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替罪羊
自秦青覺得我喜歡他以後,少了些冷嘲熱諷,總之我不理他,他也不理我。而張闵晖這個色膽包天的猥瑣少爺,當真如溫行知所言,打不過我,沒敢找我麻煩,張闵晖實實在在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
他前兒寫情書約我,不出幾日,後腳就跟別人約了一夜情,像是在釣魚似的,能掉到哪個就跟哪個好,他那喜歡最不值錢,幸虧本少爺眼光高,沒被他給騙去。
若沒有溫行知,我興許會混賬的跟斷袖少爺一堆厮混去,有了溫行知,我才曉得守身如玉潔身自好,也不曉得将來等不等的到...與他共度春宵的那一日。
我如今連表白心意都不敢,還談勞什子春宵。
有一日秦青上吐下瀉,看他那樣子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蒼白無力,柔柔弱弱的,怪可憐的。無蹤好像去外頭包藥了,我就好心倒一杯茶給秦青送去,他一擡手就将茶杯打翻,還有氣無力的叫我起開。
我罵了他一句狗咬呂洞賓,就不再多管閑事。
無蹤買回來的藥不大頂用,秦青渾渾噩噩的暈了過去,夜晚時,無蹤又去請了個大夫來看,大夫說是有人刻意中傷秦青,下過瀉藥。
無蹤的眼神頓時殺氣騰騰,他第一個便是懷疑我,無蹤轉頭質問道:“是你做的?”
我反駁,“才是你做的!張嘴就血口噴人,逗趣的很。”
無蹤将手握在劍柄上,他渾身散發出危險與殺氣,大夫連忙擡手阻攔無蹤,大夫溫言道:“下的瀉藥可不是一般的藥,制藥之人,醫術想必了得,應當是外頭買來的,這位官爺不可沖動,查一查太學之中誰曾出去買過瀉藥,此事便水落石出了。”
無蹤慢慢收斂劍跋扈張的氣勢,他成天端着個棺材臉,話也不多,算是默人了大夫的話。
等大夫提着藥箱離去,無蹤擡一個圓凳坐在床前守着他家主子,他神色冷峻,時不時用銳利的眼光盯我,盯得我渾身不得勁,他那眼神仿佛在懷疑是我下藥。
此刻我坐在案桌前用功念書,溫行知在一旁講解,我擡手将食指豎在嘴上,道:“噓,雲煙,本少爺念一首詩,你聽不?”
溫行知帶有書清氣的眉宇一挑,他做出洗耳恭聽之狀,“你念。”
我轉頭瞄一眼無蹤,清了清嗓子,微笑念道:“床前瑩霜白,映照出殺神。抱着那柄劍,淚眼汪汪哭。主子尻尾殘,仆人雙目失,同窗蒙冤屈,埋頭苦讀書。”
溫行知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他道:“少爺口才長進了,曉得用詩諷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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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蹤雖是武夫,也聽得懂我淺顯的詩句,他放狠話道:“等主子醒了,查出兇手後,定要将那兇手收拾的落花流水。”
我翹起蘭花指,噘嘴道:“倫家好怕怕,生怕就被人誣陷為兇手。”
無蹤從鼻音裏發出一聲哼,他別過頭,那副不屑的嘴臉與他主子如出一撤,“娘娘腔。”
我和溫行知皆笑得像狐貍,他道:“阿從,你變了,自從遇到秦少将,小氣了許多。”
我提筆寫字,回應道:“是某些人太過分,人善被人欺,一昧大度,換來的是呂洞賓受傷。”
溫行知垂眸看書,低語道:“那我該稱得起曹國舅。”
“......。”
秦青被人下藥一事确有些蹊跷,除了一個寝廬內的人,別人下藥可不容易。我忽的想起,我在池塘邊落水那晚,溫行知跟我說過,對于秦青,迎面對付不過,背後可以對付。
我想張嘴問他一些事,顧及無蹤就在旁邊,我只好在白紙上寫道:二郎神腹瀉一事,可是你幹的?
溫行知閱過後,提筆寫下一字:是。
我十分詫異,他承認的也真夠爽快,我連忙又寫:我沒見你出太學買過什麽,你的藥哪兒來的?
溫行知刷刷動着筆尖,不一會兒,就寫好了:我略懂醫術,在後山摘些草藥,配了點藥放秦青茶水中,藥量少不礙事的,我上次發燒,這次就叫他肚子痛上幾天,扯平。
我看完後,為了銷毀證據,就用墨水将這些字全部塗黑,我再裝作沒寫好文章的樣子,把這張紙揉成一團給扔了。
溫行知會得真多,還略懂醫術,人家大夫都說了,想必此人醫術了得,我如今覺得只有我想不到,沒有溫行知做不到。
我悄悄給他豎了個拇指,他掃了一眼沒什麽表情。
我也不怕溫行知被查到,他說是後山摘的草藥,應該沒有把柄可以逮。
秦青腹瀉三日,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他的身段不算威武,如今瞧着更單薄了,特別是那削尖的下巴,陰柔的面相,怎的都有幾分病西施的味道。
他一能活蹦亂跳,就立馬着手去查下藥之人,我心中是有些緊張的,以秦青的性子,逮着兇手定不會善罷甘休,不過若溫行知暴露,我拼死都會護住他。
秦青這一回着實大動肝火,鬧得學府裏人心惶惶,主要是因為家中正三品以上的子弟,都一起在幫着查事,最重要的是劉君平也參與了,劉君平乃定王爺的嫡長子,學府裏的人見到他,客氣些的會稱一聲劉世子。
平常皇親國戚,甚少有來太學把時間呆足的,家中攀了關系,做官不是難事,更別說劉君平家的鐵帽子王是世襲罔替。
溫行知自小膽識過人,他見秦青的辦事動作大刀闊斧,依舊面不改色,一副沒事人一般。
我私下悄悄問他緊不緊張,他反問我何為緊張?
我确實是五體投地了,若我的身份那般低微,見了那麽大陣仗,興許就自亂陣腳,一慌神便容易露出狐貍尾巴。
我又想到溫行知是我書童,若他遭殃,首當其沖的還是我,我心中便開始發虛,平常都不敢與秦青對視了,秦青忙着查是誰捉弄他,沒工夫理我,我僥幸能穩住心神。
劉君平同秦青的關系十分要好,因此巴結劉君平的人,定要連着秦青一起巴結,不然哪有那麽多走狗出力查兇手?
不出三日,高官子弟将學府中的進出記錄查了個足,我原先喚小厮給溫行知包藥的事,也欽點出來了,不過無蹤去醫館問話,又對質了小厮口供,反而證實了我的清白,我不禁大松一口氣。
最後查到太學裏唯有一人買過瀉藥,便是那谏議大夫的胖兒子黃奚仁,黃奚仁胖得如一座行走的山,他坐在案桌前時肥肚都得被卡住。
面對一大幫兇神惡煞的子弟,黃奚仁分外委屈道:“奚仁玉體臃腫,故欲節而控之,我晚膳都停了食用,飯食控之仍不夠,我便聽從陪讀的話,用瀉藥試減,我...我絕沒害秦少将半點,我身寬體胖,自小宅心仁厚,怎會幹那等偷偷摸摸的事?”
戶部家的兒子道,“哈,身寬體胖?你也好意思說,可不是每個胖子都心寬!”
另一人附議,“證據确鑿,你還有什麽好說的?無非推脫那幾句話,誰信?”
秦青用盛氣逼人的目光死盯着黃希仁,他态度蠻橫道:“你認,還是不認?”
劉君平的态度倒沒那麽蠻橫,他勸和道:“奚仁兄,子尋也不是那麽兇惡的人,你若坦白,他該會從寬,你老老實實道個歉,此事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青的表字即是子尋,劉君平與他親昵,是以,喚子尋。
黃奚仁聽着秦青兇惡的語氣,以及劉君平和緩的态度,不禁左右為難,他無奈道:“好同窗們,真個不是我,我與秦少将無冤無仇,何苦來哉。”
諸位七嘴八舌的圍攻黃奚仁,黃奚仁百口莫辯啊。
秦青面容陰森,他冷笑道:“卿确實肥甚,宜減之,”他轉頭吩咐道,“無蹤,去醫館抓幾副瀉藥來,幫幫奚仁兄瘦身,他這如彘般的身姿,怕是要吃上許多副藥。”
“爾等仗着家勢大,簡直是欺人太甚!老子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你個秦青真以為自己是少将呢?平常大家不敢惹你,喚一聲少将來哄你好聽的,有本事欺負我,沒本事上沙場,倒與文人抱作一團欺負老實人,豈有此理?!”黃奚仁生氣的站起來理論,他的肚子實在太挺了,不經意将案桌推翻,案桌倒地“嘭隆”一聲,甚是驚耳。
衆人連忙捂了下耳朵,秦青咬牙切齒說一聲“上”,大家前仆後繼的壓住黃奚仁,圍毆一頓,黃奚仁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看他如此壯,想不到是個虛胖。
我與溫行知不約而同的嘆氣一聲,彼此相視一眼,心下雖感歉意,還是不準備站出來當那敢作敢當的大丈夫了。
以溫行知的身份,不夠那幾位爺欺負的,黃奚仁好歹是谏議大夫的兒子,左右教訓一頓便沒事了,除了大事小小事化了,秦青還能把“一座山”給吃掉麽?
不過黃奚仁确是苦哈哈了一段時日,秦青經常叫人按住黃奚仁,強喂他喝下摻了瀉藥的茶水,黃奚仁每每在朱夫子的講堂上跑茅廁,因此被朱夫子罵的狗血噴頭,顧及秦青的勢力,他沒敢向夫子告狀。
連着四五日,黃奚仁屁股受創,終于病倒在寝廬內,他瘦身的事沒有立竿見影之效,只有微小之中的一丢丢效果。
黃奚仁那張大胖臉原先是紅潤潤的,像個飽滿的蘋果,此刻,他臉色蒼白如紙,像個飽滿的饅頭。
人沒瘦多少,但委實造孽了一回。
所以這次的事,我自覺虧欠了黃奚仁,往後見着他有什麽困難的地方,我都盡力而為的幫他一把,例如黃奚仁肚子卡在案桌下了,我就撺掇着溫行知,一起上前幫他擡下桌子;黃奚仁被夫子抽到不會的學問,我就悄悄的寫答案給他,保他不被挨打罰抄;黃奚仁早膳沒吃飽,我則贈送他幾顆墊胃的小果子,果子不胖人又爽口......總之,我猶替他出力。
避免讓人覺得我的舉動刻意,我替人出力的範圍擴大了一圈,大家紛紛覺得我和藹親切,後來凡有什麽舉手之勞的事,他們都厚顏無恥的要勞煩我一把,我僞笑着一張臉,成了學堂裏的老好人,別號沈善人,倒是撞了溫員外的俗號,我內心是萬萬擔不起的,所以每次擺擺手叫大家莫要這樣叫,他們又覺得我謙虛極了,因此改了我的俗號喚沈謙虛。
連劉君平都注意到了我,他第一次誇我時,對秦青曰:那不是歉甚矣的沈公子麽?助人為樂,有前途,與你一個屋舍的,你沾光了。
秦青那會兒嗤之以鼻的嘁一聲,似乎想說我是斷袖的事,忍了忍,他還是沒說。
往後,我與劉君平在路上遇見,他都會用折扇指一下我,輕笑道:沈謙虛。
我則是微笑示之,不疏離,不谄媚的回敬他:劉世子安。
黃奚仁沒什麽朋友,長得太胖,相貌也油膩,我對他好,他感激涕零,如今我往哪兒走,身後都跟了一座行走的山。
我幫他是一回事,可我委實不想與誰交好,我只想和溫行知安靜的獨處。
每回放堂,我生怕黃奚仁堆起笑嘻嘻的圓餅臉,中氣十足的大喊一聲沈謙虛,就“顫顫巍巍”着一身肥肉蹦到我面前來,邀請我去吟詩作賦或是賞花談人生,所以我常拉着溫行知趕緊跑路。
那兩三次的吟詩作賦和月下談人生,将我精神折磨的枯燥無比,黃奚仁是個話痨,可他說話總是牛頭不對馬嘴,我在說這個,他忽然又扯那個。
我與他溝通不了,索性閉嘴不言,唉,他碎碎念念幾個時辰都停不了,嗓子還不啞,在下委實不及。我耳朵都聽累了,想走人,他卻總說再賞一會兒月,中秋這月,月亮最圓,想要看見這麽圓的月亮過了中秋的月份又要等上一輪。
我差點沒忍住說,照銅鏡看你的臉就成了,一年四季都看得見圓。
怕黃奚仁生氣,我只在心中腹诽。
反正他親昵人沒個度,仿佛他與我是自小相識的一般,态度熱情似火,叫我招架不住。
以後在路上遇見“一座山”,我就要四處躲避,黃奚仁雖可憐,他那性子膩人的緊,甚少有人受得了,性子不合就不要硬在一堆聊,免得讓自己沒趣兒。
我獨和溫行知一人有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