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書信
第二日我睡到了日上三竿,沒人叫我早起,大抵是因我身體抱恙,沈道文才準許我睡懶覺。
春芙既做了姨娘,貼身丫鬟就變成了秋月,秋月服侍了我好幾年,地位在春芙之下,她替我穿戴整齊,認真挽了規矩的束發,将我打扮的一絲不茍。
洗漱後用了早膳,我便去書房溫習儒學,溫習不過半個時辰,我就有些閑不住,悠悠的拿出白紙用鎮紙木壓上,方提筆寫下一封道謝書信,差人送去了溫府。
信上謝的便是溫行知昨日接我之恩,我還在信中提及若不是他及時接住我,恐怕我會磕着腦袋變成地主家的傻兒子,我故意誇大其詞,也算是誠心敬謝。
過了晌午,我竟收到了溫行知的回信,他在紙條上寫道:安然即好,勿謝。
他的字跡遒勁有力,神.韻超逸。
我摸了摸那幾個字,疊起來收藏進盒子裏。
由于溫行知回信給我,我心情大好,便去了明山那邊轉悠瞧瞧,不巧,他吃過奶娘的奶水,已經午睡了。
我又去隔壁看看明紗妹妹,還是午睡了。
這兩小只睡着的模樣十分可愛,小臉白嫩,有點兒嬰兒肥,我伸手摸弟妹圓臉的那幾下,力道微重,他們皆是扁扁嘴,要哭未哭,哼哼唧唧。
所幸在奶娘的提醒下,我趁早收了手,弟弟妹妹最終安然午睡。
我精神抖擻的去給李氏請安,她看着我病好了,勾起胭脂嘴哧哧笑。
沈道文那處,我是不敢去的,見了他我要夾着尾巴說學習事兒,我還是垂髫孩提時,不認真學啓蒙,背千家詩和三字經疙疙瘩瘩,于是乎,沈道文常常揪我耳朵罵愚鈍,他打的戒尺,比私塾夫子重多了。
導致我如今,怕他。
父子,能不見盡量別見。
見了,父又該說子。
Advertisement
他要是個女子,生的窮一些,不去當嬷嬷婆子,可惜了。
我無心學習,正在游廊裏散步學賞花,累了便選一處陰涼的地方投食喂鯉魚,我院裏的一個小厮匆忙跑來,他語氣緊張道:“大少爺,老爺今兒退衙的早,他從正門進來,似乎往你院裏的方向走了。”
我一聽,手厲害抖了一下,魚食便掉了一大半在水中,肥碩的魚群擠在一簇,争分奪秒的大口搶食。
我連忙擱下魚食,一甩衣擺,帶着小厮抄小路跑回去,我鎮定問道:“我爹走的是哪條路?你不說清楚,若撞上了,見我白日游玩,他不得扒了我的皮。”
小厮抹了一把汗,氣喘籲籲道:“老爺走的那條路,好像要路過王姨娘的偏院。”
這下,我便放心的拔腿大跑了,跑着跑着,嘴裏灌了熱風,肚子開始泛疼。
終于提前到院兒後,我破門闖入書房,小厮連忙幫我擺好筆墨硯臺,我接過毛筆,喘着氣寫字兒。胸腔裏的那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半晌,才靜了下來。
門口踏進來一只黑色的厚底官靴,我端好裝模作樣的姿态,下筆加快,字跡略微潦草,這篇撰寫的儒學文我一早兒就想好了,就是要在沈道文面前寫給他看,好來應付他。
沈道文進來後,把那雙有褶子的精光眼對準我,他打量我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我擡眸,故作詫異,再微笑道:“爹,你今日放班的真早。”
沈道文唔一聲,他走過來看了看我的文,“怎麽才寫了這麽些?字也差,一看就沒認真寫,”他瞥了我一眼,“你滿頭大汗的,做什麽去了?”
小心肝兒一緊,我用袖子擦了把汗,笑呵呵的應付道:“沒做什麽啊,我中暑還沒好,悶熱的慌,就出汗了,我方才在想如何寫好一篇文章,徹徹底底的想好了才敢落筆,我一落筆,您就來了呀。”
沈道文仔細的盯了我一眼,那雙眸子敏銳老練,他将雙手背在身後,老氣橫秋道:“別以為萬事都能逃過我的眼,你也大了,我再責罰你,恐傷你自信,秋闱考試将至,你自覺勤奮些,我說多了你也不愛聽,幸得你是生在官家,有私塾可上,外面那些個平民窮酸戶想上學也沒銀子可摳,你好好惜福罷。”
我讪讪笑了笑,點頭做出乖覺之狀,“曉得了,我秋闱時一定給爹考個進士看。”
沈道文從鼻音裏發出一聲嗯,音拖得可長了。他轉頭看了一眼書桌上的冰鑒,對小厮道:“去給你主子領幾塊冰來涼涼屋,他舒服了才好專心溫習功課,熱壞了我也擔憂。”
小厮手腳麻利的領命去做事。
他又輕聲問我,“你身子可利索了?”
沈道文甚少關懷人,我一時有些感動,便誠摯道:“差不多好了,我會自覺用功的,我們私塾裏邊兒有個天才,他是我同席,夫子們最喜愛他,現與他同坐,我也越發愛學習了,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沈道文欣慰笑了笑,“等你考中了進士,邀你同席來家中吃飯,我跟你娘擺宴謝謝他。”
我嗯嗯兩聲,低頭寫文,鑽研儒學。
沈道文見我認真了,便踏門而出,走前不忘唠叨兩聲秋闱的事兒。
我掏了掏耳朵,怕長繭子。
一用功下來,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大院兒那邊派人來傳用膳了,我撐了個懶腰,站起來扭扭肩膀,扭扭腰。
還沒走出書房,我靈機一轉,寫了張信問溫行知去不去逛夜市,送信的事兒自然得找書同,就他曉得溫府住處,別的小厮去,我怕信沒到,人便迷失在巷子裏打轉,走不出來了。
晚飯我食用的不多,怕溫行知答應我去逛夜市,我若吃飽了不好再吃街上的新鮮東西。
飯後,書同還沒回來,辦個事兒拖裏拉嗦的,我在花園裏散步消食,看看花看看草,提升一下品味,效仿溫行知賞花。
一刻鐘後,書同滿頭大汗的跑向我,我見他手上光禿禿的什麽也沒有。便急切扒開他的衣襟往裏摸,想看看有沒有書信。
書同神情懵然,他踉跄退後了幾步,捂緊了上衣,語氣結巴道:“少...少爺,你作甚呢!我...我是清白男兒,做事不賣身的。”
我嗤笑一聲道:“你的身早賣入我府中了,還不賣身,本少爺想找溫行知的信,你這個蠢蛋想到何處去了?!”
書同恍然大悟,那模樣要有多蠢就有多蠢,他憨笑道:“溫公子沒留信兒,不過傳了口頭信,他說...他說...,”書同苦惱的摸摸頭,“他說了甚...我給忘了...總之是同意去逛夜市了!好像是叫你去...百花巷口等他。”
書同竟然記不仔細溫行知的口信!!我氣得往他腦袋上捶了兩坨子,我恨恨道:“蠢蛋!哪個小厮都比你聰明!記個口信都不清不楚,我要你來有何用?!”
他縮了縮脖子,聲如細蚊:“...做書童用啊...。”
我氣不打一處來,我身旁的小厮地位沒書同高,書同如此蠢笨能呆在我身邊這麽久,是靠了沈道文當年的欽點,否則我早将他給派走了。
小厮瞅了瞅書同想說兩句,最後什麽也沒敢說,他替我順氣道:“少爺,下回傳信的事兒交給我就是了,我同書哥哥一道去,曉得路後,我以後替您傳信,不管是書信還是口頭的,我定能做的倍兒好。”
我同意了這事兒,書同委屈道:“不去便不去,我方才在巷子裏迷路打轉了許久,可害怕了,最後還不是把事辦好了麽?”
我反問道:“你這叫辦好麽?” 我又擺擺手,“算了算了,你回去給我收拾書房去。”
書同喔了一聲,轉身悶悶的走,我喊住他,又從錢包裏掏出賞錢放入他手中,才獨身前去和溫行知會面。
溫行知近來頗為親昵我,我那幾個年頭裏,愛喊他出去逛,他一次也沒去。這次竟約我在花柳巷口見面,嘶...他是否在暗示甚?
胡思亂想之中,便走近了百花巷。
黃昏将去,暮霭沉沉,溫行知的那一襲白袍,略微紮眼,他靜靜的立在牆邊,側顏秀麗朦胧,鼻梁挺拔,朱唇皓齒。
景铄抱着一把劍,不耐煩的在地上踢石子兒,嘴中還念叨着,“那個賴皮少爺,約公子出來玩,卻讓公子等這麽久,他該不會不來了吧?公子,我們回去吧。”
我連忙趕上去,不好意思道:“來了來了,讓二位久等,對不住了,都怪書同方才迷了路,他回來捎口信的遲,我可是接到口信,馬不停蹄的就出門了。”
溫行知無奈嘆氣道:“你可知,我等了你半個時辰,你面子真大。”
景铄不滿道:“不守時者,将來為官,也難成大事。”
我伏低做小的道歉:“真真是對不住,我的錯,等下要玩什麽吃什麽,我都包了,以作賠罪可好?”
景铄可從來不客氣,他一口就應了。
溫行知是個很嚴謹的讀書人,我以為他必定要指責我一通,不想,他只是淡淡笑着說:那你今日便做東。
走在人潮擁擠的街道上,溫行知難免會向我靠攏,他的手若有若無的碰着我的手背,我突然抽風了似的,用小指勾了一下他的手。
溫行知淡淡掃了我一眼,并無異狀。他用折扇指了指春花樓,抿唇道:“我從未去過花柳街巷,今日,我們進去喝喝花酒,可好?”
景铄眼神興奮,他道:“好呀好呀,我也未去過。”
我有些怔然,特意看溫行知一眼,我低低道:“你...要和姑娘們玩樂嗎?”
溫行知拍了拍我的肩膀,輕笑道:“非也,花柳之地的姑娘不合我胃口,我只是進去瞧瞧鮮,你若喜歡哪個姑娘,叫便是了,我光喝花酒。”
我願意溫行知的手在我身上多搭幾下,可他很快就收了手,我可不信溫行知只喝花酒,我以為他不好意思罷了,可我委實不想他進去看新鮮,雖說我也沒去過,他要是在我面前叫姑娘,那我該多難受啊。
我摸摸肚皮,佯裝餓,“行知,花樓有甚好看的?不如去酒樓吃頓飯,我晚飯食用的不多,正巧餓了。”
溫行知抓住我的手花樓裏拖,手上傳來涼涼的觸感,柔軟舒适,我用力攥住他的手,往外拉,順便趁機揩油一把。
我搬出沈道文的面子道:“要是讓我爹曉得...我逛花樓,他定會打死我的。”
“你身邊兒一個人也沒帶,你爹不會曉得。”溫行知真拗上了,非得拉我進去,竟還與我十指相扣了,我心神蕩漾時,景铄從後邊兒把我給推了進去。
景铄在身後鄙夷道:“我說沈大少爺,你該不會嫌花樓錢多,不想請我們看看鮮吧?”
“怎會!莫要誣賴我!”我挂不住臉,只好跟着進去了,一進去,環肥燕瘦的姑娘全部一擁而來,溫行知那邊的人要多一些,他長得美,可是個香饽饽。
景铄兇惡的趕開了那些女子,他護在溫行知左右,如一頭惡犬,表情兇惡。
惹得煙花姑娘們,又笑又怕。
老鸨頭上.插.着一枝花,她濃妝豔抹,嘴唇如血,身姿格外豐韻,她熱情揮帕道:“三位小爺,打算怎麽玩兒?”
既是我做東,自是我開口,我沉吟道:“額.....要一個雅間,喚幾個清官兒來撫琴弄舞,哥兒幾個途徑此地,是來品鑒春花樓的姑娘藝技如何。”
“清倌兒賣藝不賣身,若爺要買下,銀子好說。”老鸨掩帕偷笑,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她喚了一個小丫頭引路帶我們前往雅間。
約莫見我們穿戴貴氣,老鸨便在身邊兒如蒼蠅似的,嗡嗡的向我們解說哪個姑娘買回家會伺候人。
我不喜聽人唠叨,便把老鸨給打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