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一月,完顏嘉禾登位,掌管東魏的天下,進行登位大典時大雪紛飛,那人立在高階之上俯瞰整個萬裏山河,白雪黑發,明眸皓齒,冰天雪地他一人立在王位之前,不悲不喜,這小小的君王的靈魂是孤寂到極致的模樣。
鵝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天色剛剛放晴,各家各戶推開門窗自掃門前堆積的雪,有貨郎挑着幾捆木柴邊走邊吆喝着,國家換主,百姓不變,宮廷殺戮,百姓不知。
華麗的馬車緩慢的碾軋着地上的冰雪,發出咯吱咯吱嘶啞的聲音,闕歌撩起較簾的一角,吸了一口冷空氣,整個人都從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
初融天還沒亮就将她弄醒,拉着她一番的梳妝打扮,等到她反應過來時,她就已經在馬車上了。
跟着初融倒好,吃好的喝好的,不用擔心沒錢時被店小二趕出來,也不用擔心吃了上頓沒下頓。
若是以後她救了梓黎,栾玦不要她了,她便帶着梓黎游山玩水,笑看世間起起落落,從此無煩無憂。
要是下一次有機會見到栾玦,她要怎麽去面對他呢?
闕歌歪着身子靠在木欄上,目光放遠,望着開始熱鬧起來的市集,看得有些久了,眼前一片濃霧袅繞,什麽也看不清。
揉了揉眼睛,擡眼便見着人群中的一抹熟悉的背影,瘦骨嶙峋,傲而不驕,一身白衣穿得清幽雅致。
“停車,”闕歌撩開珠玉簾子,失控的大吼起來。
坐在一旁假寐的初融被驚醒,拉住想要往下跳的闕歌,清秀的眉頭皺起,冷聲道,“你想做什麽?”
闕歌怔怔的望着他,曾經高傲不羁的眼神,在這一刻卑微渺茫,帶着乞求。
初融愣了愣,握緊的手指一一松開。
他倒是很樂意瞧瞧這女子又玩什麽花樣,反正很無聊,就當看一出好戲罷了。
闕歌跳下馬車時,遙遙望去,卻再也看不到那抹影子。
Advertisement
她不依不饒,不斷地打量着四處,帶着期盼的眼神在觸及每一處時慢慢的失了焦距,失望注滿整個眼眶,仿若經歷了幾個輪回的生老病死,劫後重生,帶着一身滄桑和對生的絕望。
栾玦是真的不要她了,他都能不聲不響的離開她,又怎麽會回來找她?
初融蹲在馬車上,眉眼冷淡,“你還癡心妄想些什麽?如果我是栾玦上神,必然不會回來找你這麻煩精的。”
孩子到底還是孩子,初融永遠不會懂一個人深愛着另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覺,并非是說不愛就不愛,說不見就不見,說傷害就傷害的。
初融還未成年,尚未動過男女之情,暫且不怪他。
闕歌嗤笑,進了馬車。
下半程路途,颠颠簸簸,她昏昏沉沉睡了一路。
馬車慢悠悠的從雪上駛過,留下兩道深深的轱辘印,随着車身晃了幾晃,終于停了下來。
闕歌跟着初融跳下馬車,炫耀的光芒讓她幾乎睜不開眼來,新出的朝陽拂照,地上屋上樹上的雪發着刺眼的光。
半捂着眼睛随着初融進了面前屹立的大宅子,左轉右出,分花揚柳。
遠遠的,闕歌瞧見遠處的涼亭中坐了一個人,有炭火的黑煙從他面前升起,他捂着嘴唇咳嗽了幾聲。
越走越近,眼前的人的模樣漸漸的清晰起來。
千折顏低着頭,眉目帶笑,生就圓潤纖細的手指握着細長的鐵鉗,認真的挑了挑爐中的炭火,“初小公子可是讓我等了許久。”
初融學着大人的模樣,躬身一禮,謙卑道歉,“是小子不對,還望千兄不要怪罪。”
闕歌皺眉,隐約覺着哪裏有些不對。
她小心翼翼的退後一步,卻讓初融見了個正着,不留餘地的拉着她一并坐下。
“這位是?”千折顏假笑,故意指了指初融身邊的闕歌,全然是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
“她是我為君侯登基準備的大禮,這次我來,就是托折顏兄幫我将她送入宮裏去,”初融得意笑笑,“君侯一定會喜歡的。”
千折顏挑眉,他并不否認,完顏嘉禾逼宮那夜的情景,這女子也去了,現場發生的事,還真是教他印象深刻。
但是,想不明白的是初融為什麽要托他辦這件事,千折顏摸不清這孩子的心性,戲谑道,“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的是錢,但是你想要的是東魏的權。”
闕歌不可置信的看着初融,突然覺得這人小小年紀,心腸倒是毒辣,“蒼璃砂知曉你這麽做麽?”
“她知不知道并沒有關系,重要的是有錢才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初融輕蔑的笑笑,玩笑的口吻中帶着對金錢的崇敬。
千折顏擡眼,含笑的眸中劃過淡淡的尖銳,點頭應允,“初兄弟想要什麽數目。”
“十萬兩、黃金。”
“可是貪心了些?”
“這女人值得可是這個價位,你我定是心知肚明。”
“也罷。”
談好交易,初融并不想多待下去與千折顏大眼瞪小眼的打哈哈,客套的招呼了幾聲,留下闕歌,獨自離去。
就像是擺放在集市上任人挑選的貨物,闕歌就這般簡單粗暴的被初融賣給了千折顏,可笑的是她還是一個修仙的半仙。
要是被栾玦知道了,還不得笑得死去活來的。
千折顏若有所思的瞧了眼不在狀态的闕歌,問道,“闕姑娘在想什麽呢?”
闕歌冷笑,“若是南榮曉得你如今變成這般冷血無情,定是覺得你糟糕透頂。”
握着鐵鉗的手垂下,落在爐火上,燙傷了一大塊,千折顏失神,好半天才不确信的問道,“你是誰?”
“你覺得我會是誰?”
“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我知道很多,比如南榮并不希望你為了她手染鮮血,圖謀不軌。”
“你,”千折顏大驚失色的望着她。
“我知道曾經給南榮許諾,說是若她贏了北繁,你就于她錦繡前程,可是南榮輸了,你卻想将整個天下的人為她陪葬,你未免太過于貪心了些。”
“我哪裏貪心,你只是不曉得心愛之人死在自己面前而無能為力的感覺,”千折顏将手放在胸口的位置,不疾不徐,“我只是想給她最好的而已。”
“什麽是最好的?掌握東魏政權,利用東魏和南姜的現狀煽風點火,發起戰事?”
“你懂什麽?你以為你是救世主,你以為你什麽都知道?”千折顏惱羞成怒,立起身來。
“南榮并不想看到你這樣,饒是你殺盡所有的人又如何,你想看到熱血浸入土地,染紅她的白骨?”
“你不要說了,我不想聽。”
闕歌揣着大氣,憤憤的看着固執到底的千折顏,到底還是自己嘴欠抽,說什麽不好,非要說些讓他生氣的話。
她本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再加上現在的她和以前不同,受制于人,大可沒必要觸怒些不該觸怒的人,以免惹禍上身。
是她今日多嘴了。
*************
午時,栾玦和笙煥來到陌家堡。
曾經風光無限好,從陌家堡堡主去世之後,整個陌家都呈現敗落的景象。
盛極而衰,大約就是此時陌家堡最真實的寫照。
全然沒有之前的其樂景象,偌大的院子裏沒有人影。
走到玲珑居時,蒼璃砂早已經窩在榕樹下小憩,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兩眼驟然變得清明起來。
栾玦立在她身邊,似笑非笑,“蒼姑娘可真是極為信守承諾之人,就是不知其弟到底是不是你的親弟弟,性格全然相反。”
蒼璃砂起身,淡淡道,“公子說笑。”
笙煥捂着唇角偷偷笑着,樂得看這倆人精唱戲。
蒼璃砂瞥了笙煥一眼,張了張嘴,還是沒有開口滿足好奇心,問問這紫衣男子是何許人。
帶着他們進了廂房,蒼璃砂躺在榻上,“開始吧。”
“有什麽遺言就快說啊,不然以後都沒得機會了,”笙煥挽着袖子,一股子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模樣。
“沒什麽可說的了,”蒼璃砂搖了搖頭,堅定不移。
笙煥不确定的用眼神去詢問栾玦的意見,栾玦點了點頭。
這女子的一生都循規蹈矩的活着,最終落得這般下場,也似乎并不出人意料。
尊着命運的軌跡活着,尊着命運的軌跡死去。
笙煥在動手之前,忽然想起曾經他騙闕歌說蒼璃砂是死在夏天,驕陽似火。
出家人亂打诳語,真是罪過罪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