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賊子
那日溫行知在太學內賞花,我則當散步消食,蔚藍的天空中忽然飛來一只雪白的鴿子,鴿子落在溫行知的肩膀上,看起來靈氣十足,它細紅的腳杆上綁了一張信條。
溫行知稍稍擡頭,鴿子便飛到他手上去了,溫行知刻意避開我後,才看了那張小字條。
我問他,“哪裏來的信鴿?怎麽找到了你?”
溫行知醞釀片刻,捏着字條道:“是...我父親的兄弟,雖不是親生的,卻甚過手足,我來太學前拖镖局幫我帶信,在書信中尋求叔父的幫助,也叫叔父幫我查查背後兇手,二者我從前吃過一種藥,所以身上有一種藥香經久不散,那鴿子是專門馴養過的,能精準找到我。”
我低頭往溫行知身上嗅了嗅,“果然有一種藥香味兒,淡淡的,甚是好聞,對了,你叔父是哪裏人?家裏做什麽的?”
溫行知眼珠微轉,才回答道:“也是從商的,老家那處的人。”
我莫名覺得溫行知沒說真話,可我也不好質疑他什麽,左右他不會害我,若隐瞞了什麽,必然有苦衷,我就嗯一聲沒有繼續再問。
溫行知帶着信鴿回寝廬內,他寫下回信綁在鴿子的腳杆上,就放飛了它。
信條我瞟了一眼,上面有八個字,一切安好,背水一試。
背水一戰我倒是聽說過,背水一試就有些無厘頭了,更無厘頭的是溫行知為何寫下背水一試?我隐隐覺得溫行知不像我表面看到的那麽簡單,他總說要抓兇手,可抓兇手一事根本無從查起。
我來太學前也囑咐過沈道文,若大理寺少卿破了溫府一案,定要寫一封信來知會我,紀大人至今都沒有成績,溫行知僅僅只是請他所謂的叔父查案,難道在死馬當活馬醫嗎?
我按下疑惑,平淡如水的與溫行知相處。
從龆年時他出現在我生命裏,到如今舞象之年,一路歡笑離合,緣分深刻,平常見着他也沒有太大的激情,若他不見了,我就異常心慌難過,自那次秋闱考試他一聲不吭的離去,我就害怕某一日他又不知所蹤。
于是,我抓起溫行知的手腕,有些難過的問道:“雲煙,不說前半生,後半生...我們還能時常相見麽?等案子一結,你該不會又去商游,行走五湖四海了吧?”
溫行知輕輕揮掉我的手,他垂眸,不置可否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罷。”
他的回答讓我惆悵了很久,模棱兩可不清不楚,我就盼着他再也不要商游去,跟随我一起吃香喝辣,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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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再次懷疑溫行知不簡單時,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三更半夜大家都陷入深眠時,忽而聽到打抖的響動,我和溫行知坐起來,看見秦青和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屋舍內打得天翻地覆。
秦青嘴上還一口一個:小賊,看你往哪兒跑!
他真是越打越興奮呢,約莫是無法上沙場,這偶然潛進來的賊便讓他熱血了江湖。
他們的利劍交織在一起,發出噼裏啪啦的脆響,那賊子的劍是軟劍,能巧妙的纏上秦青的直劍。
天上的烏雲偶爾會移開,月光的瑩白照耀在兩把利劍上,劍上的光.射.的我眼珠發痛,一會兒,月光又被烏雲遮掩,屋內恢複漆黑,我還是看不清那小賊的模樣。
便摸着下巴道:“那小賊的身影,甚是熟眼。”
溫行知淡淡道:“哦,景铄來了。”
我定睛細看,一拍腿,興奮大喊:“景铄!你詐屍了?!”
那小賊的身影頓了頓,險些被秦青中傷,景铄恨恨道:“你才詐屍了!你們寝屋裏哪裏來的高手,纏人的要死!”
秦青的劍慢慢收住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撇嘴道:“爾等是一個賊窩的?”
景碩輕咳一聲,收劍作揖道:“在下乃江湖綠林好漢,是...沈少爺的朋友,叫我景铄就是了,不打不相識,這位高手怎麽稱呼?”
秦青沒抓着賊,很是失望,他輕哼道:“在下乃南中将軍之子,你可以稱呼我秦少将。”
景铄歸來,很對我胃口,他稱呼秦青為,“好,秦公子。”
我和景铄不約而同的發笑。
“一丘之貉。”秦青傲氣的躺回榻上歇息,不忘将寶劍擺好,他又回眸道:“這位綠林的軟劍...難得一見,可有名字?”
景铄幹脆道:“無。”
溫行知下榻用火折子點上蠟燭,屋內頓時明亮,景铄見到溫行知時他的瞳仁倏然放大,上前後想說什麽又給忍住了,景铄眼中全是心酸。
溫行知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唇角微翹。
我們三人默默溫情時,秦青不合時宜的說:“你的軟劍讓我想起多年前曾名震江湖的滄海明月,一柄滄海,一柄明月乃絕世雙劍,多少人求而不得,昔年武林之中,笑文嫂與古武醫,乃潇灑俠侶,用兩把軟劍傲走江湖扶弱救困,也懸壺濟世,成就一段佳話,讓我如今也豔羨。”
景铄接話道:“是啊,只可惜笑文嫂和古武醫隐居山林,滄海明月也淡出了江湖,他二位仍讓後人津津樂道,也是我等綠林仰慕之人,不過,我這把破銅爛鐵怎與那寶劍比得。”
秦青對武人倒是和氣,不計較方才,他輕笑道:“我也就說說,你的劍雖好,成色卻不好,該打磨了。”
景铄客氣道:“多謝提醒。”
這厮談完話,溫行知就推着我一起出門,景铄随行而後跟了上來,溫行知讓我出來,大概是拿我來當遮掩的。
在屋舍外,他二人敘舊一陣,果然将我涼在一邊,還說了些我聽不懂的暗語,景铄不經意稱呼他一聲少主,卻讓我記進了心底。
我這時,便覺得溫行知此人隐隐有些神秘,他總是讓我捉摸不透,景铄的那聲少主絕不是喚尋常商家少爺的樣子,我靜靜的看着他們談話,二人神情平靜,語氣淡然,提起溫府血案一事,他們也平靜極了,仿佛談的是別家的事。
我洞悉着他們的神色,卻對其餘的事無從所知,思來想去,溫行知僅僅是我認識的一個病弱少年,家底幹淨,如今伶俜。
我自嘲,是多慮了。
景铄沒有留下來,溫行知讓他去河郡鄉協助叔父找兇手,景铄一口答應,他轉頭囑咐我定要照顧好溫行知,互相道別後,他靈活的翻牆而出,消失在了月夜裏。
我們進屋後,秦青一躍坐了起來,他張望道:“你的綠林朋友呢?”
我就知他對江湖什麽的感興趣,我終于可以傲然一回,端足了自大的模樣,斜睨他一眼,微笑道:“無可奉告。”
秦青上下打量我一眼,嗤笑道:“就你這德行,向天再借五百年,本少将還是瞧不上你。”
我懶得理他,悠然的上塌跟溫行知共枕眠。
在太學裏憋足了時間,終是等到放旬假的一日,休沐日前夕,學府裏的書生都樂呵呵的說,要去仙境裏看仙女兒,自然是春樓裏看娘子了。
書生們好不容易等到這一日,一個個揣足了銀子,如狼似虎一般,前仆後繼的湧向京城各方的春風樓苑裏,喝花酒,戲仙女。
自古以來書生便愛逛窯子,太學不遠處就有兩家頗為聞名的春樓,宜歡樓生意悠久,杏春樓百花嬌豔。
連秦青都準備前去,我當時心中鄙夷,還嗤之以鼻的腹诽:爺不與爾等不幹不淨的人厮混。
轉眼間,我便被打臉了,本想和溫行知去鬧市逛逛繁華的京都,讓人心情發悶的是,他又拽着我去窯子裏逛,說要聽清倌兒娘子唱曲。
我還能怎麽着?唉一聲,不甘不願的去了。
站在人潮湧動的街頭,左邊是宜歡院,右邊是杏春樓,兩座春樓的姑娘互相競争拉客,一群莺莺燕燕分別在兩頭揮着香帕子,嗲聲嗲氣道,“爺,奴家腰好軟,不信,您杏春樓來摸摸。”
“奴家金蓮無雙,玉藕雪白,爺要否來宜歡樓瞧瞧?”
“二位公子,倫家一副好嗓子,黃梅戲唱的那叫一個妙,若要聽多妙,還來杏春樓。”
“我宜歡院藝技了得,別說黃梅戲,只要是戲,那都會唱!”
.........
這些嬌滴滴的聲音,聽得我骨頭麻,杏春樓的姑娘媚眼抛得千嬌百媚,宜歡院的藝技賣弄風騷,溫行知站在中間左右為難,他品評道:“杏春樓的要好看些,宜歡樓的要附庸風雅一些,”他看向我,笑了笑,“你這人半點不風雅,還是去杏春樓罷。”
溫行知這是拐着彎罵我不懂文化。
我擡腳往杏春樓裏走,用洗刷的語氣道,“是,我風不風雅都由你說了算。”
溫行知摸摸我的肩膀,挑眉道:“若喜歡哪個清倌兒,不必客氣,這一頓我請,我只喝花酒。”
我心中有些悶,就揮掉了他搭在我肩上的手,“随意你的,別管我。”
溫行知若有若無的會側目瞧我,他問:“你...怎麽了?哪裏不高興...你說一說。”
我連忙堆起笑臉,讪讪道:“哪就不高興了,就是昨夜溫習功課的晚,眼皮子犯困,”我環視一圈杏春樓,繼續道:“一來人間仙境,能叫人醉生夢死,我甚是歡喜,若買了清官兒價錢大,我認為不值,普通娼.妓不幹不淨,怕得了花柳病,還是看看為好。”
溫行知垂下眼皮,淡淡道:“就是這個緣由,你才不厮混?我說了,今日我請。”
我推脫道:“不了不了,我還是喜歡正經出身的閨閣娘子。”
溫行知的嘴角微微扯起弧度,算作一個笑容。
照例包了一個雅間,今日生意興隆,等了好一會兒老鸨才上來,溫行知吩咐道:“把你杏春樓最有才華最美的清倌兒喚來唱曲,俗稱頭牌,雅稱花魁。”
老鸨扶了一下發髻上的簪花,語氣為難道:“這位爺,花魁已在別的雅間內唱曲,不如喚次一等的紅秀也是可以,紅秀可不比花魁差,她上次差一點就能當魁娘子了。”
溫行知出手甚是闊綽,他拿出一張銀票擺在桌上,平靜道:“我出三倍的價錢,你将花魁請來便可。”
老鸨看到錢就目光如炬,半晌,她嘆氣道:“公子,可不是我不想做生意,那位雅間的貴客,我也得罪不起,一個是世子,還有一個是少将,您還是換個姑娘罷。”
溫行知與我相視一眼,我們會心笑了笑,一個是世子,一個是少将,還能有誰?
溫行知用折扇敲着膝蓋,對那老鸨道:“巧了,劉世子與秦少将是我二位的同窗,你帶路,我去拼個雅間看看。”
老鸨稍微有些驚訝,約莫她見我二人穿戴富貴,長相也俊氣,就沒有回絕,在前頭領路引我們去了另個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