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須臾三年
秦青時隔七八日又來府上找我,這次他帶了個水靈靈的随從,那随從鵝蛋臉圓潤,遠山黛眉之下,美目流盼,她鼻尖小巧,唇瓣如桃,氣态清靈俏麗。
女扮男裝的伎倆誰有花木蘭好?
秦青穿了一襲黑紅的玄衣,腰上系了一條錦帶,将身段襯得纖瘦,他秀挺的鼻梁柔而不剛,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啓口道:“休沐日乏趣,一月過得甚慢,我又來蹭酒了。”
我的注意都在秦青身旁的随從上,她鼓着圓圓的杏眼怔怔盯着我,我指着随從問:“這是誰家的姑娘?”
杏眼姑娘微微張嘴,她往自己身上看了一圈,詫異道:“你是怎麽認出來的?”
秦青抱着雙臂,眼神斜睨,語氣無奈:“我與你說過,女扮男裝能不被發現那是戲曲裏的,走前我就告訴過你,一眼看穿。”
杏眼姑娘有些喪氣,她低頭嘆氣,又擡眼偷瞄我。
秦青将手指向杏眼姑娘,介紹道:“舍妹閨名玉霜,性子頗野,自小愛出門瞎逛,有些不知羞恥,今日發覺我要出門,這不,急急換了男子衣裳,一路跟出來了。”
雖不知秦小妹大名是甚,喚秦玉霜也是可以,秦玉霜叉腰對秦青理直氣壯道:“你才不知羞恥,你曉得甚?你難道沒聽過這句話麽?”她抑揚頓挫的念道:“街上走的風流女,屋裏藏的養漢精。”
秦青捂住了秦玉霜的嘴巴,他目光鄙夷,用教訓的語氣道:“你那裏聽來的野話?女兒家說出這種話,你就是不知羞恥,從小沒臉沒皮,阿父不在,你要翻天了。”
秦玉霜張嘴咬秦青,秦青及時收了手,他從衣襟裏摸出一張面紗圍在秦玉霜的臉上,秦青難得對我客氣道:“舍妹不懂事,見笑了。”
“無妨,無妨。”我直勾勾的看着秦玉霜,覺得她十分眼熟,不禁說道:“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秦青推了一下我的頭,眼神甚是銳利,他威脅道:“你若再調戲我親妹妹,她的終身大事便歸你了,你也是沒臉沒皮,對一個姑娘家說出這種話。”
我拍開秦青的手,沒好氣道:“起開,我是真的眼熟你家妹。”
此時,秦玉霜從袖子裏摸出一張帕子往地上扔,便笑吟吟的站在原地不動,再擺出一個等待的姿勢。
電光火石之間,我想起了一年前多,我和溫行知從窯子裏走出來,便看見有個姑娘故意丢了帕子在地上,等着我去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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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青彎腰把帕子撿起來遞給秦玉霜,他嘲笑道:“怎的,今日沒穿石榴裙也想誘惑我兄弟?你這把戲玩不膩?嫌阿父那裏的鞭子沒挨夠嗎?”
此話看來,秦玉霜不止一次丢帕子等人,恐怕她當初是逗我玩的。我莞爾,對秦青道:“你家妹一年半前早對我使過這招了。”
秦青摸着下巴回想道:“玉霜那會子确是來邯鄲游玩了,”他轉頭壞壞一笑,朝秦玉霜搓了搓手指頭,語氣帶着威脅:“不給點銀子封口?等我回家告訴娘...你對我同窗玩過丢帕子...。”
秦玉霜着急急剜了秦青一眼,她撅着嘴,不甘不願從腰上的綠荷包裏搜了點銀子出來,放在秦青手上。
秦青郁悶的看着手掌上的碎銀子,語氣不滿道:“打賞小厮也沒這麽寒酸的,萬一我嘴巴不緊...。”
秦玉霜咬牙加了幾錠銀子上去,她目光怨恨的看我一眼,又朝秦青放狠話道:“你明知我窮還壓榨我,等下次你有把柄,看我不訛死你!”
“我有個這麽蠢的妹妹,憂心吶,你都告訴了我,你認為哥哥我會有把柄給你逮?”秦青神情故作擔憂,“若将來你嫁人,這豬腦子,可怎麽跟後院側室抖?”
“你!......,”秦玉霜氣結,她磨牙道:“子尋哥哥就是一頭彘,誰也沒你蠢!”
“沒大沒小!不知道長兄如父嗎?”秦青用指尖彈了一下秦玉霜的額頭後,扯着我飛快的往外跑,他邊跑邊道:“甩開那個煩人精,拿她的銀子去喝花酒,你放心,她會騎馬,自己曉得回家。”
我被秦青拽的踉踉跄跄,逐漸被他帶的跑了起來,我看着路,鄙夷道:“有你這麽做哥哥的?還騙妹妹銀子花,真缺德。”
秦青聳聳肩,似笑非笑道:“她性子就如男兒郎,缺德事沒少幹,從前總愛去阿父面前告我狀,害我被罰,現在騙騙她銀子花算輕的了。”
我只呵呵一笑。
想必秦青和秦玉霜是一對活寶兄妹,諸如你折騰我,我折騰你,別家的親兄弟不動聲色的和庶子庶妹鬥來鬥去,心眼一個比一個深,他倆倒好,一個不懂得讓歉,一個沒大沒小,湊在一起将将“合适。”
秦青讓我帶路去逛窯子,我只去過春花樓,便把他往那處帶了,既然他花錢,不來白不來,能蹭上一頓飯,還能放松品鑒一回娘子唱曲,散心一回。
聽曲時,觸景傷情,想起初次和溫行知來春花樓的情景,我悶頭灌酒。我的許多初次都給了溫行知,初次逛窯子,初次牽手,初次擁抱,初次親嘴兒...就是沒把最重要的初次給辦了,眼下想起來,甚是遺憾。
早知當初就該霸王硬上弓。
在三年守孝期間我無法考試,聽說京中舉行了一輪殿試,由皇上親自拟題主考,但凡進士,名義上皆屬天子的門生,只不過入殿試前還有一場禮部試要篩選優秀的監生,監生有十名左右能入殿試,面見皇上。
秦青這一回竟中了探花,實乃出乎我意料,探花是第三名,可以在翰林院為官,可做禦史、掌修國史...這就是要看吏部如何安排。他來報喜時,我心中羨慕極了,他如此不用心學習,随随便便就中了探花,讓我有些不平衡。
遂,閉關念書,溫習學業。
秦青還與我說,考中狀元的是史蘊,我有一些印象,史蘊此人廣結良友,學業頂好,相貌玉樹臨風,不過我從前只顧着和溫行知親近,沒與史蘊打過交道。
中第二名的榜眼是施喻文,施喻文中了,我沒有半點不平衡,他努力讀書的勁頭,合該中。
這狀元、榜眼、探花,三鼎甲我都見過了,有兩個還是熟人,我有些沾沾自喜。
秦青自從在京城的翰林院裏做文官,便沒空來找我喝花酒,我也開始收心,忘卻一切難過,埋頭苦讀。
第二年尾至的時候,沈道文要納續弦妻子,這續弦是邺城知府的長女,姓何,聽說有十九的年歲,她嫁給沈道文填房,年紀算小,不過十九出嫁有些遲了,是因她十六歲喪母,守孝期不得嫁娶,因此拖了些年頭,原先好像訂過婚約,但對方等不及三年就取消了這婚事,被退婚的女子不好再嫁。
因此何氏願意給沈道文填房。
沈道文要娶後娘,我心裏有些疙瘩,也知是不可避免的。
成婚禮前沈道文将祖母祖父請到了邯鄲來,與何家納吉、納征、請期之後,他八擡大轎将何氏迎娶入沈府,新婚那日府中張燈結彩、熱鬧喜慶,王姨娘和我便忙着招呼貴客。
沈道文與年輕後娘皆穿一襲喜慶的紅衣裳,一個戴着烏黑黑的新郎帽,一個戴着金燦燦的小鳳冠,互相對拜後,何氏先一拜,沈道文拜她一拜,何氏又一拜。
蓋由沈道文以再拜為禮,何氏以四拜為禮故也。
最後他們對着上首紅光滿面的沈姥爺,以及端莊穩重的沈太君一拜高堂,奉了溫熱的茶,算是拜完了禮。
成親真累,看得我腰累。
我與明書都多了個後娘,心裏很不适應,只不過我沒表現出來,但明書這幾日裏都扁着嘴,明紗幹脆哇哇大哭,王姨娘吓得趕緊捂住明紗的嘴,第一次呵斥明紗不許哭。
何氏生的花容月貌,儀态端莊,明明年輕故意穿得老成來扮氣勢,自她進門後,從沒見過她穿鮮豔的衣裳,連髻上的寶釵也顯老,她打扮上過于穩重了,許是怕她作為續弦填房鎮壓不住沈家後院。
續弦比不過第一任原配嫡妻,續弦雖是平妻,還是矮了原配一截。
弟弟妹妹移交回了主院,皆抱到了何氏膝下撫養,王姨娘的短暫王朝時期,由何氏的出現終于走向了滅亡,王姨娘命裏的昙花一現,該她回味無窮了。
香馨姨娘去大院裏請安請的頻繁,她約莫是覺自己如今潦倒,得抱緊那棵移栽過來的樹,後半生好在何氏手下過活。
我年歲大,有自己的院子,何氏管不到我,除了必要的請安,我從不跟她接觸,一則年歲相差無幾得避嫌,二則對着那麽年輕的臉,喊母親很膈應。
何氏年輕娴靜,讀過女戒,會寫幾個字,會持家,還會琴棋書畫,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沈道文喜歡的确是有才女,他近來很寵愛這位夫人,他與我說話時,誇了許多次何氏怎麽怎麽樣,三令五申要我作為長子需得敬重嫡母,沈道文與何氏新婚燕爾恩愛如漆,恐怕早把他的芝蘭抛卻腦後了。
平常除了關心弟弟妹妹,我便在院子裏化悲傷為力量,拼命的念書,時間過得也算快,三年期滿,舉行了一次隆重祭祀,然後方能起靈除孝。
終是能重去太學,等着下一輪殿試。
走前,我在沈府費心安排了些事,飯桌上用膳時,我向沈道文提議将春芙和王姨娘升為側夫人,即是二夫人,不顧何氏不善的目光,我言辭懇求滔滔不絕道:“父親,王姨娘這些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老,不,她有功勞,娘去世的那段時日裏,王氏持家有道,将沈府打理的像模像樣,她給府中生了唯一的大姑娘,為人善良賢淑,自小待我不錯,該升做二夫人了,”頓了頓,我繼續道:“春芙也陪我守了三年孝期,誠誠懇懇的服侍我...。”
話未說完,沈道文就打斷了我的話,他眉頭一皺,老氣橫秋道:“王姨娘做二夫人名副其實,春芙便罷了,你将來要娶正經大小姐,先不忙立側夫人,況且這麽幾年了,春芙膝下無所出,沒有資格更上一層。”
何氏後娘幽幽的看了我幾眼,她夾了些許菜,語氣慈祥:“明淵如今在長身子,多吃些飯,會長高的,你別操些有的沒的心,好好念書,後院為娘會打理,該嘉獎姨娘的,為娘曉得。”
我摸摸鼻子,吃了一口菜,态度尊敬道:“多謝母親關心。”
何氏露出慈祥的笑容,又在沈道文眼皮子底下給我夾了好些菜,她喋喋不休說的慈愛話,真是令我的腸胃蠕動厲害。
作者有話要說:
《溫公書儀》卷三曰:“古者婦人與丈夫為禮則俠拜。鄉裏舊俗:男女相拜,女子先一拜,男子拜女一拜,女子又一拜。蓋由男子以再拜為禮,女子以四拜為禮故也。古無婿婦交拜之儀,今世俗相見交拜,拜致恭,亦事理之宜,不可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