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假的笑在北繁垂眸擡眼之間化成袅袅水汽,一雙涼如寒月的眸春暖花開:“姐姐辛苦了,妹妹不怪姐姐,伺候夫君是我的本分。”
北繁舒服的閉上眼,半響,波光粼粼的眼中滿載笑意,七分真三分誠:“這樣甚好,若是再為玉府添個小公子,那樣便是更好了。”
闕歌耷拉着腦袋,甚是不解為何南榮與北繁相處融洽,莫不是小說書上寫的盡是假的,所謂的宮鬥、宅鬥純粹是作者為了賺錢捏造的,一邊遺憾着作者喪盡天良,為錢不擇手段,另一邊遺憾着小說情節未上演。
就在這時,轉角處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玉銘鏡一身白衣廣袖,含着一抹冷暖自知的笑立在院門口,半響,無所謂的拂袖離開,春意濃濃,綠樹抽新芽,紅花吐蕊香,院門口開得正妍麗的白杏如傾雨下,透過繁花,那身影竟孤傲出了一襲山明水靜。
夜半,挽雲居的屋檐翹腳燭火灼灼,一襲暗影踏着一地落葉踉踉跄跄拂開面前花柳而來,幽冷的空氣中散發出沁人心醉的酒香,候在門前的小厮瞧見連忙小跑到玉銘鏡面前将他欲欲倒下的身子扶着。
進了房門,那失魂落魄的臉在暧昧的光影下顯出幾分潮紅,如一朵綻放在臉的三月灼灼桃花,繞過屏風,渙散的目光落在榻上熟睡之人身上。
許是感覺到了不适,南榮睜眼,看見酒醉的玉銘鏡,瞬間清醒,遣了小厮退下。
玉銘鏡帶着袅袅白霜的眼含了一絲絲暖陽,伴着一聲突兀的笑,他握住她的手順勢将她帶倒在錦被中,他将臉埋進她的頸脖,滿是委屈:“濁水清清,桃花灼灼,你我相濡以沫,枯碟翩翩時,我将紅豆磨成香,你舞一曲盛世霓裳。你明知道我是一個守諾之人。”
壓在下面的南榮防護般的揚手,卻在聽見他的話語之後,緩緩的落在他的背上,虛假的笑化作了一聲無力的嘆息,大家都說南榮深得公子寵愛,自嫁入玉府,公子夜夜宿在挽雲居,殊不知,玉銘鏡從未碰過她。
良久,玉銘鏡起身,手撐在她散開的青絲旁,垂着眼,突然覺得身下那張花容月貌的臉像極了北繁,毫無血色的唇微微上揚,勾勒出一抹破碎的笑來:“我說過我會為了你,終身不納妾的,你卻逼我,”他俯身,唇貼上她緋色的唇角,似笑非笑,神情渙散,似嘆息般:“北繁啊,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我知道。”
床帏微動,南榮翻身而上,她的衣領有些松垮也顧不上,只是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望着他,似乎不認得他,又似乎認識他很久了。
許久,她顫抖着伸手扶上玉銘鏡的衣襟,燭火熄滅時,床上之人已是交頸相纏的模樣。
闕歌知道,他們其實并不愛對方。
作者有話要說:
☆、錦繡如歌(五)
半月後,玉銘鏡過二十二歲生辰,八方來賀,下至富賈小吏,上至朝臣紅人,偌大的玉府好久不曾熱鬧,大紅燈籠熠熠生輝,紅衣舞娘将身體屈成一朵盛開的花,一颦一笑一回眸皆是露骨風流,客人三兩成群閑聊怡情,偶有笑容可掬的上前賀位于主座的玉銘鏡,北繁身為女主自然坐于他的身側,酒樽來回之間,兩腮微紅,依舊笑容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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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榮來時,卻是被滿院的燈火灼痛了眼睛,衣着華麗的人群,貴人獨到天成的氣質,毫無保留的将她的肮髒傾示出來,有一種叫做嫉妒的東西瘋狂的滋長,站在樹後的她,許久,将雙手覆在了眼上。
明明只有一步就可以到達光明的地方,而她卻選擇了捂住眼睛,留在原地,大約是覺得看得太多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就會顯得自己無比的貪心,她也害怕,就這樣會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和貪婪。
終究,華美羅裳掩不住內心陰霾的瘋長。
她最讨厭這樣的自己,最讨厭了。
舞臺中央的紅衣舞娘颔首一拜,徐徐退場。
南榮頭也不回的離開,繞過亭臺樓閣,假山溪流,尋到了後廚,今日客人來得多,廚房的人也忙,衆人出出進進步履甚快,見到南榮也只行了低頭之禮,南榮不在意的笑笑,一只手扶在腰間,瞧着廚房後院子裏熬湯熬到支着手打瞌睡的丫鬟。
“好大膽的丫頭,竟敢在做工時間偷懶,”南榮眉頭一皺,大聲呵斥道。
小丫鬟一驚,一個翻身趴在地上,帶着哭腔:“夫人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這湯是誰的?”南榮心中自有乾坤,但還是漫不經心的問着。
“是夫人的,”丫鬟喏喏應道:“希望二夫人饒了奴婢。”
南榮做頭痛狀:“你下去,這裏由我看着。”
丫鬟滿臉的為難與不滿意,但見南榮一臉怒氣,又想到自己犯的錯,只好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更深霧重,彎彎月亮飄渺朦胧,南榮一手執着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爐火,湯罐裏冒出雞湯的濃郁香氣,她打開蓋子,可見雞肉已炖成了淡黃色,各種名貴的補藥随着湯汁的翻騰起伏不定,湯汁明亮透徹,倒是可惜了一鍋好湯。
南榮将另一只空着的手放入腰間,離開時,手上多了一個裝有白色粉末的瓷瓶。
瓶身微傾,粉末還未倒出,南榮的手被一只骨肉均勻,養尊處優的手扼住,她訝然回頭,立在身側的男子一張男女不辨的臉,笑開了,溫和誘人的嗓音響在她的耳畔:“早聞玉銘鏡的二夫人長得傾國傾城,看來坊間傳聞果真不假,夫人确實生得極佳。”
南榮皺眉,甩開那只過分好看的手,冷若冰霜:“你是誰?”
男子挑眉,笑道:“千折顏,”低頭沉思片刻,一雙鳳眼慵懶的迷了迷,不知是好心還是假意:“別玩這麽卑劣的手段,你鬥不過北繁,玉銘鏡比你想象中的還要愛她,可以說是愛到了喪盡天良的地步。”
南榮失笑,揚了揚手中的瓷瓶:“這是毒藥,若她服下,必然猝死,無人能查出真正死因,只要你不說,遭罪的不過是剛剛給她熬煮雞湯的丫鬟罷了,”攤了攤手,不好意思笑笑:“但是被你發現了。”
平常女子幹這種喪盡天良的事被人發現後,全然不是南榮這等反應,闕歌知道,虛情假意的歡場生涯在短短的一年左右将她的良心絲絲抹滅,無心,何來懼?
只要抱着必死的決心,也就沒什麽好怕的了,就如她當初跳下忘川救梓黎那樣,沒什麽好怕的。
烏雲遮月,千折顏靠近南榮耳邊,依舊似笑非笑,聲音小得幾乎只有他們兩人得以聽見:“你這女子好生歹毒。”
南榮後退半步,拉開距離,自然的攏了攏耳側落下的發絲,眼眸流轉:“我只是想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罷了。”
千折顏目光陰沉起來,拿過她手中的瓷瓶,細細把玩,略帶戲谑:“我們打一個賭如何,”略略思考,擡頭露笑,疑似與友人談笑風生:“若你輸了,我來給你收屍厚葬;若你贏了,我許你前程似錦,錦繡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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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府前殿大院中,生辰喜宴開至一般,走進一個柳色錦衣公子,那公子眉目戴月,唇角微翹,不遠不近的距離,身側還跟着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少年。
一身錦衣含蓄,賓客皆是香衣豔服,這一身白衣并不顯得紮眼和特別,候在一旁的小厮瞧見,知曉那兩位公子是夫人請來的貴客,便匆匆跑到兩位公子的身邊,拜了拜禮客氣幾句,領着他們去了一個安靜的去處。
樓臺水榭,高高懸挂的牌匾上,有力霸道的寫着‘滄海皎月’四字,身着了胭脂紅色衣裙,盛裝豔妍的北繁靠着木栅,獨酌。
錦衣公子看了眼不遠處的水榭,側身,對着身邊的小少年道:“你且先在這處等着,我去去便來陪你玩。”
小少年含着一雙清澈的眸子,有些傲嬌的點了點頭。
錦衣公子颔首,若有所思一般走進樓臺水榭。
北繁擡眼,笑道:“你可算是來了。”
錦衣公子也不客氣,回了一笑就自顧自的坐了下來,慢慢地蒼白的臉上浮出點點紅暈,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着,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一般:“你找我就是想要除去玉府的二夫人?”
北繁點頭,漫不經心一般:“公子像是不久于人世?”語罷,瞧了眼臉色變得不自然的男子,繼續道:“這是一樁我們都賺了的交易,我得愛情,你得心安。”
錦衣公子斂去面上表情,唇角若有若無的勾起,似笑非笑一般:“确然是一樁誘人的買賣,就是不曉得夫人會不會遵守諾言。”
“公子說笑,既然公子你敢來與北繁談這筆買賣,就證明公子早已經洞悉全局,北繁會不會遵守諾言,不是在公子的意料之中麽,難道公子對自己有懷疑?”北繁起身,順手将杯中酒倒入草叢裏,整個動作毫不含糊,一氣呵成。
錦衣公子含笑起身:“你倒是個聰明人。”
北繁反駁:“在公子面前,不敢稱是聰明人。”
錦衣公子休息夠了,起身,裝模作樣的瞧了瞧天色:“我該回去了,明天我就派人到玉府來,助你除去二夫人,你要做的便是,什麽都不做。
”
月色朦胧,錦衣公子領着小少年穿過層層薄霧,消失在夜幕裏,一片沉寂中顯出有些冷清。
前院的賓客還在歡聲笑語,笙歌對飲,一片喜樂融融。
可惜,誰也不知道,在以後的将來,那錦衣公子會擁出什麽樣的奇跡,那金玉繁錦的女子會發生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誰也不曾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錦繡如歌(六)
夜色冰涼,仿佛沉睡的巨獸,白霧飄渺,碧湖靜擁,月下紅燈,此時的玉府熱鬧不複,賓客見天色已晚,紛紛作鳥獸散狀,玉銘鏡與北繁送完最後一位客人,恩愛的回到一片狼藉的宴席上,她疲憊的攤到在梨花木椅上,一手扶住額角,南榮便是這個時候端着一碗醒酒茶,巧笑倩兮,由遠及近。
南榮不愛玉銘鏡,她也無須答應千折顏的賭,奈何‘前程似錦,錦繡如歌’這八字的誘惑極大,不得不想要賭命一搏。
一切都如戲劇般上演,一榮一繁相對而站,一前一後執劍的黑衣人淩空而來,南榮似什麽也沒看見般,将茶湯遞給北繁,那盛裝的女子含着一抹善解人意的笑,微微低頭,目光錯開南榮身後漸近的黑衣人,她們的身後都有一個執劍逼近的刺客,但都沒有提醒對方,看起來相互扶持,以姐妹相稱,兩個女子都懷着一顆毒蛇心腸想置對方于死地。
燈火璀璨,涼風徐徐,小小紅燈籠拂動,南榮聽見刀刃刺入骨縫的聲音,她低頭看時,大朵大朵的紅色花朵在綠色羅裙上盛開,越開越盛,越盛越紅,分外好看,一前一後的長劍貫穿一左一右的胸膛,多一分毫便是心髒,收拾殘局的下人慌亂起來。
北繁受到驚吓昏了過去,玉銘鏡一臉焦急的抱着她離開,下人見此,紛紛跟随主子的腳步離開,大抵‘智者保命求存,愚者扶弱棄主’就是說的這個意思吧,玉銘鏡愛美人愛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那劍刺來的瞬間,玉銘鏡将北繁推了出去,留下她一個人,其實她真的很害怕,可惜一直找到一個願意愛她的人來訴說,他将南榮娶回來也不過是賭氣,何來真心可言?
南榮出身卑微,青樓風塵女子,所有人都覺得是她高攀了他玉公子,那些下人表面上對她恭敬,私底下常傳出流言,說她使用狐媚之術留在玉銘鏡身邊,恬不知恥。
她将手放在刺穿身體的劍尖上,鮮血浸濕羅裙,手擡至眼前時,唇角帶笑,無怨無懼無悔無恨。
樹影婆娑,身後的黑衣人負手立于一旁,身前的人眼前帶笑,不急不緩的拉下面巾:“你是一個聰明人,明知道是這樣的結果,要是我的劍多偏了一寸,你便真死了。”
南榮腳下一軟,跌倒于地,利落的将兩把劍從身體裏抽出丢棄一旁,從始至終,也沒有皺一下眉頭,哼半句疼痛,實在不像一個柔弱女子該有的特性。
南榮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她回到了她還是南家小姐的時候,金貴驕縱,她在南家從繁榮到破滅,每個日子都記得格外的清晰,父親勾結朝中紅人私販軍糧,朝廷秘密下令抄家滅族時,昔日好友給父親通風報信,可惜還是沒有來得及逃跑。一場大火,母親将她推出門外,說是與她斷絕一切親情關系,那執着聖令的男子打馬而來,一身紅衣相襯了那沖天大火的黃,他坐在高馬之上下令包圍南府,不放過一人一奴,一生一畜,南榮躲在門外親眼看見南府一百多口人活活燒死,于是,她再也忘不了那騎馬踏塵而來的一身紅衣如血,紅色的流蘇掃過晶瑩剔透鎖骨的男子。之後被人賣去青樓,聽聞恩客醉酒真言,那南姜君侯的弟弟搖身一變成了雁丘首富玉公子,縱然人在高處極是風光,可惜他的夫人早年身體弱,落下病根,再不能孕,這兩年日日逼着玉公子納妾,但那玉公子不惜福,不願納妾,由此玉銘鏡成了最令權貴私下羨豔的男子,玉銘鏡的夫人成為各家夫人暗暗讨厭的對象,知曉各種她用盡手段設計與玉銘鏡市井相遇,一切發展得極為順利,快得也超出了她的意料,只是嫁給玉銘鏡,是她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她沒有想到在報複玉銘鏡滅族之仇的同時,遇見了北繁,更沒有想到玉銘鏡的夫人就是她。
南榮北繁,一南一北,一榮一繁,這個世界容不下他們同時存在。
她永遠也忘不了母親拉着她的手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榮兒啊,那似錦的前程不屬于你,盡管母親為你鋪下的路一直以來都很平坦,但人總歸贏不了天。”
南榮醒來時,旭日東升,春回大地,眼前袅袅紫煙,一室盈香,她捂着傷口坐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細細打量這個陌生的地方,屋內簡潔大方,皆以冷色調為主,四面牆壁挂着價值不菲的山水寫意畫,顯貴卻不招搖。
房間門被推開,千折顏握着一個拳頭大小的玲珑繡球進來,臉上笑容可掬:“疼嗎?”說着給自己與南榮倒了一杯熱茶。
南榮蒼白的臉無一絲神色,行至桌旁,手捧着茶水:“不疼。”
滅族之痛,初夜之痛,夜夜侍客之痛,每一樣都比那兩刀痛得多,如今的她失去了所有,被昔日折磨,麻木了,就再也不會痛了。
千折顏端着茶的手頓了頓,訝然擡眸,見那女子神色鎮定,不似撒謊,複而笑笑:“不疼、就對了,”将茶端至唇邊小抿一口,漫散不失風雅:“我救了你一命,無須感謝,只是覺得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狠心多了。”
日光漸斜,透過镂空的花窗,點點光影落在南榮臉上,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不可置否:“若是不對別人狠,不對自己狠,我就沒有将來了。”
“從未見過一個女子,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南榮,若是你想幹什麽,我再也不會攔着你,”千折顏将手中玲珑球放到她的手中,走到門邊,手扶着門框,微微側頭:“南榮北繁,許是注定只能留一個,還是那句話,若你輸了,我來給你收屍厚葬,若你贏了,我給你前程似錦,錦繡如歌。”
南榮跌坐在榻上,指重重的壓了壓傷口,她問自己疼嗎?
曾經一夜滅族的時候,母親不要她這個女兒的時候,未經人事被人撕碎衣裳瘋狂亵渎的時候,夜夜紙醉金迷、卑微承歡恩客身下的時候,她常常在在夜半驚醒問自己,疼嗎?
其實啊,沒人曉得那是什麽樣的折磨,可疼可疼了,如果那時有人像千折顏這般問她,疼不疼?大約她會說實話吧。
經上次刺客事件後,玉銘鏡對北繁寵愛甚深,與重要客人商讨事物,也時時将她帶在身邊,青樓女子總歸是青樓女子,能留空一時卻不能留客一世。
南榮失蹤兩個月,回了玉府聽身邊的丫頭說起才知曉,玉銘鏡從未問她行蹤,只對外稱,二夫人驚吓過度,閉門靜養,不宜見客。
日子一晃,便到了五月的天氣,冷熱适度,繁華錦簇,大雁落于屋檐之上,鳴聲清脆,一大早北繁身邊的大丫鬟來報喜,說是大夫人懷有身孕兩月了,公子甚喜,夜宴于後花園。
南榮手中的熱茶在不經意在撒了兩滴在手上,燙紅一小片。
吃過午飯,南榮攜着一個丫頭散步閑晃,正是花紅柳綠時,莫要空負了上天的美意。
正走至後門那處北苑,聽見一陣叫罵聲,那赤着膀子、身體雄壯的男人是玉府守門的小厮,此時他站在門口,兇神惡煞的罵道:“你這窮和尚,你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一身破破爛爛,讨飯竟敢讨到我玉府來了。”
南榮走近,卻見一身穿破爛衣裳,面黃肌瘦的僧人坐于門口,口中念念有詞:“施主賞口飯吃,救人一命,福于天至。”
男子罵罵咧咧回頭,見到南榮喜怒不形于色,立馬禁了聲,灰溜溜的跑開,主子的一舉一動,一行一色,這人也看得透徹,知曉主子看見這事不高興了。
那僧人合掌一禮:“施主賞口飯吃。”
“你是否曾為南家小姐算過一卦?”南榮蹲身,指了指那僧人的眉心,語氣淡淡:“我母親曾說,那僧人的眉心有一顆赤色朱砂痣,形如雙生花。”
僧人擡眼,渙散無神的目光掃過她的面容,略顯老态的臉上露出一抹極淡的笑:“一世為人,守己本分,不貪他有,必得天佑。施主配不得‘尊榮富貴’四字,擔不得‘前程似錦,錦繡如歌’八字,非要強求去奪,必然紅顏枯骨,小僧算卦從未出錯,信與不信,皆有本心定奪。”
南榮遣了身邊侍女去廚房拿食物,擡頭望天,乍眼瞧見幾只寒鴉落于樹枝上,半響,回眸:“可有辦法破解我的命格?”
“并無。你世世為人皆是如此,但若你死後魂魄過忘川之時,将随身攜帶的幻影交于渡你過河的鬼女,下一世,你便做獸為禽,命格由此才會得以破解。”
“這一世,我非要去争,配不得的那四字,擔不得的那八字,天奈我何!”南榮起身,朝着來時路走去,未幾,回頭:“我本不信命的。”
她像一只吐絲的蜘蛛,謊話織成一張牢固的大網,将自己活生生的控制在其中,她說她不信命,而她卻是為了‘錦繡’二字,想要、殺了北繁;她說她不信命,不知是指不信‘南家大小姐,生于三月,百年之後死于五月,一生前程似錦,錦繡如歌’這命,還是指不信‘一世為人,守己本分,不貪他有,必得天佑’這命;她說她不信命,她自己都沒有發現,這是她說過最騙不了人的謊話,時光荏苒,南榮啊,你何時才肯說一句真話。
作者有話要說:
☆、錦繡如歌(六)
夏天來得很緩很慢,蟬鳴聲聲,綠樹濃蔭,驕陽普照大地,不驕不躁,不冷不熱。
一杯溫茶,一把羽扇,一張矮榻,便是一天。
曉風拂面,南榮躺在榕樹下的矮榻上,執着羽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搖着。
天邊雲卷雲舒,日光擦過樹葉照射下來,閉目養神間,忽覺有些冷,摸索着攏了攏衣襟,片刻,驚覺似乎有什麽東西落在了自己身上,睜眼時,看見千折顏執着一枚核桃,似笑非笑的立在樹下。
他撫了撫額角,沉思半天,細聲細語道:“怎麽在這裏睡着了?”
南榮扯了扯眼皮,眼底青黑漸深,無神的眸子裏乍現疲憊,答非所問道:“你拿顆核桃,是需要補腦子?”
千折顏将核桃放在眼前,細細的打量了一番:“這是核桃,但又不是普通的核桃。”
接過千折顏遞過來的核桃,南榮學着他的樣子打量了一番,也沒見到這顆核桃與普通的核桃有什麽不一樣,半響,擡手捏了捏眉心:“這核桃是金的?”
千折顏搖頭:“不是。”
“是銀的?”
“不是。”
“可以吃的吧?”
“可以。”
半響,反應過來的千折顏劈手奪下南榮手中的核桃,小心翼翼的握在掌心,滿臉的不可思議:“你幾天沒有睡覺了?看起來快死的模樣,卻還有活力?”
她伸在半空中的手頓了頓,整個身體重重的卧倒在榻上:“又不是要死了。”
就算是真死了,也不會有人為她傷心難過的吧,曾經愛她如生命的人,都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可以說是,一無所有了吧!
自從上次為慶北繁有喜夜宴後,她常常夜裏做噩夢,胸悶不适,呼吸困難,她以為她就快要死去,召來府中醫師診脈,卻沒有任何疾病,似乎有好久都沒有好好的睡過一覺了,即使這樣的日子真的好難過,她也告訴自己,不能放棄。
她将手放在頭頂,細碎的光穿過指縫,偶有光束照進眼眸,她懶散的眯了眯眼,許久,有冰涼的指執住她的腕,冰天雪地的眸中帶着一望無際的蒼茫:“何不好好愛惜自己,南榮啊,你是我見過最傻的女子。”
南榮的眼神直直的闖進他的視野,頃刻間眉目泛起涼意:“不是我不愛惜自己,是她自己将自己推入了地獄,我本不想這麽早下手的,是她逼我的。”
“若是可以,務必要好好活下去,”千折顏風輕雲淡的指了指挽雲居的一角,那邊的木窗半支着,一盆高心卷邊、色彩豔麗的月月花開得千姿百态,那花很美,卻是有毒,香味濃郁,久聞之,使人胸悶不适、呼吸困難。
這花是那晚夜宴,北繁以聊表上次刺客事件的抱歉而送于南榮,她混跡歡場,識花辯物早已爛熟于心,北繁的心思她哪裏會不知道,她只不過是想讓自己更加狠心罷了。
南榮捏了捏眉心:“我自己選擇的路,不想回頭,也、回不了頭了,自打我淪落風塵之後,就再也沒有辦法不恨他們了。”
千折顏不語,解下挂着身側的繡花錦囊,半跪在地,放進她的掌心,枯葉落在他的肩上,半響,他彈去落葉,聲音中含了一抹暖笑:“我說過的事,我依舊會做。”
天邊白雲變蒼狗的模樣,鳥叫雀啼間,千折顏漸行漸遠,南榮握着錦囊,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千折顏确然是一個及其守諾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錦繡如歌(八)
日子如同無風的湖面,沒有一絲漣漪。
夏秋兩季,那盆月月花被身邊的丫頭照顧得一絲不茍,欲開欲豔,轉眼入冬,茂木成枯,繁草回土,終于那盆花受不住寒風朝霧漸漸枯死,這時的南榮,夜夜被噩夢折磨,瘦弱如骨,兩眼凸出,臉上一絲血色也無,墨色的發絲中夾雜着根根白發,她端坐在梳妝臺前重施粉黛。
她想,她已有大半年沒有見到玉銘鏡和北繁了,北繁肚子裏的孩子快要出世了吧!
今天冬至,南榮第一次以二夫人的身份設家宴,雖身份不高,請不到玉銘鏡和北繁,但拿病說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們倒也沒推遲。
翹角紅燈,笙歌絲竹,舞姿妙曼,飯桌之上各色珍馐盡有,南榮笑道:“姐姐與夫君感情真好,夫君他好久都不曾來過挽雲居了。”
不及北繁作答,大門被人推開,冷風擠進來,南榮畏寒的攏了攏冬衣,擡眼時,舞姬停滞在原地,目光穿過綠袖紅衣落在正關門的千折顏身上,一襲紅色狐裘加身,面若玉,那男子帶着一抹暖笑,美得不可方物:“有好吃的不叫我,玉公子果然是見色忘友之人。”
玉銘鏡執着酒杯的手頓了頓,唇角勾勒出若有似無的笑:“千兄說笑了。”
舞姬再次随着樂聲起舞,舞姿翩翩自然,仿佛千折顏一直都在,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可見姜國的舞姬素質極好,席上四人安之若素,誰也沒有再說話。
驟然樂聲變得激憤高昂,在一旁冷眼旁觀的闕歌似乎聽見命運被時光車輪碾壓破碎的聲音,生命的休止符在無情現實的面前一節一節拉扯斷掉。
一群舞姬化作一朵雙生花的模樣,散開時,中央多了一個白衣女子,女子踏着拍子,腰姿扭動,走出人群中央,清楚的可以看見那張妖媚的臉上刻了一朵紅色的雙生花。
女子甩出一條白绫朝着南榮所做位置飛去,千折顏欲要動手去攔,卻被北繁拉住了衣袖,在見到那疾馳如刀的白绫輕輕的落在南榮肩上時,他暗自松了一口氣。
玉銘鏡坐在位置上,一張絕代風華的臉處變不驚,眉目帶笑。
白衣女子用白紗擋住側顏,嬌羞回頭,另一條白绫甩至南榮,飛到半空,一把利劍破布而去。
千折顏握在手中的白瓷杯落在地上,酒浸濕柔軟的地毯,顏色深沉。
南榮許久才讷讷的感受到疼痛,垂眸看時,一把利劍的三分之二刺入了胸口心髒的位置。
玉銘鏡起身,候在屋內的奴婢皆伏跪不起,他眉目間薄涼漸起,冷笑浮于唇角,目光在觸及到北繁贊許的眼神時,變得溫柔缱绻起來,似乎很愛很愛南榮一般,溫柔開口:“玉府二夫人,抑郁成疾,冬至,病逝。玉府上下素食三日,聊表哀思。”
一切都是玉銘鏡精心安排好的一出戲,南榮認命般的閉上眼睛,沉重的身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血從嘴裏吐出來。
北繁大着肚子,跪坐于地,細聲細語帶着孩子般的天真浪漫:“南榮啊,你知道姐姐有多羨慕你麽?從小爹爹就歡喜着你,因為那‘前程似錦,錦繡如歌’八字,他狠心的抛棄了我和我娘,其實我才是南府的大小姐呀,北繁北繁,金玉繁錦,你與我注定只能留一個。”
一段最不想想起的回憶,突破時間的限制,在南榮的腦海中想起,爹爹曾經在外經商時與一個鄉野女子發生過關系,三月初十,北繁是在早上出生,初陽升起,爹爹為了照顧北繁女子寸步不離,南榮生于午時,日光見暖,沒有爹爹的守護,只有娘親的安撫,南家等級、長幼尊卑森嚴,母親為了給她争一個好名分,買通下人打聽北家的情況,于是母親對爹爹說了謊,說南榮生于三月初九子時,後來,是那僧人的預言,爹爹因這那八字,狠心的抛棄了北繁母女。
這件事她是怎麽知道的呢,她也忘了。一直以來,南榮都不願意想起這件事,她恨透了搶了她一切的北繁。
窗外下起了南姜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她似乎看見了當年的那場大火,母親拉着她的手對她說:“榮兒,那似錦的前程不屬于你,盡管母親為你鋪下的路很平坦,但終究人贏不了天。”
玉銘鏡和北繁心狠手辣,當真絕配。
一南一北,一榮一繁,一個尊榮富貴,一個金玉繁錦,如何舍?如何得?
可惜算來算去,并沒有完勝的一個。
南榮這輩子做過最對的兩件事就是,她從來都不曾愛上過玉銘鏡和今夜在北繁的碗筷上下了堕胎藥,北繁身體底子差,失了這一胎等于絕育。
燈火微蕩,燭火搖晃不休,單薄的影拉長,投在刻有潛龍睡鳳的牆上,千折顏半跪于地,小心翼翼的樓主一身冰冷的女子,将握在掌心的核桃放在她的手心,唇角帶出暖暖笑意。
合歡核桃終堪恨,只是紅顏已作枯,南榮啊,若是有來生,折顏許你‘前程似錦,錦繡如歌’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騙局
其實,南榮也不算狠心吧,她只是太想要拿回曾經的風華,一不小心就墜入了魔障,一個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姐,一個是相互利用的夫君,不算有情,斷也不該絕情。
闕歌從南榮幻影中出來時,冥界已是旭日東升。
打理好妝容,走到甲板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卻發現一團灰撲撲的肉球蹲在角落,發出含糊不清的念叨,以為是栾玦,再仔細的看了看背影,确定那人并非栾玦。
闕歌扶着額角,将腳擡高,瞄準那團灰影掃射而去,疾風突起,灰影靈巧的躲開,避閃之間,闕歌忍不住的抽了抽嘴角。
彼岸花開得火紅似血,冥界上空有飛鳥展翅而過,孤零零的船只在忘川之中任意飄蕩,有膽大的厲鬼冒出顆腦袋,輕輕敲打着船身,盤腿坐在甲板上的男子眼角生了一顆淚痣,一雙桃花眼藏着萬千風情,他瞪了忘川河裏的厲鬼許久,才閉着眼睛,雙手合并,左手大拇指上的合歡花清晰可見,他念叨道:“阿彌陀佛。”
闕歌立在他身後,半天說不出話來,那人便是曾經在朗朗峰結識的掌門師父的徒弟笙煥,曾經厚顏無恥、無節操無底線欺騙她說掌門人歡喜于他的那個混蛋。
她抄起放在一邊的木漿,費了很大的勁才控制住想要打他的沖動:“許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