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理寺少卿
隔日到了京城,下馬車後,我不着痕跡的撞開書同,親自攙扶溫行知前往大理寺,寺外桃林盛開,桃瓣散發出的陣陣清香飄香幾裏,香氣沁人心脾,放眼望去滿片的粉紅,心情不覺變好了些。
溫行知走在路上,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過桃花枝頭,他看了這棵樹又轉頭看那棵樹,嘴角含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我知他愛賞花,便扶着他慢慢的行走,走近了,方看見前處的朱紅門庭,莊嚴氣派。
臺階兩邊各有一座威武雄壯的石像狴犴,有浩浩然正氣,仿佛在虎視眈眈的環視察看,這石像起了威懾作用。
而守門的官差神色肅穆,也十分懾人,叫人不敢冒犯。我上前報了名諱,期中一個帶刀官差便引路帶我們前去大理寺,面見正四品少卿紀大人。
沈道文和紀大人都是提前通過氣兒的,是以,我們進去暢通無阻,還有人安排招待,我和溫行知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喝茶,書同立在一旁站得規矩筆直。
不多時,身穿威嚴官服的紀大人便來了,他頭戴烏紗帽,腰系蹀躞,是雙扣金帶的。紀大人方才還滿面的嚴謹,見到我後,态度微緩,有了那麽一絲和悅。
“小生知州長子,姓沈名從,聽從父令,特意攜昔日同窗前來面見紀大人,協助破案。”我上前尊敬的作揖,溫行知不緊不慢的跟在身旁作了一揖,“草民溫行知,乃溫府一案遺孤,今日特來呈上所知的供詞。”
紀大人伸手扶了我一把,他摸摸八字胡子,走向上首端端正正的坐下,“嗯,沈少爺就坐吧。”
我道了句多謝,便安心坐在下首靜看審訊。
溫行知筆直的站在下方,定了半晌,他的神色有一絲不甘,面容隐忍的撩開衣擺下跪了,他抿嘴,磕了一個頭,說過場話道:“草民有冤要申,一家上下加上仆從有五十餘人遇難,獨留了罪子茍活,望紀大人能替草民申冤。”
紀大人輕輕一拍驚堂木,他拿起淡黃色的公文掃了一眼,态度和氣道:“此事件引得上頭重視,本官定會竭力破案,現在開門見山審訊即是。”
溫行知的右手攥着衣角,他不卑不亢道:“是,草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紀大人的眼眸倏然變得犀利,他嚴肅問道:“現場有打抖的痕跡,刺客死三十餘人,刀刀利落,直中要害,本官且問你,你家中仆從可都會武功?”
溫行知神色自若,語氣平靜道:“我家中從商,重金聘請了武功高強的镖師随行保護,所以能魚死網破的中傷賊子。”
紀大人繼而眯眼,似是不信的問道:“是麽?”
溫行知面無異色,淡然肯定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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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大人摸着八字胡,斟酌後,再問:“你溫家在往日以及現今,可與何人結過仇?你心中可有嫌疑犯的人選?一一道來,再記個名冊。”
他使了一個眼色,差人把紙筆給溫行知拿下去。
溫行知看了看紙筆,神情認真道:“草民,不知,我溫府從未與人結過仇,家父待人和氣,處事周全,草民即便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到底是誰要害我一家。”
紀大人蹙起了眉頭,他一拍驚堂木,不怎麽相信道:“本官給你點時間,你好些想想,若一點供詞也說不出,這讓本官如何破案?!”他荒唐一笑,“怎會一點也不知呢!你吃白飯長大的嗎?”
溫行知緩緩低頭,似在回想一般,片刻後,他斬釘截鐵的作了一揖,“紀大人,草民家中的的确确沒有與何人結過仇,我家中向來行善,父親時常擺攤施粥給窮苦之人,卻不做嗟來之食,若要得粥,定要叫食粥者替家中做一件事,掃掃地做做苦力,才能得到相應的糧饷和賞銀,因此我父有個別號,俗稱溫善人。”
溫員外不授嗟來之食,叫我肅然起敬。景铄原先說過溫員外摳門,卻不想待窮人如此寬厚。死了這麽好的善良富人,令我惋惜。
紀大人的目光一時也變得敬重起來,他不再逼問,緩緩嘆息道:“令父是個不可多得的善人,這麽說來,案子無頭緒,棘手啊。”他想了想,問道:“你一家走京畿官道,是要來京城麽?來京城作甚?”
溫行知凝神回想後,簡潔明了道:“家父當時有一筆生意要做,打算做了就走,去五湖四海重游為商,哪知...遇了害。”
紀大人的眉頭微微舒展,他一瞬端坐,連忙道:“你可知,做生意的對象是誰?曉得的話,寫下來,我派人去傳喚。”
“也是個富貴員外,姓王,其餘的便一概不知了,我在家中一向不理俗世的,只知這麽多了。”溫行知說着說着,聲如蚊蟲,他略微羞愧的低頭,露出一副恨自己無能的樣子。
紀大人有些頭疼,“你...京城如此之大,姓王的員外何其之多?你說得再詳細一些!”
溫行知想了半晌,吐露道:“應當是城西的員外...沒錯。”
紀大人總算松活了點,他連忙派捕快去找城西的所有王員外詢問,我們便在大堂裏候着。
我心疼溫行知的傷沒好,就在地上長跪,他臉色泛白,明顯是在強撐着身體。
我看向上首的紀大人,拱手作揖道:“溫公子死裏逃生,身負重傷,勉強能走,他再跪下去恐怕就要暈了,屆時紀大人也不好審訊,不如讓溫公子歇息歇息?”
紀大人沒多說什麽,他甚覺有理,和氣道,“是我疏忽了,沈少爺所言不假,來人,賜座。”
馬上就有人搬來一個圓凳,放在溫行知面前,溫行知先是作揖向紀大人道謝,為了做場面,又給我道了謝,才端端正正的坐下了。
期間紀大人扯了許多問題白問,溫行知大概就是一問三不知了,若不是有我在,紀大人恐怕得擺臭臉,若又不是依了我親舅爺李臻廣的名號,紀大人哪會待我如此和藹?
起碼有一個時辰後,捕頭才押了一個身胖臉圓的王員外進來,王員外恭恭敬敬的跪在下方,他一臉的迷茫,有些無措。
在紀大人的審問下,王員外戰戰兢兢,磕了許多頭,他發毒誓道:“我和那溫員外是由中間人介紹,因此互相識得,左不過才見了一兩面,我和溫府着實半點幹系都沒有啊,生意沒做着,害我等了多日,這其中遇害什麽我實乃不知情,如此令人發指的血案,怎會與我有關?我除了有些財,半點權勢都沒有,這膽大包天的事,絕不是我幹的,若我所言虛假,定遭天打雷劈,五雷轟頂,斷子絕孫。”
自古以來大家信鬼神,從不輕易發毒誓,王員外避嫌避的有些過了,誰人不知,他一個員外沒權?紀大人只不過想從蛛絲馬跡裏找線索罷了。
紀大人有些無言,他拍了拍驚堂木,質問道:“你們當真認識不久?那這樣也不好審訊了,你口中的中間人是何人?那中間人與溫員外可相識的久?”
王員外看起來相當緊張,他搓着褲腿,又擦擦汗道:“這中間人早去商游了,他姓黃,黃老爺和溫員外也是認識不久的,互相做了點生意,油水頗多,所以黃老爺就将溫員外介紹給我認識了,大家錢財到手,很是和氣的,黃老爺在我面前還誇了不少溫員外會做生意的話。”
紀大人真真是一籌莫展了,他分別讓今日的兩位證人寫下呈堂證供,畫押簽字後,才放了王員外離去。
溫行知還寫下一些名字和地址,是和溫員外有生意往來的人,紀大人打算從生意人那裏排查。
至于我和溫行知還要去瞧瞧溫員外的屍體,紀大人沒有前去,吩咐了人領路,我和溫行知就跟着一起去看逝者了。
天氣雖不炎熱,放了那麽多天,溫員外的身上已經開始長屍斑了,他臉色鐵青,青的看不出原本面目,脖子上有一條可怖的口子,皮肉有些翻卷,傷口邊緣的血跡已經擦幹淨了,冒着腐爛的屍油。
這下,看得我脖子痛。
我捂着脖子,等待溫行知處理他爹的後事,征得了紀大人的同意,辦了一系列的手續,溫行知才将逝者從大理寺給領走了,還有溫家的遺産一并歸屬溫行知。
出了大理寺,溫行知是平淡沉着的模樣,他并沒有顯露過多的悲傷,臉上很陰郁,我一向知他是個內斂的人,這讓我有些心疼啊。
溫行知掏腰包,将溫員外下葬在京城。
他說,他爹以四海為家,葬在哪處都是一樣的,不如葬在最繁榮的京城,在天子腳下,讓溫員外泉下安定,享後世之福。
辦喪事要耽擱幾日,所以我派人回去,傳口頭信報平安。
我們的吃住是在京城最奢華的客棧,官兵輪流保護在側,因此吓着了不少客棧中的游人,總之無人敢與我們湊近,連店小二也服侍的戰戰兢兢。
我擔憂還會有刺客殺上門來,所以和溫行知一起食一起睡,晚上還可以趁機偷親兩口,揩幾把猥瑣的油。
等回到沈府,溫行知繼續暫住在我府上修養,我特意在東廂房給他開了一個小廚房,我每日借着預習學業的由頭,來東廂房食飯。
李氏和沈道文見我專心,往後也不叫人來東廂房喚我去大院食飯了。
那天陰雨蒙蒙,我一大早照常的攜着書本,去東廂房上“家塾”,未進房門,便聽得裏面有個莺莺悅耳之聲,那女子嬌笑道:“公子,奴家寅時四更天就起來熬骨頭湯了,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多吃多補,您還想吃甚,我回頭就去做。”
我發覺有不妙之事,微微皺了眉,等我一腳跨進門檻內,看見那溫行知正用湯匙小口喝湯,他溫和道:“不用勞煩你了,我不餓,就中午如常做便是了,菜要清淡些。”
那豐韻的廚娘福了一個身,嬌滴滴道:“溫公子不挑口,奴家深覺輕松,奴家這就去費心準備了,此刻準備,中午定能讓你食上山珍海味。”
溫行知客套一笑,嬌媚廚娘轉身時看見了我,我陰沉沉的盯着她,她神色一斂,規規矩矩向我行了禮問了安,才有點落荒的跨門而出。
“想不到你如此懶惰的人,越發的好學,你兒時與現在真是天差地別,我都比不上你勤奮了。”溫行知拉開身旁的凳子,他盛了一碗骨頭湯放在空位前,輕聲道:“先嘗嘗鮮,再上課罷。”
我走過去單手拿起碗,咕嚕咕嚕一飲而盡,我把書放在桌上,沉吟道:“你等我一會兒,我有點事要辦,馬上回來。”
“何事?”背後響起了清脆的聲音,我回眸一笑,簡潔道:“解手。”
待我徑直出了東廂房,随意喚了個小厮将管家喊來,管家問我喚他何事?我将他帶去東廂房的小廚房外面,透過門縫我指向裏頭正在燒菜的廚娘,撇撇嘴:“看見那花枝招展的婆娘沒?”
管家探頭往門縫裏看人,片刻,他憨厚笑道:“瞧見了,少爺,你是看上那身姿不錯的廚娘了?”
我搖搖頭,盯着裏頭忙活燒菜的廚娘,哼聲道:“把那胖鳥依人的騷氣廚娘給我趕出府去,重新找個醜八怪進來,長得漂亮的就是不老實,今兒她對我抛了幾個眉眼,想當主子呢?府裏誰不曉得,我對春姨娘情有獨鐘?若讓春芙知道了,該生我氣,”我轉頭看向滿臉褶子的管家,“你懂我的意思了嗎?”
管家表情恍然,他連忙點頭道:“懂懂懂,少爺潔身自好嚴于利己,專心念書,最不喜那等不安分的女子來擾心,老仆都曉得,以後府裏的丫鬟我個個都挑醜的進來,這樣醜姑娘就不會不自量力的想當主子了,少爺和春姨娘看着也順心。”
我拍了拍管家的肩膀,滿意道:“嗯...孺子可教也,怪不得我爹重用你多年,你一猜便能猜中主子的心思,往後我都想重用你了,來日我要是當家了,定不虧待于你。”
管家露出謙虛的态度,他哧哧發笑,作揖道:“少爺金口玉言,老仆歡喜,我定會将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辦妥,少爺寬心了,府裏上下才會寬心。”
我聽了老管家的一陣馬屁話,才悠然的走去東廂房。溫行知在桌上看書,日光投下,斑駁的光點灑在他周身,清俊美好,他擡起尖潤的下巴,揶揄道:“你解個手,要掉茅廁了?可真久。”
我故意玩笑道:“唉,屁股上長了瘡,是要久一些。”
溫行知如畫的眉眼颦起,他鄙夷道:“盡說些不幹不淨的話,要是讓你爹聽見了,有你好受,我在你府上幾日,也聽說了你自小的挨打事跡,令父是個嚴父呢。”
我坐下,撐着頭笑道:“我爹聽得見個甚,這時辰他在辦公呢,” 我将目光轉至溫行知的左肩,方問:“你身上的傷,見好了嗎?”
他撫了下左肩,緩緩颔首,“見好了,一點不疼,只癢。”
我倏然又問,“行知,你...真不知景铄去了何處?你不擔心他麽?還有紀大人那日堂上審訊,你真想不起你爹與何人結過仇麽?”
溫行知的臉一皺,他垂頭,淡淡道:“真不知,你問了我幾道了?你以為我不想申冤嗎?我從前不理俗世,只曉得埋頭看書,自然就不知我爹過多的事。”
我撫一撫他的脊背,和氣道:“別生氣,我閑來無事,瞎問嘛。”
溫行知似乎被我問的不樂意了,看書也背對着我看,我跟他說笑了半晌,他才理我。
我總覺,溫行知好似隐瞞了什麽,這種感覺雖盤旋在心中,怕他生氣,我又不敢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