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行路
溫行知病中,我将他照顧的一絲不茍,若要避嫌時,有些事就交給書同去做,我還勒令不許閑雜人等來東廂房,理由便是怕擾了溫行知養病。
其實是為了防備府裏的丫鬟們,溫行知一來比我受追捧的多了,他長得好看又才華橫溢,不僅府裏的女子愛偷看他,連我爹娘也喜愛他。
沈道文在我面前念過幾句話,似乎有一種想挽留溫行知給我做陪讀的意思,只是他還沒開口。
想等水到渠成罷。
我心裏樂開了花兒,便對溫行知愈發的好,我待他照顧有加,他若覺着沈府好,以後定會留下來,我是這麽想的,就不知他如何想,若他留了,我一如既往地待他好。
沈道文催促我帶溫行知去大理寺說供詞,我等他病愈些,能下榻行走了,才聽從了沈道文的安排,與他一起前往京城。
出門那日,沈道文實實确确加派了許多官兵跟從,只不過我看那輛馬車不夠舒适,臨時換了一輛府裏最奢侈的馬車,便是沈道文的座駕了。
馬車內有軟座,我拿了墊子放在溫行知背後,他枕着定要舒服一些。走前我吩咐書同找來我屋裏珍藏的貢菊,這貢菊是沈道文好不容易得的賞賜,三分之一送給了我,三分之一送給了李氏。
眼下在檀木桌上,我親自泡了菊花茶,涼後,端起一杯遞給溫行知,“喏,徽州貢菊,清熱解毒的,正好清你體內的餘毒,我自個兒都舍不得喝,第一口先送予你了。”
溫行知擡眸看了一眼,神情淡然,總之就是一副見過世面的樣子,他接過杯子,解頤道:“是麽?那我就不客氣了,你自小待我這麽好,我都不知該如何報答你。”
我擺擺手,客氣道:“不用報答的,你記得我的好,即是最好的報答,朋友之間付出,計較多少那便不叫朋友了,不過前提要看對方是何人,你的話,我付出百分之百,也覺值,因為啊,你是近朱者,而不是近墨者。”
“你的話甚是暖人,慶幸我還有你一個摯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溫行知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他雖想要往樂觀的方向想,語氣卻越來越低。
他噙了一口菊水,似是覺得好喝,又喝了一大口。
“咱倆那麽幾年的感情,豈是白來的?即便你沒了親人,我來當你親人也是不過分的。”我提起茶壺想要再替他斟茶。
溫行知伸手握住茶壺柄,将茶壺搶了過去,他替我斟上一杯茶,“貢菊難得,你該自己嘗嘗,莫要老是為我着想。”
熱騰騰的菊水從壺口流出,注入青花瓷杯中,水聲由低到高,終止時平平穩穩,茶水面微微有些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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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迫不及待的端起茶杯,甚是燙手,我拿不穩灑了一大半的水,我下衣擺的布料不幸中招,有一處布料顯而易見的變成了深色。
溫行知掏出帕子幫我擦衣裳,他責備道:“地主家傻兒子,不曉得剛倒的茶燙手麽?這麽急,可燙着手了?我瞧瞧。”
我的手指頭捏過耳朵後,才攤開來給他看,“刁民,沒事的,”我厚顏一笑,“我拿不穩茶,不如你喂我好了,以作報答,伺候一下爺。”
溫行知不鹹不淡的拍掉我的手,他重新倒一杯茶,挪到了我面前,一語雙關道:“你拿不穩,學禽獸低頭飲水,也是可以的。”
我一耳便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這不拐着彎罵我禽獸麽?我一驚,難不成他發覺我的龌龊心思了?我忙低頭吹吹茶水,嘿嘿笑道:“開個玩笑話而已,別激動,我可不是那起子胡混的人,我房裏有個姨娘,你不知嗎?”
溫行知緩緩擡頭,片刻後,他垂下眼皮,輕輕道:“還真不知.....你的豔福倒是好...未成親就擡了個姨娘玩,也不怕将來的正室和岳丈不悅。”
我摸了下鼻子,幹幹笑道:“怎會,沒成親前,屋裏有人的少爺多了去了。”
溫行知打了個哈欠,語氣平淡道:“我乏了,這茶你自個兒喝吧,我先困一覺,到了京城你再叫醒我。” 他轉頭趴在桌上小睡,一只手枕着頭,另一只手放在膝蓋上,廣袖衣裳的線條柔美悅目。
他随意這麽一趴,姿态是別人做不出的慵懶雅氣。
我邊品茗邊回道,“好,你安心睡,在我這你想怎麽就怎麽。”
溫行知沒有回應我,他似乎睡着了,身體的起伏自然勻稱,他自受傷來,真睡得。
我蹑手蹑腳的站起來,彎身探頭看向他的臉龐,他的皮膚白皙細膩,紅唇混潤晶亮。
我虛聲在他耳邊喊道:“喂,溫行知,睡着了?”
我一連喊了幾聲,他的眼皮自然閉着,沒有任何反應,我啓顏,賊兮兮的低下頭,在他紅亮亮的唇上迅速印了一口,趕忙的就坐回位置上去了。
有那麽一點刺激,我撫着胸口,舔了舔嘴。心情不禁大好,一壺菊花茶将近被我喝完,身下有了尿意,我掀開簾子吩咐道:“停一下,本少爺要解手。”
外頭的車夫應了聲好勒,一扯粗繩,馬兒嘶鳴兩聲,馬車便緩緩不動了。
我瞧了眼溫行知,還好沒被馬鳴吵醒,仍睡着呢。我三兩下撩開馬車的帷裳,書同擡起手臂扶我下去,我尋了一處草叢悠閑的噓噓。
噓噓到末處,我“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待栓好褲子,理好衣襟之時,我忽然聽到“咔嚓”一聲,似有人踩到樹枝一般,背後乍然驚起冷汗,一瞬便想到刺客二字。
我拔腿就跑,順便回頭張望了一下,隐隐約約瞧見什麽不明異物,看不大清,總之不是人。
回到馬車旁邊,書同和官兵看見我喘氣厲害,他們便問,“少爺,怎麽了?”
“爺,可是遇到啥了?”
我回頭指了一下官道左邊的叢林,心悸道:“不曉得,那林裏,隐隐綽綽有什麽東...。”
我話未說完,便瞧見兩只灰色的野狼從林間裏出現,兩雙眼睛冒着幽幽的綠光,它們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兩頭狼的肚子都有些凹,肋骨清晰,顯然餓極了。
書同吓得拉着我蹬蹬往後退,他眼神驚恐,雙腿發抖,語氣結巴道:“少...少爺...是...是...是...。”
官兵們幾乎面不改色,期中一個英武的官兵翻了白眼,接話道:“是兩只瘦毛蟲!有甚可怕,”他側目于我,語氣恭敬道,“少爺,趕緊回馬車裏罷,免得誤傷了,我哥幾個收拾它們不成問題。”
我微微颔首,不緊不慢的回了馬車裏,書同害怕,連滾帶爬的也進了馬車內。溫行知還在睡覺,書同發出的聲音略大,我瞪了他一眼,他才安安靜靜的坐好了,只是身體還在哆嗦。
我掀開簾子看向外頭,幾個官兵拿着鐵槍和利劍謹慎的夾攻瘦狼,它們雖瘦骨嶙嶙,再怎麽,還是野獸,攻擊人的力量驚人矣。
一戰下來,傷了幾個官兵,所幸無人亡命,不過有一個運氣背,斷了手,手腕血淋淋的可恐怖了。
我正要下去慰問傷兵,溫行知忽然擡起身子,搓搓眼睛,睡眼松惺的問道:“到了嗎?”
我長話短說道:“沒呢!遇到毛蟲了,其中一個兵被咬斷了手臂,你在車上歇息,我下去看看,”我瞥向臉色煞白的書同,囑咐道:“你好生照顧行知,怕就別下去了。”
我下馬車後并未聽見他們應聲,卻聽見了走路的響動,回頭一看,兩人跟着一起下來了,溫行知被書同攙扶着,他語言簡單道:“阿從,喚那官兵頭子讓馬,叫個人将傷者帶回城裏救治。”
“我正有此意。”轉頭,我即刻吩咐了人将斷手的傷兵給抗上馬,騎馬的人快馬加鞭,趕緊就送傷者回城。
餘下傷者粗略包紮傷口,繼續上路。
至于那兩只死狼,官兵頭子征求了我的同意,給裝起來帶回去要當下酒菜。
馬車有些颠簸,此刻我才有些後怕,若當時我發現的遲,恐怕已被野獸五馬分屍了。
書同軟趴趴的坐着,直言我命大。
我輕笑道:“我命大,你膽兒小。”
書同咂咂嘴,他搓着膝蓋,理直氣壯道:“我...我就是膽兒小,沒昏已經不錯了,我方才腳軟,還扶了溫公子呢!”
我往身後靠座,斜眼鄙夷道,“去你奶奶的,若只有你我二人,出了事,你定跑的比野豬還快。”
書同連忙舉起四根手指,表情認真,斬釘截鐵的發誓道:“不,若只有少爺和我,書同定會以命護主,即便要暈,也是要暈在少爺前頭,擋一擋毛蟲,将自己給毛蟲吃了,這樣少爺便能逃跑。”
我和溫行知被他認真的模樣給逗笑,溫行知咳嗽帶笑道:“你雖無力,膽小如鼠,但有那心是極好,與我家景铄不差的。”
書同再三保證所言不虛,我曉得他心思純良,也懶得聽他念叨,就道我信他。
溫行知對方才那事,沒有半點害怕之色,我以為他這般秀氣的書生,會像書同一樣驚恐,不想,卻淡然自若,還談笑風生。
他待我的态度比上午要和顏悅色多的多,看來他一覺睡醒,心情很好。他調侃我,解個手,引出兩只餓狼,罵我是個黴運鬼。
我喜看溫行知笑起來的模樣,多日來,他難得開懷,所以他說什麽我都不反駁,只應承着他的玩笑話,逗他開心。
官道即是驿道,是平整的青石板路,大約有一丈寬,兩匹馬可相向而行,通行順暢,官道主要是給官員軍隊走的,還有打仗時,物資運輸必走官道,去的快,來的也快。
看着外面那寬闊的青石板路,我便想起,是何方潑天大膽的逆亂賊子,在官道殺人多數?
亦或是說,這賊子有逆反之心,所以在京畿周圍故意挑釁皇威?而路過的溫家恰好被當做了犧牲對象?驚動京兆尹是必然的,這個兇手不可能沒考慮過。
那麽,假若不是挑釁皇威,兇手何苦要冒這麽大的險殺人?我真真是想不透。
我琢磨着溫家滿門血案的各種可能,時不時向溫行知提問,他與我說話有些含糊其辭,卻滴水不漏,讓我感到有一絲怪異。
我只當他不想提起溫家的事,便閉嘴,不再戳他的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