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見,不曉得笙煥師兄與掌門人修成正果沒有,正所謂趁熱打鐵,郎有情,妾有意,好事就該早些辦完。”
背對着她的人慢悠悠的轉過身來,臉黑了一大片:“施主是專程來給小僧說笑話的?”
偶有那麽一兩只肥了膽的小鬼敲船,有客人在,闕歌睜只眼閉只眼也就算了,一刻鐘不管,膽子瞬間變肥的厲鬼不少,有一只厲鬼許是眼神不好,需要近距離觀察觀察客人,于是幹脆将白骨森森的手伸到了甲板上,整個身子借力向上爬。
闕歌利落的直擊他的頭顱,未看清如何出手,耳畔已響起一聲慘叫,浮于船下的厲鬼紛紛作鳥獸散狀。
笙煥目瞪口呆的望着霸氣十足的闕歌,半響,擡手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将現在的女子與以前在朗朗峰成天跟在自己身後的女子看做是同一個人:“你确定你是不會飛的小雀精?闕歌?”
闕歌居高臨下的瞪了眼他,語氣相當不善:“你确定你是朗朗峰掌門人的相好?笙煥?”
被揭了短處,笙煥不好意思的摸着鼻頭幹笑了幾聲,捏了一個訣,變出一張矮幾,兩杯熱茶出來,做神仙也就這麽點好處,至少吃喝可以很輕松的解決。
笙煥像垂暮老人般佝偻坐着,手中捧着茶盞,湊到唇邊頓了頓又放下,欲言又止的模樣。
闕歌實在沒想到,不過短短百年光陰,那厮便秘得如此無藥可治,心情千轉百回間大好:“有事就快說,搞什麽神秘。”
“你近來在忙些什麽事?”笙煥話到嘴邊變成了這一句,眼神不确定,帶着半信半疑的落在她身上。
她輕挑了挑遮擋住左臉一大半的發,一手托腮作思考狀:“忙着渡鬼過河,偶爾打打瞌睡什麽的。”
握着茶盞的手抖了抖,灑下幾滴滾燙的茶水,浸濕衣袖,笙煥狐疑擡頭,墨色眸子深沉似海:“你手中有兩重靈魄,不知是怎樣得來的,你靈力太低,很多人都可以感受到那兩重靈魄的氣息。”
她早知會有這般後果,并無太大驚訝,她使用窺影之術,化影為魄,将凡人的靈魄取走,必然會得到天界的調查,但她從來都不後悔。
半天,她撫了撫左臉的發,發下的皮膚有灼灼痛感:“我确然是有些失算,本以為天界的人不會這麽快知道的,成天與鬼呆在一起,我以為那兩重靈魄的氣息不會太過明顯。”
笙煥慢悠悠的飲了一口茶,猶豫片刻後才下定決心道:“我從來都不曉得,九公子梓黎對你如此重要,甚至不顧惜性命也要救他。”
提起梓黎,她立馬就來了興致,饒有興趣的開口,語氣帶着許些驕傲微微上揚:“你知道我與他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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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煥微微皺眉,答非所問:“闕歌,你知不知道,其實普通人的靈魄是不能将梓黎喚醒。”
握在掌中的茶盞,打落在船板上,木與瓷的碰撞間,發出一聲悶響,她低着頭,目光落在被茶水打濕的繡鞋上,半天才反應過來,糯糯開口:“你剛剛在說什麽?”
忘川彼岸,黑白無常帶着一個鬼魂立在岸邊,笙煥重複了好幾次剛剛說過的話,她許久才讷讷的起身,連忙撐着船去将岸邊的鬼魂渡過河。
笙煥一路安安靜靜端坐着,在看到那鬼上岸走遠,定了定神,低低開口:“闕歌,你本不是雀精的,若不是你曾經失去兩重靈魄 ,而恰恰你手中現在的靈魄是與你契合。”
闕歌立在船頭,汩汩涼意從腳底串起,一時之間頭腦麻木,片刻,笑容明豔的回頭,微微偏頭,語氣帶着輕松歡快:“笙煥,你是在開玩笑麽?”
笙煥神色複雜的看了她一眼,很快将視線放在了別處,喑啞道:“我不是在開玩笑的,闕歌你曉不曉得,你上一世是青丘山上的天狐粉扇,因為犯了一些事,處以誅仙之刑,你便是在跳下誅仙臺,失去了兩重靈魄,後轉世為雀,若非你修行萬年,下場如梓黎卻是一樣。”
“天狐粉扇?你說的是栾玦心尖尖上的那個女子,曾經歡喜洛熯墨尊上,使用蠱惑之術火燒姻緣閣,拐跑尊上兒子的那個壞女子?”闕歌歪着腦袋,輕皺眉頭,完全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闕歌,不管不信不信,想要救梓黎就去找一個戲子,她名蒼璃砂,是陳國女子,生于大雪紛飛,死于驕陽似火,她的身上有梓黎失去的那三重靈魄,九公子生來命格弱,落入忘川之後,靈魄受創脫離肉體,靈魄在十八年前找到了最适合它的肉體,從而寄居在了她的身體裏,你只要找到她,完成她的夙願,死無所怨,便可取得。”
闕歌若有所思,許久,猶豫開口:“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以為你說的我會信麽?”
笙煥笑開,單手托腮,幽幽道:“你曾看的那本禁書是我所寫,從梓黎出事起,我就開始密謀尋找最适合你的靈魄,而你學的禁術窺影,化影為魄,也是我計劃之一,我一直都知道,九公子對你太重要了,只要以救九公子為名義,無論幹什麽,你都會拼命做到最好。”
作者有話要說:
☆、血祭
闕歌靜靜的望着天邊擡眼升起的地方,擡手将沒有頭發遮擋的眼睛掩住。
未幾,溫熱的液體順着指縫落下,手放開時,眼睛無淚,只是下着紛紛細雪,堅冰以席卷的速度凝固,喑啞的嗓音落下寒露冷霜:“我以為我找到了希望,我從來都不想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那麽這些高高在上的神,從來都不會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沒有他,我要如何活下去?怎麽有勇氣将未來的路走完?”
說着擡手放在胸口的位置:“當我将梓黎從忘川中撈起來時,看着他面目全非的樣子,這裏真的、好疼。當我等他等了這麽多年,這裏也真的、好累。”
她等梓黎等了許多年,多到她自己都不清楚具體是多久了,她一個人在忘川這條河上,來來回回,載了許多鬼魂過河,有美的有醜的有相貌平平才華橫溢的。
她想,有一天,她的梓黎會撐着那把花傘悠悠從岸上走過吧,似雪的衣,似血的彼岸花。
然後,他會皺起眉小心的将她摟進懷中,臉埋進她的脖頸,帶着委屈與孩子撒嬌的語氣對她說:“都是我不好,不該因着占了便宜就将初見帶了回來,闕歌呀,咱兩一起到凡間去吃好吃的吧,我找到了一種東西,可好吃了。”
有時候,她從夢魇中驚醒,跑到甲板上吹着冷風,她才知道,她最愛的那個九公子,真的不在她身邊了。
她以為只要努力的湊齊三重靈魄,梓黎就會醒來,但現在有個瘋子跑來給她說,她已經取得的兩重靈魄不适合梓黎,适合她。
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她好像已經死了很久了,不過還好,還有希望的對不對?
只要找到蒼璃砂,完成她的夙願,取得原本屬于梓黎的靈魄,他就可以回來了,這樣、真好!
天邊白雲翻滾,闕歌望着笙煥,恍然之間,好像看到另外一個影子,那人眉眼如畫,精致如玉的指執着十二根玉骨花傘,模模糊糊與笙煥重合又分開。
她撫上心口,那顆沉寂已久的心髒狂躁的跳動起來,青絲掩蓋下的左臉越來越疼痛,眼前驟然一黑,整個身體向前倒去,終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風起衣飄時,周身泛起幽幽合歡花香。
笙煥擡眼,望着半跪在地摟着闕歌的男子,漆黑的眼瞳裏如雲一般翻卷着喜色,唇角誇張的上揚:“你總算來了。”
半跪的男子溫柔似水的注視着懷中女子,他的指伸進她青絲覆蓋的臉上,冰涼的肌骨頃刻彈開,擡手看時,指尖已紅腫了大片,半響,皺起眉頭,輕啓朱唇,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時間捏得分毫不差,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可是,還是沒有很開心。”
笙煥擡頭,瞧見空中驕陽如火如荼,一大朵紅雲翻卷而來,遮天蔽日,萬丈紅光始于蒼穹,整個冥界像是被捂在紅紗裏,一群飛鳥自外界闖入,悲涼懼怕的哀鳴劃破死寂的天空,一聲啼血,群鳥自上空落下,翻滾如大潮般的忘川,卷起似血的河水吞沒生靈,發出嘶啞小獸嗚咽的厲鬼,伸出白骨森森的手,競相蠶食,開在兩岸的彼岸花迅速的生出綠葉,花葉相纏,接着便是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速度從根部開始枯敗。
冥界翻天覆地的變化,不過半刻鐘。
保持半跪姿勢的男子微微側頭,黑白分明的眼眸化開濃濃笑意,黑發白衣,美輪美奂:“為我護法。”
笙煥回頭,如意料之中分理不差,輕輕揮手,一身僧服變作紫衣翩翩:“栾玦,你與她本就違背了倫理,希望你日後莫要後悔。”
空中飛來的鳥雀漸多,幾乎将整個天空的光彩遮住,它們一聲悲鳴便落于忘川,翻滾的河水卷起厲鬼的顱骨,頃刻消失不見,厲鬼與厲鬼在河底纏鬥,不滅不休,兩岸彼岸花枯死大半,若是仔細觀看,就會發現那新生的葉仿佛帶着堅不可摧的力量,化成巨掌撚碎花蕊。
冥界的這幅場景,分明是一場血祭。
上古禁書曾記載:往生之神,渡魂附魄,引以為血祭,輔以為十二蒼龍珠十二鳳凰玲珑心,安能毀天命法則。
往生之神?
闕歌啊闕歌,你一定從來都不曾發現,你自己早已經不存在這個世界了吧,你的存在,只是以死人的形式活着!
午時三刻,遮天蔽日的飛鳥不斷飛來,不斷死亡,洶湧澎湃的浪濤之中,一葉扁舟被巨大的球體包裹,笙煥一襲紫衣,盤腿坐于船頭,手中執了一根赤紅長鞭。
栾玦将闕歌放平,雙手在虛空中結出一個繁複的印,十二蒼龍珠化作一個大圓圈住船上女子,拇指大小的十二鳳凰玲珑心發出淡淡金光,相繼落在她半邊額頭上,消失不見。
他擡頭看了看天,唇邊有笑溢出,笑意不達眼底,微微斂眸,呼吸似乎變得沉緩起來,他半蹲,骨肉均勻,天生肌骨如雪的指不受自制的伸出,淩空之中那手漸漸的發起抖來,半響,落于闕歌左臉之上。
栾玦本就病态蒼白的臉瞬間血色盡失,長卷如羽的睫毛覆住眼瞳,看不清是何情緒,只是那手抖得厲害。
覆在闕歌臉上的發被撩起,須臾間,又恢複原來的樣子。
栾玦将手移到自己心口的位置,随即嘴一張嘔出一口鮮紅的血來。
掌控全局的他,有一點失了算,闕歌果真如命般愛上了梓黎,全局的結果雖朝他籌謀的方向發展着,但布在局中的棋子卻成了他的威脅。
那女子的左臉之下,無一寸好肉,縱橫交錯的傷痕浸入墨色液體,偶有幾處傷深可見骨,本該生有眼睛的地方,只餘下一個黑色窟窿。
栾玦從她懷中摸出裝有靈魄的兩個瓶子,擡眸時,面上浮現出冷笑。
他想,手中的棋子本就聽主子的生殺予奪,若是對主子構成了威脅,是該殺還是該剮?九公子,看來你這一生注定是被這個世界遺棄的神!
冰冷蝕骨的目光游離于指尖,流逝的光陰化身成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順着潺潺溪流,逆行而上,萬年的舊時光踏過萬物複蘇枯敗、繁盛凋零翩然而至,那宛如人間少年的神執着一白一黑的靈魄,目光漸漸變暖,溫柔缱绻。
作者有話要說:
☆、粉扇
确然,闕歌前世是栾玦口中的天狐粉扇。
對于神來說,千萬年光陰猶如彈指一揮,九洲王朝幾度更疊,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終于在上古定于四國,後來饒是戰火紛飛,變的也只是四國國號,再無一統天下的局勢。
神界一如既往平靜,各路神仙笑看凡界烽火,天命劫路自有變數,各界也有各界的規定。
再說粉扇這小丫頭,母親生下她不出幾月,便攜着夫君游山玩水,将還沒有完全長開,皺巴巴的粉色小狐寄放在了栾玦家,這一放就是一萬年光景,換句淺顯易懂的話來說,粉扇是又自家侄子一手帶大的。
栾玦一萬歲生辰時,他小姑在那時候出生了。粉色小狐的爹娘懶,沒有什麽精力來想她的名字,恰好栾玦看見小狐生得好看,心情不錯,提筆寫下‘粉紅’兩個字,小狐懶洋洋的趴在他老爹的懷裏,瞧見栾玦寫下的兩個歪歪扭扭的打字,癟了嘴,一包淚含在眼睛裏轉來轉去,一個小輩竟敢如此戲弄長輩,粉色小狐擡起爪子幽怨的撓了他爹一下,表示并不喜歡這個庸俗的名字,他老爹吃了痛,才幽幽的晃蕩着給她取了一個名為‘粉扇’的好名字。
據栾玦所言,粉扇打小就頗得男神仙的歡喜,還未修為上仙,狐貍洞的石階都被提親的人踏塌了。
所以在帶孩子期間,栾玦經歷了各種不同尋常的求愛事件,頗有‘狐家有女初長成’的感受。
粉扇過一萬歲生辰時,栾玦好友洛熯墨尊上正巧來青丘尋他對弈,別看粉扇仙齡萬歲,折合凡間女子年齡也不過十幾歲左右,心智尚未成熟。
那天天氣極好,粉扇化成真身懶洋洋的趴在栾玦腳邊打瞌睡。
合歡樹下,石幾、棋局、清茶,黑白棋子縱橫交錯,厮殺正酣。
尊上一襲玄色衣裳,映着如顏碧玉臉頰分外好看,樹上合歡跌落于墨發間,他眼底浮笑:“栾玦,你到底還是年輕,”語罷,指尖白子噠的一聲落于棋盤,咋眼一看,黑子困于死局,無力回天。
栾玦拂去衣上紅花,伸出兩指将腳邊睡得正酣的粉色小狐撚了起來,放在眼前,笑從唇生:“這個賭局極為有意思。”
尊上眉梢上挑,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可是反悔?”
粉扇睡中略感不适,伸出前爪揉了揉眼睛,半擡眼皮,卻見自家侄子笑得一臉的春光燦爛,陰險狡詐,憤怒的擺動四肢,欲以一擊,可奈何敵人委實太強大,在半空中虛揮舞了半天才發覺自己被提在半空中。
随即,根根軟毛豎立,她露出尖牙,發出低吼。
見此情景,栾玦甚是歡喜,他一手将她帶大,費神費心費力,偶爾看到她炸毛,也是極好的,至少他心情得到了愉悅。
戲谑般的挑了挑眉,栾玦指尖輕彈,一團粉色毛茸茸的球體滾進尊上的懷中,随即撫了撫衣上紅花,眼角彎彎:“這又何反悔的,莫不是尊上下不了毒手?”
暈乎乎的粉扇不知所雲的趴在洛熯墨的腿上,半睜半閉眼間,一雙手伸進她的皮毛之中,輕輕的揉了揉。
不輕不重的力度讓粉扇舒服得呻吟了一聲,還想伸出爪子表揚表揚小輩的尊老,卻突然感受到了一陣疼痛。
球形、長方形、正方形、球形、長方形。。。。。。
洛熯墨樂不思蜀的花了莫約半個時辰的時間将粉扇反反複複的蹂躏了不下白遍之後,終于将一臉哭喪痛苦哀嚎的粉色小狐以扔的形式還給了笑得一臉春花燦爛的栾玦。
瞧着一臉痛苦欲死模樣的小狐貍,半響,洛熯墨起身,拂去衣上紅花,唇角翹翹,有傾城微笑自嘴角流溢而出,眼角輕佻,半是山明半水淨:“天色漸晚,也是玩夠了,下次有空再來青丘與你厮殺一番。”
趴在栾玦懷中的粉扇仰頭,恰好瞧見那麽一抹俊若明玉,顧盼生姿的傾城面容面容,驟然,拇指大小的狐貍心歡快的蹦跶了起來,一臉郁悶的将臉埋進栾玦懷中,糾結了半天,還是在他眼神的威脅下乖乖的趴在了他的腳邊。
光陰輾轉,時間自指尖悄悄的便流逝了。
凡界九州大陸,在經歷了無數的背叛、相殘、厮殺、掠奪、戰火之後,一塊完整的大陸被四只餓狼撕咬開來,明确劃分國界,以四國天下平定安和下來。
北齊、南姜、西陳、東魏,四國簽訂條約,相互牽制,相互扶持,戰火終于得到暫時的控制,普天同慶。
透過銅鏡,粉扇托着腮瞧着山下百姓歡聲笑語,眉宇間帶着愁容,洛熯墨已經有好久沒有來青丘了。
栾玦提着一壺冷茶飄然而過,順道輕飄飄的掃了她一眼,歡快的腳步停了下來,磨蹭着坐了過去,斟酌了半天,不可思議的問道:“姑姑,可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
她淡淡了看了栾玦一眼,幹咳了幾聲。
栾玦識相的給她倒了一杯冷茶,結合粉扇各種異常的現象、表情、動作,略略思考了一下,心裏有了一個大概的結論,嫣紅的唇撇了撇,笑得極為嚣張:“可是心中有了歡喜的人,害了相思病?”
“大人的事,你個小屁孩知道什麽,”粉扇微微側頭,俯着身子,眉頭更是皺得深,恰似一個垂暮老人。
栾玦不可置否的笑了一聲,風姿雅致的伸出兩根細白的指,扶着茶杯自顧自倒了一杯茶,徐徐道:“想來确然是男女之事沒錯了,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被姑姑瞧上了,我務必得提前叫人家公子躲遠一些。”
對面作老人狀的女子詐屍般的坐直身子,面目表情務必激動的握着拳頭,惡狠狠的叫嚷道:“你敢,看我不打斷你的狐貍腿。”
暖洋洋的日光擦過葉與葉的縫隙,斑駁的落在兩人的身上,紅花灼灼,其容妖妖。
兀的,栾玦豔豔自面上笑開,溫潤的黑眸蕩漾着似笑非笑,看似有些揶揄的意味,可扶着茶杯發青的指關節透露了他不悅的情緒。
半天,他釋然般的松開掌心的茶杯,像是确定了什麽一般,喃喃道:“姑姑可是喜歡上了洛熯墨?”
他心思玲珑,計可穩天地,謀可定乾坤坤,巧于陰謀算計,世上之事一一逃不過他的眼睛。
只是千算萬算,偏偏算漏了風姿豐韻的洛熯墨;算漏了他家姑姑早熟的心裏年齡;算漏了長久的依附,養成的不一定愛情,也有可能是親情,比如他與姑姑之間。
自家姑姑歡喜洛熯墨,日思夜想,種種異常,若他不知,便真真對不起他一身的計謀明心。
對面的女子曬曬坐好,面帶尬尴的捧着茶水猛灌了一口,扭扭捏捏許久才嬌羞的點了點頭。
随意搭在石桌上的手抖了抖,碰到了面前的茶水,栾玦不好意思笑笑,低頭拿出素帕擦拭着被打濕的衣衫,向來風姿雅致的他,突然生出難得的波動,周身春回大地般渲染着一股驚心動魄的詭谲。
他真是怕極了粉扇承認歡喜洛熯墨的模樣,自己心裏清楚與她光明正大的承認,兩種情況的結果都是她歡喜別的男子,可他的心情卻是完全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
☆、粉扇(二)
栾玦年長粉扇恰好一萬歲,不多不少剛剛好。
雖是同一天出生,粉扇雖也是栾玦一手帶大,可她絲毫沒有繼承到栾玦一點優點,若不是天狐族類天賦迥異,只怕修為上神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
粉扇三萬歲的時候,修成上神,須受十二道天雷折磨。
适時,天邊黑雲翻滾,電閃雷鳴,狂風拔地而起,将青丘之上的合歡樹吹倒大片,碗口大粗的天雷落在她身上,眼見受了三道滾雷,便已承受不住,栾玦以身護住她,散去萬年才得以保住她一命。
黑雲滾雷散去,天色放晴。
栾玦臉色蒼白,薄唇帶着異常的紅,眉眼彎彎,燦若芙蕖,皎若彩霞,他含笑從地上起身,彈去衣上枯枝塵土紅花:“算是護了你的命和修為,此後一定要好修行,勿要被情情愛愛蒙了心智。”
舍身救她自己何嘗不是被情情愛愛所困,若要只是一個普通的姑姑,大可不管,任由自生自滅,可惜這姑姑陪伴了他三萬歲,在蹉跎的時光中,不知何時,心已相許,放而不下,得而不了,失而不舍。
明知曉荊棘帶刺,偏偏自己喜歡,由于自己喜歡,于是握着就不想放下。
為粉扇擋去九道天雷,散去萬年修為,值與不值他心裏自有乾坤,一切天命變數皆逃不過他掌心的縱橫交錯。
他獨自走在荒涼枯敗的合歡林間,喉頭一緊,嘔出一口鮮血。他扶上心口,帶着血跡的唇角含了笑,安樂平和的眸子裏濯濯生輝。
他想,既然怎樣都得不到,那就毀了便好。
後來的事,皆在他一手籌謀之下一一上演。
粉扇利用天賦媚術将洛熯墨上神老婆的好友西陵逆月送到了他的床上,兩人半推半就之間,挺着大肚子的夜闌上神恰好推門而入,時間捏得剛剛好,多一分露得多,少一分不夠。由此事為引,接着就發生了一件徹底讓洛熯墨和夜闌反目的事。
說是那夜闌懷胎萬年,産下一塊琉璃石,就是這個原因夜闌大鬧天宮,弑上神百餘名,墨蓮失了本心,為了顧全大局,滅了畢方鳥的種族,一掌将自己的‘孩子’打碎了,由此一場驚天動地的家庭悲劇出現了。在此後的很多年裏,神仙們都倡導着家庭和諧,打孩子什麽的最不理智了,一不小心就會把孩子打得渣渣都不剩,尊上的老路,他走了,後人就不必再一次的以身犯險了,畢竟家家的家裏都有一個比夜闌兇殘一萬倍的母夜叉。
也在那場家庭暴力中,粉扇作為那遇害的百餘名上神之一,墜入凡塵。
粉扇輪回為畜幾萬年期間,洛熯墨尊上從情殇中走出來,一心收集自己孩子的靈魂碎片,用了千年光陰救活孩子,思考了百年的時間取名為槿遷曦,再此期間還收了一只烏鴉精為徒,可惜那徒弟不怎麽會控制自身的感情,歡喜上了自家師父。
栾玦瞧着粉扇好不容易投生為人,卻是凡界一名小小的浣衣宮女,自己身為上神應以身作準,不幹預凡塵俗世,于是便與尊上的徒兒青畫作了一筆交易。
早些年與老月老交情甚好,萬物情感發展,姻緣變向,栾玦心中一清二楚,可惜尊上的良人并非青畫,而是另一個仙子。
于是,他下了一步最為重要的棋,他答應告訴她破壞姻緣線的方法,她便去凡塵将他心愛的女子帶到他身邊。
論法術修為他比不過尊上,論謀略算計尊上差他許多,饒是費盡心思,若他不想放過一個人,尊上有力挽狂瀾的力量也是白費力氣。
青畫比他想象中的有用得多,下凡不久便将粉扇帶了回來,他渡粉扇千年修行,解開封鎖住她的枷鎖,可她死性不改,依舊心心念念着尊上。
新任月老做壽,他将粉扇帶了去,宴席過半,粉扇悄悄跟着青畫去了月老的姻緣閣。
渾渾噩噩中,青畫看見了一雙碧綠色的眸子,那雙眼眸似帶了淡淡的笑意又似帶了一汪的滄桑,身子重重的向下沉降,直到聽到重物落地的聲音,滿眼望見的是大片大片的紅色,一根根紅線上突然跳起了火花。
那是粉扇使用蠱惑之術迷了青畫,擅自放了一把百家火,導致整個姻緣閣燒了起來,青畫在醒來後被尊上鞭笞,沉睡了百年。
這一出栽贓嫁禍完成得并不盡如栾玦的意,但以粉扇的水準,怕是差不多。
百年之後。
猶記那日凡塵之外,冥界之內,忘川河旁,彼岸花叢裏,洛熯墨與栾玦坐在一朵祥雲之上,一個棋盤将倆人分隔開來,尊上黑子,栾玦白子,一盤棋局,黑白厮殺。
忘川河裏,擺渡的老伯眼尖,對着這邊吆喝起來:“那邊的鬼魂喲,想要早點投胎,就快快備好銀子來坐船勒~”
栾玦一雙狐貍眼笑得都快不見了眼珠子,持了白子的手遲遲落不下子,一邊抹着笑出來的眼淚一邊誇張的大叫起來:“太好笑了。”
尊上本不喜下棋這般文雅的事,栾玦不修邊幅的笑聲算是徹底讓洛熯墨沒了下棋的心情,索性将手中握着的黑子一丢:“再笑就将你丢到凡間當豬去,也許你還感激我給你找到了新的樂趣。”
栾玦受了威脅,知曉洛熯墨對除了他寶貝徒弟之外的人是說到做到的個性,知趣的收斂了笑容,千嬌百媚的喚了一聲:“扇扇~”
一道粉色的影子從火紅的彼岸花叢裏穿過,一個跳躍就窩在了栾玦的懷裏,小狐貍的嘴裏還叼了一朵火紅的花,莫約‘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就是指的在彼岸花叢中過,因為彼岸花壓根就沒長葉子。
不知從什麽地方趕來的青畫一手拉着笙煥,一手撐了小肥腰,吸了一口冷氣,朝着頭頂的大白雲吼了起來:“師父,你這個大騙子。”
祥雲之上,洛熯墨端了茶杯的手頓了頓,滾燙的茶水灑了一半在月白色的衣袖上,黃色的茶漬暈染開來。
栾玦揚了揚眉,抱着他家小姑子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真是好運氣啊!”
洛熯墨探了一顆腦袋,望着雲下的一對男女,皺了眉頭,冷了臉顏,語氣帶了刺:“這和尚是哪個寺廟裏出來的?”
“阿彌陀佛,此次小僧與青畫前來并不是為了這事,還望兩位談談正事。”一邊的笙煥看見這對打情罵俏的師徒,終是忍不住提醒他們抓緊時間談談正事,以後來日方長,在一起掐架的時間多着呢!
祥雲上的栾玦看見青畫一臉炸了毛的表情和洛熯墨扮豬吃老虎的演技,忍不住的抱着他小姑子笑得歪倒在雲裏,半天也不見起身,多半是有病了!
一提起正事,青畫生動的臉突然間黑了下來,一聲悲鳴跪在了地上,抹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抱住洛熯墨的大腿:“師父啊~虧得你對槿遷曦那般的疼愛,将他當作你的小心肝小寶貝,可是不知道他怎麽了這幾天獸性大發非要去找他的娘親,按道理來說,他的娘親理應是一窩的母老鼠,但他認賊作母,非說那個在幾萬年前就死了的夜闌上神是他娘親,你說這孩子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麽毛病啊?”
洛熯墨黑了一張俊臉,一只手将青畫拎到自己眼前,無奈道:“槿遷曦現在在什麽地方?”
青畫撈起洛熯墨的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抽抽搭搭道:“不知道。”
似乎察覺到什麽,一旁笑得燦爛的栾玦突然冷了臉,洛熯墨疲憊的回頭,目光落在栾玦懷裏的粉狐上,狐貍受不了驚吓低低叫了一聲便從栾玦懷裏跑了出去,眨眼間消失在花叢裏。
笙煥咧嘴,笑得一臉慈悲為懷:“施主莫慌,那小小的妖狐翻不起什麽大的浪來。”
青畫頭痛的撫了撫額,什麽小小妖狐啊,你個沒眼力勁的小和尚喲,那是栾玦上神的小姑子,後面有人!
洛熯墨随手拈了一朵彼岸花來,末了笑得分外好看:“栾玦,我們如今十三萬歲,相交十三萬年,我念我與你一同出生,一同知事,初初發生的事便不跟你計較,你護短,但我洛熯墨也是一個護短的主,若是槿遷曦有一分的傷害,我定然會加以十分的還給你的摯愛,我無極之巅洛熯墨說到做到。”
栾玦尴尬萬分,帶了幾許歉意:“熯墨,若是這次粉扇不聽話,我便親自将她押到誅仙臺去。”
洛熯墨含笑,手中的彼岸花瞬間被指尖仙氣沾惹,化作黑沙:“這可是你親口說的,若是做不到,本上神便要親自動手。”
作者有話要說:
☆、棋子
粉扇果然沒讓他失望,她拐走了尊上的兒子,冒充槿遷曦的母親,在天界掀起了一陣血雨腥風,許多神仙死在槿遷曦的手中。
粉扇向來不是什麽好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複尊上,報複夜闌,她真是恨透了他們一家,既然活着便要将自己失去的一點一點的拿回來,生靈塗炭,血流成河又何妨。
誅仙臺上,栾玦立在她身後,風輕雲淡的問:“後悔嗎?”
後悔嗎?
後悔不愛他?後悔與尊上作對?後悔觊觎了不該愛的人?後悔蠱惑青畫犯下火燒姻緣閣的大罪?後悔拐走尊上的兒子?後悔在天界掀起大風大浪?
她這一生幹過許多錯事,被仇恨懵了心,可惜她從來都不後悔。
她拂了拂身上破敗血衣,突兀的笑出聲來:“不後悔,我怎麽會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好侄子一手籌謀策劃,若是不将整場戲演下去,我永遠都不會知曉,背叛與被背叛,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區別。”
是的,粉扇說得一點都沒錯,從她喜歡上尊上的那一刻起,所有事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他想要的不過是一個新生的粉扇,一個愛他的粉扇,這、應該算不得背叛吧!
剎那間,栾玦臉色蒼白,眉心沁出紅豆大小的血珠,他扶上心口,風姿雅致的笑浮于唇角:“姑姑并不像是笨人,不知你對将來有何看法。”
她轉身,碧色眼眸平靜無波瀾:“我這樣心狠手辣,毒如蛇蠍的女人,還會有将來嗎?”
語罷,栾玦還未出聲,那抹被血染紅的身影從誅仙臺上一躍而下。
誅仙之刑刀刀淩遲,很多神仙都因它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
粉扇便是死于誅仙之刑,幸好屍骨完整,還有得救。
天邊黑雲翻滾褪去,天色放晴,誅仙臺上一片蒼茫大霧圍繞,久久不散,圍觀的神仙競相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