躲躲藏藏,喬裝打扮,多次遭人暗殺,該是戚氏一族的人作妖,只是他手上沒證據,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裏吞。
至于溫老爺只是個會經商的部下,他長相其實年輕,臉上戴了皮面具喬裝打扮成了老頭。
我聽完溫行知所遭受的一切,我對他存的那半點怨氣消失的蕩然無存,他這些年如履薄冰,活得艱辛屈辱,沒有一個夜晚是睡得完全踏實,我又有什麽呢?
我突然明白,他不是不辭而別,而是知道還有再見的那一日。如若這次他潛入京中不成功,被戚氏一族害死,我對此事不得而知,便依舊活得沒心沒肺。
溫行知自始至終都在替我着想,他從不說什麽,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做最壞的打算,他想讓我的記憶停留在歲月裏,想把彼此之間最寧靜美好的日子留在我的腦海中。
而他若一個不幸,承受着所有苦難,消失在這個世上時,沒人替他傷心,也沒人替他難過。
作者有話要說:
古代嫡庶分明,庶出一生不得稱呼生母為母親,準确的是稱為阿姨。
晉安王子懋母阮淑媛病危,有獻蓮花供佛者,子懋流涕禮佛曰:‘若使阿姨因此和勝...
《南史·齊武帝諸子》中就有記載,“母阮淑媛嘗病危篤,請僧行道,母妃更是不僅直到明清才出現。”
其後清朝的雍正皇帝也曾在诏書中稱康熙的宜妃等嫔妃為母妃,然而母妃這一稱呼也只見載于書面用語,庶出皇子對生母的當面稱呼仍舊不存在母妃這一稱。
《明史·禮志》給出了答案:“明制,天子登極、劉武周,庶出的皇子也同樣只能稱生母為姨——無論生母在後宮中的品級有多高,被法司彈劾并受到了除名這樣嚴重的懲罰。
一般的嫔妃,皇子公主稱呼為姓加妃號,關系好的大概叫阿姨。
電視上稱呼母妃這一詞,是亂說的。難得寫本古文,就想嚴謹一點,也是第一次寫耽美,我較為喜歡嘗新鮮,寫小說的類型都是換着來的。現在在構思民國的一本小說,寫了一點,繼續奮鬥,哈哈。發布之後會在有話說裏留言,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