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欺欺人
隔十幾日左右我就會寫一封家書,攜着溫行知一起去驿站投信,順便清心散散步。
驿站中備有馬匹,在送信的那條大道上每隔幾十裏就有一個驿站,當差的驿使可以在驿站換班歇息,這樣就不怕官府的公文或者其餘人士的書信遲到,驿使有一樣特權,如若需要換馬,路途中向別人提出換馬的要求即是,無論是誰,包括高官也必須換馬,否則有殺頭之罪。
主要是怕官府的重要公文被耽擱,所以聖上賦予了驿使這項特權。
而平民百姓沒有資格讓驿站送書信,靠得是镖局,有銀子就成了。
我寫家書比別人要勤,就是怕李氏挂念擔憂,我在書信中通常敘述自己吃得飽、穿的暖、學得好.....再問候幾句沈道文和弟弟妹妹的話,最後便是叫李氏勿要憂心挂念,注意保養身子。
李氏不識字,回信的是沈道文,信中前一段是李氏的慈愛話,後半段必定是沈道文嚴苛的囑咐話,總之就是望着我考探花或狀元,叫我一定好好念書,做個懸梁刺股的刻苦人也好。
我從未見秦青給家中寫過書信,他的性子有一點孤僻,似乎不念家。他每天除了練武就是練武,屋裏堆滿的都是武功秘籍,四書五經他從來不看,有家底的人真是任性。
溫行知總會監督我念書,我的學問是被他硬生生給提上去的,算是在中庸之上一點,若說剛進太學時,我還滿腦學問,現在不認真,差距就顯現了。
學業退步後,朱夫子因此在講堂上批評了我,我沒覺羞愧,安之若素。
夜晚溫行知給我溫習功課,我昏昏發困,他不許我睡,備了一個小戒尺打我。
此時,秦青看着小話本嘲笑我,“見過陪讀監督主子的,但沒見過主子被陪讀管的,原來是個妻管嚴,我先前以為你是夫管嚴,可是依近來的觀察應該是妻管嚴沒錯了,”他又轉頭賤笑道:“你可否告訴我一聲,誰在...上頭?這樣我就知誰是妻,誰是夫了。”
我真想上去撕爛秦青的嘴,無論我與溫行知作甚,他都要以斷袖之癖洗刷,聽多了,越生氣。我憋着氣不理他,胸脯起伏的有些大,溫行知見狀倒一杯茶遞給我,他靜靜道:“沒必要與乏趣的人的人一般見識,氣壞了身子不值。”
我将茶水一飲而盡,平息胸中悶氣後,便繼續埋頭讀書了。
太學裏埋頭苦讀的比比皆是,光說我的同席施喻文就有趣了,他是寒酸書生,很是奮發向上,懸梁刺股這事兒他夜夜幹,所以每日都頂着黑黑的眼圈去上學堂。
我上回就随意問了施喻文,你的眼圈為何如此黑?他的回答有些意思,他道:唉,我等窮苦之人,每日只吃得上兩頓飯,尋常百姓只吃朝食和哺食,也沒零嘴和點心可吃,不是窩窩頭就是番薯頭,粗糙沒味,羨慕你們家裏做官的,一日有三餐,可以吃上三頓飯,真是幸福,我想要做官就是為了能吃晌午那頓,過上人上人的日子,我就滿足了。
施喻文所言的我這才注意到,平民百姓的确只吃兩頓飯,第一頓飯叫朝食,又稱饔,吃得有些遲,九時進食。第二頓哺食又叫作飧,一般是申時四點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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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勞作辛苦,吃得也不多,不比我們富貴人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過得惬意,便也有幾分懶惰。
對比平民百姓的辛酸,我讀書的行動感蹭蹭上冒,便回過神來,仔細的聽溫行知說書,到秦青看小書看得睡着後,我們才收拾了案桌,準備歇息。
歇息前,我想拿毛筆在秦青臉上畫了一只麻雀,誰叫他平常叽叽喳喳的諷刺我和溫行知,算是報複他一回。毛筆尖凝了半晌,我還是作罷,畫麻雀太大,萬一畫醒他,我就該挨拳頭了。
忽然靈光一現,我在秦青的印堂上添了一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配他的綽號将将合适,末地,我還在那只眼睛上添了幾根眼睫毛,看起來妩媚妖嬈。
我滿意收筆,溫行知瞧了一眼,翻身睡覺。我脫鞋上塌,将手放在溫行知的腰上摟着,我嘆氣道:“唉,天怎麽越來越冷了。”
溫行知頓了頓,将我夾在他身上的腿給撥開了,他含糊道:“你的腿...太沉了。”
我舔着臉,笑呵呵道:“你的腿應該不沉,若是想擱我身上來,盡管來。”
溫行知無動于衷。
豎日清早,秦青洗臉不仔細,沒将額頭上的第三眼洗盡,只随意撲了兩把水拍臉,若無蹤沒來侍奉,他從不用帕子的。
正是因為無蹤這兩日不在,我才敢在秦青臉上畫眼睛,這樣就沒人第一時間揭穿了。
秦青頂着額頭上的第三眼,大搖大擺的過路,他的神态素來傲慢,渾身透着武夫的氣息,如此看來像極了灌江廟的二郎真君像。
來來往往的書生皆矚目于秦青,大家嘴邊挂着忍俊不禁的笑,三三兩兩竊竊私語,就是沒敢大聲揶揄他。
周圍人态度古怪,秦青蹙起眉宇,有些疑惑。
卻無一人敢上前告訴他什麽,學子們魚貫而入的進入學堂,我和溫行知跟在秦青後頭笑了一路。
直至秦青踏進學堂,劉君平見了,笑盈盈的迎上前,用折扇指着他的額頭道:“咦?...你莫不是在扮二郎神?甚像矣,我平常就覺你那眼神炯炯有光,有二郎神的風采,如今瞧見了你的扮相,看來我往日想的不假。”
劉君平與我的想法真是巧到姥姥家了。
秦青當然一頭霧水,他皺眉道:“子尋不知世子所言是何意思,二郎神跟我扯上什麽關系?我哪裏扮他了?若說像,那就是像,我沒故意扮,”他的眉頭舒展開來,“我就是這個風骨。”
秦青此舉在大家看來像個跳梁小醜,學堂裏不禁發出哄堂大笑。
我拍着大腿對溫行知眉飛眼笑道:“老夫笑出了銀鈴般清脆的聲音吶,咯咯咯。”
溫行知一摸下巴,回應道:“我倒覺得你笑的像黃鹂鳥。”
我逐漸收住了咯咯的笑聲,正常起來,換上大氣的哈哈聲。
學堂內笑聲接連不斷,秦青眼神淩厲的橫所有人一眼,諸位立馬抿嘴不笑,倒是黃奚仁那座山,笑出了豬打嗝。
周圍本安靜下來了,因黃奚仁的笑聲,又開始嘿嘿或嘻嘻或哧哧的笑。
劉君平輕咳一聲,替秦青解疑道:“你額...。”
此狀甚是驚險,我胸中似有擂鼓轟鳴,只見溫行知上前将劉君平攬到一邊去,不知說了什麽,劉君平便停止說秦青額頭有眼睛的事。
秦青探過身去,不悅的盯溫行知一眼,問劉君平:“世子和一個小小陪讀在咬什麽耳根,不妨讓我聽聽?”
劉君平笑了笑,他眼神閃爍,安撫秦青道:“沒什麽,沈謙虛的陪讀誇你品貌非凡,風骨奇特,配得起二郎神的別號。”
秦青聽了,微微向溫行知點了點頭,就離去了。
我疑惑不已,問溫行知:“你同世子說了些什麽?”
溫行知解頤道:“我诓哄世子說,你莫要揭穿秦少将,秦少将昨夜看了怪力亂神的野書,才開始崇拜二郎神,他自欺欺人甚是可憐,不如我等配合他,滿足他的風骨,豈不樂哉?世子聽後,便贊成道:讓子尋樂哉一回,我該鼎力相助,你跟你主子沈謙虛啊,都是善人。”
我一連拍了溫行知肩膀好幾下,我豎起大拇指道:“行知...呸...雲煙,你口才好啊!将世子也哄得團團轉。”
溫行知不以為意,“若不是怕你這笨蛋被秦青揍,我懶得解圍。”
心下一暖,我繼續說了些馬屁話哄溫行知笑。
一堂課後,等秦青走遠去習武,劉君平叫大家圍過來說事,大概就是說,不要戳穿秦青頭上有眼的事,都得誇誇他有二郎神的風骨。
劉世子的話,諸位自然要應承,這一番後,個個都鎖緊了嘴,向秦青阿谀奉承。
秦青雖覺哪裏不對,可別人誇他,他多少是有幾分愉悅,一一應和了下,還客氣的說哪裏哪裏。
我看見這場景,就開心,衆人皆醒,唯他獨醉,想不到因溫行知的口才,秦青也有一天能被衆人連手蒙騙。
晌午,我怕無蹤不知何時會從外頭回來,趁秦青午睡時,我拿濕帕子,輕手輕腳的幫他擦掉額頭上的第三眼。
快擦完的時候,擾醒了秦青,他倏然睜目,用力捏住我的手腕,語氣冷然道:“你作甚?想非禮本少将?”
我悄悄将帕子藏進袖子裏,然後好聲好氣道:“你我住在同一屋檐下,我也想處好關系,就是見你臉上有髒東西,我替你擦擦而已。”
“不必!我不曉得你在想什麽嗎?你終是忍不住了嗎?你不用對我癡心妄想,死心罷!”秦青并不領情,甩開我的手,翻個身繼續午睡。
我小聲嘟哝了句二郎神孔雀,就去看小書了。溫行知被子沒蓋好,我放下小書本,幫他掖掖被角,才坐下來安心賞玩沒知識但閑趣的書。
晌午之後,無蹤風塵仆仆的回來,我真真是慶幸,前手剛幫秦青擦了三眼,後腳無蹤就歸來了,一場惡劇沒被戳穿,幸哉,幸哉。
無蹤畢恭畢敬的将一封家書遞給秦青,他小心翼翼道:“主子,将軍還是不同意,他讓您在太學安安心心念書,奮發圖強謀個文官做。”
秦青滿臉怒容,他将家書狠狠拍在案桌上,語氣失望道:“阿父他...有失偏頗,憑什麽我就不行四弟行!我才是嫡出啊!”
無蹤沉默片刻,寬慰道:“主子,你知道的,将軍是為了你好。”
秦青的怒容漸漸消散,他将手放在頭上,低低道:“那麽我情願...不當這個嫡子。”
無蹤擡頭,“主子這話要是讓将軍聽見了,又該發怒。”
......
我轉頭,悄悄的對溫行知道:“他們的對話,真叫人傷心,”我用拐子撞一撞,挑眉道,“憑這對話,你推敲的出他們家中難念的經嗎?”
溫行知有些出神,他搖搖頭,沒說話,那雙細長的眼眸深邃如一汪秋譚,不知在想什麽,他思考事情時就會出現這種神情,有些陰郁,有些深沉,使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