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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說法,纖長的指在透明的棺材蓋上描出梓黎的模樣,癡癡笑道:“只有這個世上最幹淨的靈魂,才配得上梓黎的肉身。強行取了人的靈魂,會反噬梓黎的肉身,他的命格太弱,弱到似乎被整個世界抛棄的地步,只有在每個人的身上使用窺影之術只能夠取得一重魂下來,世上的人欲念太深,哪裏有那麽多幹淨的靈魂,今日尋得暮溪的靈魂,也還差着兩重魂。”

栾玦擡眼,目光越過她的頭頂,半響,有些不忍道:“你能夠看到暮溪生前的幻影便是用了窺影之術?”

“是。”

“那你知不知道,這是各界不允許使用的術法,一旦被發現,便是魂飛魄散的懲罰。”

“我知道,”闕歌淡淡應道,從袖子裏摸出裝有暮溪靈魂的玻璃瓶放在眼前,細細打量起來:“即使魂飛魄散,那又如何。”

栾玦愣在原地,心裏不是滋味,話語卡在喉間,不知說還是不該說。

闕歌轉頭,單手伸進發絲輕輕的撫摸着左臉,笑道:“你不說,我不說,不就沒人知道了,反正就算你說了出去,也沒有人會相信我這個小小的雀精會使用上古秘術,因為我會死不承認的。”

栾玦擡手,輕輕的放在她的頭頂,清朗的嗓音變得喑啞起來,他說:“我不會告訴任何人,若是有人要傷害你,我會護你周全。”

只是遇見她的時候太晚,他從來都不知道,沒有他的時候,她獨自一個人承受了那麽多傷害,但這也使他知道不是暮溪入了魔障,入了魔障的分明是闕歌。

回忘川途中,萬物靜籁,冥界上空一片漆黑,偶有繁星點點閃爍,當年冥王還未被美姬迷惑、良心未泯時,依照凡塵的日出日落、白晝驕陽暗夜星辰,創造了一個稍有生機的冥界,可惜現在的冥界有白晝有暗黑星辰,再也沒了日出日落,驕陽似火。

走過彼岸花叢,只見忘川河邊排着一長條等待渡河的隊伍,對岸的牛頭馬面被緊急召喚過來維持現場秩序。

栾玦停下腳步,淡淡的看了一眼形形色色的人群:“你先去忙,我有空的時候便來看你,若是有急事,可以要青丘尋我。”

闕歌點頭,歡脫的朝自己的小船跑去,好多年不曾見到這麽多鬼魂有錢來渡河,這次不賺他個盆滿缽滿,着實對不起死者的一番用心良苦。

走進看時,發現鬼魂皆面帶痛苦之色,身着宮衣,佩着香袋寶石,想來是哪個君侯過世,這些人是陪葬的。

忙到半夜,總算将鬼魂盡數渡過忘川,途中聽鬼魂抱怨,原是齊國的北齊候在正月十五抱病過世,留下手谕,赦免後宮嫔妃的入墓之禮,生前侍奉他的宮人全都一一殉葬。君侯乃尊貴之身,生前尊貴,死後尊貴,自是不會坐船過河。

闕歌抱着一大堆銀兩笑開了花,要是一年之間九州大陸上的四個諸侯國國主一一去世,那她就再也不用愁冥王的稅錢,那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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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上空,八只鳳凰銜着一頂黑色軟轎飛過,沉寂的黑空之上,只餘下震翅發出的撲哧聲,握着銀子的手頓了頓,世故的笑驀然僵在唇角,許久,才重新露出笑容,手上重複着數錢的動作。

她想,暮溪與容起會再次遇見的吧,在沒有遇見容錦之前。

作者有話要說:

☆、最肮髒的靈魂

藍色的靈魂是最純淨的靈魂,顏色越深越複雜,那他的幻影之中就充滿了對世俗的貪欲、人生的不滿、命運的糟踐,是這個世上最肮髒的靈魂。

闕歌托着腮,将手中呈一片漆黑的玻璃瓶放在頭頂,仰頭不眨眼的瞪着那個肮髒的幻影,就在一刻鐘之前,她渡過一個身穿綠羅裙的姑娘,于是她就将幻影塞給了闕歌。

她告訴闕歌,只是她身上,除了衣服,唯一一件獨立個體,也是唯一一件值一丁點兒錢的東西了。

闕歌細細打量那姑娘,确然她一頭長發及腰,發上未佩戴一件金銀首飾,只有一根木頭簪子,一身綠羅裙倒也不像窮得一分錢都沒有的地步,但闕歌不想要這不幹淨的幻影,若那姑娘将身上的衣衫扒下來給她也好啊,她一點也不嫌棄她穿過,并且還沒洗的衣服,可就在她伸手準備扒衣服時,想到奈何橋那邊有牛頭馬面兩個‘男兒本色’的大色鬼,以及許多個不知名的小色魔,于是善良的将手默默的伸了回來,可見她還是一個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夜空亮起繁星,迎着昏暗的燈盞,闕歌細細打量着漆黑的瓶子,似乎想看出些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又似乎是在望着那個瓶子發呆,陰風吹過,她空着的手将衣服向懷裏裹了裹。

這瓶子就像引人犯罪的婊子,嫖客身上沒錢,在賒賬和忍住貪欲兩者之間猶豫不前,要說賒賬去睡人家姑娘吧,以後說不定就賒賬賒上瘾了,玩姑娘的過程是爽了,可後果欠賬太多,淪為男妓還姑且不錯,要是蹲一輩子局子,那就可惜了;又說要忍住貪欲吧,又覺着對不起自己,人就一輩子的時間,應該多多消費拉動經濟的發展,委屈自己就相當于委屈了經濟發展,委屈了經濟發展就變相的委屈了國家對人民消費的無限期盼,這時的闕歌深刻的認識到自己就好比那進退兩難的嫖客,盯着人家姑娘看了一天了,還在思考要不要上的問題。

一口氣堵在胸口未嘆出來,背後便傳來腳步聲,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者是誰,闕歌揚起嘴角,将手中的瓶子趕緊放入衣袖中。

栾玦笑了一聲,挨着闕歌并肩而坐,淡淡道:“一月前,我給你說的故事,你還想不想聽完?”

确然,距上次栾玦所說的那個她的故事已有一月的時間,從那次山洞之行後,莫約每日夜裏都是他口中的‘有空’,因為他夜裏會來冥界散散步,賞賞花,這個婀娜多姿的男子很快就在冥界吸引了一大票女鬼的注意,甚至不少男鬼差也将發亮的眼眸時不時的落在他身上,連忘川河裏的厲鬼也不放過這個欣賞美男子的機會,只是當他們冒出一顆面目全非的頭顱來時,闕歌總能快速的抄起船上的木漿狠狠敲下去。

只要見到栾玦悠悠閑閑的在忘川河邊踱步,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沖動,不要将他扔進忘川河裏,從古至今,她委實沒有見過他這般怪異的人,在冥界散步,到底還能不能好好的做一個明媚的狐貍精了。

闕歌眼風掃過栾玦渴望的星星眼,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僵硬的點了點頭,其實她一點都不想聽他說的故事,情節太委婉,一點都不跌宕起伏,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由始至終,栾玦的表情都很淡定,所謂的渴望和星星眼,要麽就是燈光效應,要麽就純屬闕歌想多了。

栾玦清了清嗓子,從懷中摸出丹青、扇面、畫筆來,輕輕的聲音似微風拂面,溫柔缱绻:“翠花在凡間淪為浣衣女,生平窮苦,無依無靠,于是我便托了尊上的徒弟去尋她,尋到她之後,我就将她帶回了青丘,可是她一點都不聽話,幻化出一個分身來呆在我身邊,真身跑去将尊上的兒子拐跑了,還迷惑尊上的徒兒火燒月老祠的姻緣閣,犯下種種罪孽。”

闕歌目光落在如行雲流水般在扇面上游走的畫筆,始終想不明白栾玦的懷中怎麽可以摸出這麽一堆東西來,而後裝作很認真聽講一般,點頭輕聲問道:“她和尊上的兒子私奔了?”

栾玦不可思議的瞪了闕歌一眼,聲音極淡:“尊上的兒子還是小孩子,不是說過她喜歡的是尊上麽?”

闕歌挑了挑眉,食指微微屈起敲了敲身下的木船,良久,點頭道:“其實做不成尊上的老婆,做他的兒媳婦也不錯,他兒子小就小罷,又不是沒有見過母子戀,況且嫁給尊上和嫁給尊上他兒子性質差不多,反正都是一家人了嘛,”說着擡頭看見栾玦越來越黑的臉,顫着手撫了撫額頭,想了想補充道:“後來呢,後來你的那個她怎麽樣了?”

一群不知名的鳥從冥界上空飛過,栾玦在扇面上落下最後一筆,擡眸,一片墨色在眼中暈染開來,吧嗒一聲,筆落在木船上,手顫抖着捂上自己的胸口,眉頭輕皺,語氣委屈:“我将她從誅仙臺上親手推了下去。”

闕歌不可置信的擡頭,眉頭跳了兩下,心中不知何時變得焦躁不安,呼吸聲也變得沉重許多,似乎聽不見自己聲音般,她問道:“你不是愛她麽?怎麽舍得?”

扇面上一株合歡開得正豔,綠葉紅花,筆筆入骨,栩栩如生,細長的指點了點扇中央的景色,似想起了什麽,拾起畫筆龍飛鳳舞落下‘汝歸矣,萬裏合歡不謝,世世相許不移’字字珠玑,娟秀清晰,半天擡頭,緩緩道:“從那以後,青丘的合歡全枯死了,縱然我有力挽狂瀾之勢,我舍不得又當如何做?她犯下的罪本該處以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你說我是當舍,還是當得?”

是舍不得喜歡的人,還是舍不得萬裏合歡枯死。闕歌壓下心裏沉郁之氣,扯着僵硬的嘴角,笑道:“這詞提得不錯,可‘相許’二字似乎成了你是女子的角色。”

突如其來,栾玦将闕歌緊緊的擁進懷裏,青絲相纏,墨色的眼眸落入了點點星辰,精致的下巴落在她的肩上,闕歌想動,奈何對方力氣太大,怎麽也動不了,與其拼死拼活的反抗,倒不如安安逸逸的接受,稍稍冷靜下來,才發覺鼻尖萦繞着淡淡合歡花香,不知怎麽心跳個不停,半響,她感覺到一股熱流從鼻子裏慢慢流出來,直到暗紅色的液體沾惹上栾玦的白色錦衣,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那是鼻血。

許是栾玦感受到了不對勁,放開闕歌,低頭目光落在胸前的一大片暈染開的血跡上,甚是擔憂道:“你怎麽了?”

闕歌尬尴的捂着鼻子,總不能說,哎呀栾玦小美人兒,由于你長得太好看了,本小妖自制力不好,被你帥了一臉鼻血吧!

她咬咬牙,将臉別向一邊,選擇了一個自認為最說得過去的理由,道:“那是葵水。”

栾玦受了驚吓般擡頭,驚呼:“葵水?”

闕歌厚顏無恥的點頭不語。

栾玦失笑,搖了搖手上的扇子,耳尖帶着寥寥紅暈,反問道:“你的葵水是從鼻子裏流出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錦繡如歌

一夜未曾安然入睡,闕歌滿腦子都想着流鼻血的尴尬事件。

她想,栾玦日日往冥界跑,定是自己的美貌與智慧惹上的禍,他肯定歡喜上她了,想當年她喜歡梓黎的時候,與他做過同樣的傻事,着實不知冥界有什麽好看的稀奇,還要故作散步、賞花,不過是想見心裏之人罷了。

想着想着,闕歌鼻頭一陣發酸,正以為又要流鼻血了,摸了摸沒啥異樣,遂又躺倒在船艙裏,在歡喜自己的人面前流鼻血多丢人啊,要是被別人看見了,一定會覺着她是一個見異思遷的姑娘,但是闕歌十分肯定自己是一個好姑娘,至少她劈腿時一定會幹淨利落。

冥界的天還并未放亮,闕歌獨自坐在船頭,寒風撲面,手往袖中擠了擠,冰涼的指尖觸及到堅硬的質感,頓了頓,還是将袖中的物摸了出來,是那個漆黑的幻影。

現在那個陌生的女子,已經過了奈何橋了吧,她已經沒有資格再生為人,因為她的幻影,她的一重靈魂,此時正握在闕歌的手掌心。

驀然,木船四周黑煙大起,待到煙霧散去時,闕歌站在一座城門前,正是響午十分,四周十分繁華,市井小販吆喝叫賣,貴胄富賈皆錦衣布帛着身,高大的城牆上大氣磅礴的刻着‘雁丘城’三字,城門之下一對石刻玉麒麟面容威嚴,城外集市便是這般熱鬧,城裏的景象又是如何?

闕歌站在城門之下,目光觸及到城牆上的三字,手放在胸口,想要壓制住狂跳不已的心髒,一剎那間,無任何情緒的眼眸萬物複蘇,溫柔缱绻。

雁丘城,這裏是與齊國一衣帶水的姜國,素有北齊南姜之稱的姜國。闕歌提起羅裙,踟蹰一番,還是踏進了那道城門,曾經她與梓黎便是在這座城裏定情。

在她還未來得及回顧起曾經所發生的風花雪月,四周的景象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鏡子般炸開,不多時,又重新縫合起來。

當闕歌還未反應過來時,她已身在一處院子裏,假山流水,名花桂木,鳳雕精細,眼前的房屋正居院子中央,富麗堂皇,有白鴿飛來落在屋頂,可以看出這家人很是有錢。

一聲清亮的啼哭劃破天際,驚起白鴿。

南榮便是這個三月出生、給闕歌幻影的女子。

在南榮很小的時候,曾有一位無名無姓的僧人來到南府讨吃食,為聊表一飯之恩,特地給蔔了一卦,走時留下一句話:“南家大小姐生于三月,百年之後死于五月,一生前程似錦,錦繡如歌。”

南家祖上世代經商,力求一個心靈上的的信仰,便信佛,那僧人所說的話,卻然讓南榮他爹頗為相信,特地犬尊榮富貴’中的榮字為名,從那以後專寵南榮這個大女兒,事事皆以大小姐的話為标準,不管是對是錯做了再說道理是非,一切只因那八個字:前程似錦,錦繡如歌。

作者有話要說:

☆、錦繡如歌(二)

醉枕坊二樓的木窗半支着,靠窗邊坐了一位白衣公子,一頭墨色的發上別了支梨花木簪,人面桃花,秋眸帶暖,粉唇薄涼,一條長長的紅色流蘇一直從墨色發央一直垂至胸前,站在身邊,伺候的小丫鬟将細長嘴的酒壺托在手上,杯中酒恰好倒滿,不多不少,不缺不溢,看來家教是極好的。

白衣公子托着腮,望着窗外怔怔出神,紅色流蘇掃過晶瑩剔透的鎖骨上,風情盡顯。

窗外正是雨雪紛飛,鵝毛般的雪悄無聲息的落在地上,行人甚少,不多時便有了積雪,瘦弱無骨的手握着白瓷酒杯,驀然,手頓了頓,掌中的被子化作握不住的粉劑。

蹲在窗棂邊的闕歌甚是不解這好看公子的一驚一乍、大怒大靜,順着他的眼神望去,街道上緩緩走過一把執着畫了踏雪尋梅傘的姑娘,一身花衣裳甚是涼快,本來在幻影中闕歌是感受不到冷的,不過是一出別人的戲而已,不知怎麽看見那姑娘穿得那麽涼快,她不驚打了一個冷顫。

一聲嘎吱,半支着的窗已完全打開,那白衣公子足尖一點,好似腳下乘風,輕輕的落在那撐傘姑娘面前,傘下的手微微将傘擡高,一張美輪美奂、傾國傾城的臉露出來,一頭黑發長及至腰,頭飾紅花豔麗,乍眼一看俗不可耐,但卻然那女子的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質才配得上‘傾國傾城’一詞,似山間寒霧,似朝晨露珠,又似繁花瞬間凋零,這豔麗風塵的頭飾和衣裳,一點也不适合她。

白衣公子擡手撫上肩上一根未亂的流蘇,那張雅致的臉分明相思成災。

驟然大風突起,樹上枯葉淩空亂舞,女子将手中的傘向前壓低,似沒看見眼前的男子,繞過他,花枝招展翩翩而過。

莫約走了五步前後,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驀然回首:“這位姑娘看着甚是眼熟,不知是哪家名門望族的小姐?”

女子并未回頭,語氣不氣不惱,帶了冷笑:“我并非名門,也無緣望族,是公子眼拙,認錯人了罷。”

白衣公子眼神茫然,半眯着眼,看了看天,半響,失神般的笑道:“姑娘說笑了,你氣質非凡,又豈會是小小市井,怕是貴族出身吧。”

那姑娘垂眼,看了看身上甚是涼快的衣服,自嘲:“我出自谪仙居,名為南榮,若公子有夜夜笙歌,沉溫柔鄉的大志,便可來找我,十金包夜,百金包月,節假日雙倍,一律明碼标價,童叟無欺。”

那姑娘确是南榮,如假包換。

支離破碎的幻影,斷斷續續的重演南榮的過去。

一年之前,南榮剛剛不過十七歲,一個女子最美的時光,本該是紅妝待嫁、玉手織錦的年紀卻在一夜之間輾轉賣笑、故作風情,南家世代經商,貪的不過是‘利益’二字,貪欲太深,終于擺脫不了重重誘惑,官商勾結私販軍中囤積的糧草,南家家主因有了政府重臣撐腰膽大包天,預想瞞天過海,奈何一切太過于天衣無縫,很快就引起了他人注意,姜國君侯急召其弟入宮商讨對策,多年隐于市井,做事雷厲風行,心狠手辣,卻有治國之道,心有大智的公爵親奉手谕抓捕南家與其他共犯。

每當午夜夢回,南榮從夢中驚起,一身冷汗,她娘親為保她自由,一把大火将南府燒了個幹淨,也許她本性繼承了商人的自私,獨自逃出了南府,一路朝北,不料半路遭人販子擒住,賣進青樓,夜深人靜時,她身着裏衣坐在床上,目光落在身旁熟睡的陌生男子臉上,半響,突兀的輕笑一聲,道不清含了多少嘲諷心酸,她是活該的吧,自作孽不可活!

猶記她第一夜的價位值多少,十金,廉價的十金便将她拉入了深淵裏,她曾經一個頭飾都不止小小十金,自小錦衣玉食,備受寵愛,一時之間,大起大落,年少的傲嬌早已在夜夜讨好恩客時消磨殆盡,如今落了一身悲涼,不過還好,當滾燙的皮膚和嘴唇相貼時,至少還會産生一種被愛的錯覺,她會很傻很天真的以為,這個世界還是有人愛着她的,她并沒有被抛棄掉,她還是那個前程似錦、錦繡如歌的南家大小姐。

闕歌托着腮,若有所思般,半響,滿足的笑了笑,她大抵明白南榮的幻影為何是黑色的,罪孽太深,貪欲太重,并非每一個故事的女主角都備受幸運的照耀,比如南榮或是她自己。

小販尚未歸家,漁火還未熄滅,黑夜初初籠罩,雁丘城最大的青樓谪仙居已開始迎客,重重疊樓隐于夜色,小厮連忙摸出火折子将各處的花燈籠點亮,燈火如豆,未幾,整座樓便亮堂起來。

每個青樓都有一個神秘女子,保持着超凡脫俗的健康心理狀态,不與世俗同流合污,于是很多男人女人慕名而來,但她就是不接客,闕歌仍對南榮抱有這等非分念想,南榮本性不壞,只是比別人更不幸運而已。

南榮的房間精致舒雅,實在不像一個風塵女子的住所,她坐在鏡臺前機械的上妝、描眉,她并非青樓裏的神秘女子,她與其他女子并沒有什麽不同,今日是她登臺獻舞,務必要做到萬無一失。

緊閉的門突然被推開,半輪寒月孤零零的懸在半空,寒風所過之處,青紗曼舞,放在床頭的古書七零八亂,南榮側頭,細長的眉輕皺,因是逆光,她看不清那推門人的容貌,知曉那人氣質不凡,衆星捧月般,身子修長,弱柳扶風,确然不是谪仙居裏的人。

輕緩的腳步不疾不徐,一身落了黑影的衣裳錦色重現,來人者拂袖,候在外面的小厮将門關上,那人手搭在肩上把玩着一串紅色流蘇,半響,踱步至桌旁倒了一杯冷茶:“買南榮姑娘的一夜良宵,着實燒了不少錢,明日傳出,怕是又有人笑我玉銘鏡荒度時光,流連花叢。”

南榮起身,忸怩作态,邁着小碎步行至床邊:“玉公子說笑了,整個雁丘城的人都知曉玉公子最是專情,現在需花錢一度春宵,想必是心中有煩憂。”

指不經意的扶上杯緣,聲音極淡:“煩憂倒是沒有,只是喜歡美人罷了。”

南榮輕佻眉眼,萬種風情盡露,嬌聲戲言:“玉公子,春宵苦短,且要及時行樂。”

驀然,南榮被玉銘鏡撲倒在海棠花被上,濃墨的發絲絲落下,紅色流蘇略略淩亂,身下之人将臉微微側向一邊,看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

玉銘鏡頗有深意的笑着,半真半假,隐在陰影裏的臉猶如萬木枯死的蒼涼,光明的一邊帶了一副僞笑成真的面具,他在南榮唇角落下一吻,許久,将唇湊到她的耳畔,聲音極輕但又極重:“明日午時,谪仙樓下,我許你繁華十裏,紅妝百裏。”

曾經許多恩客許下這諾言,他們只是圖得一時的歡快,虛無的承諾,實在的享受,她等了近一年又五月的時間,還是未等到她的良人,謊話說得太美好,可她卻無心再信。

燭火發出啪的一聲,火光越燒越旺,紅燭昏暗,平添幾分暧昧之色,南榮笑容極淺,她幾乎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她說:“好,明天我等你,要做什麽就快些罷。”

玉銘鏡牢牢的看着那張無喜無悲的臉,道:“你明明不願意,何苦為難自己。”

身上一輕,待到南榮回神,屋內已沒了玉銘鏡的影子,只留下了一室餘香。

她擡手捂着自己的眼睛,無泣無涕。

每夜陪伴不同的恩客,她只有一個念頭,快些罷,夜晚快些過去罷,只要夜過去了,日便随之即到了,沒有人會明白她心裏的不甘與苦楚,正如沒人明白她為什麽設局偶遇玉銘鏡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錦繡如歌(三)

次日午時,天空放晴,暖陽高照,光禿禿的樹枝上站了幾只寒鴉,十裏采蔓紅妝從北城門處延展到南城門,唢吶深深,迎親隊伍借身着紅色喜服,四個轎夫擡着一頂青紗圓轎繞城三圈。

谪仙樓的二樓,小丫頭從窗房裏伸出一個腦袋,青澀未退的臉上露出一抹神往,雙眼帶着憧憬:“看來又是哪家老爺要娶親了,不過那位老爺未來親自接新娘,看來是納小妾,好大的排場,誰家手筆如此大。”

樓下傳來老鸨氣急敗壞的喚聲,小丫頭諾諾應了一聲,關上窗戶,傳來蹬蹬瞪下樓的小跑聲。

紅木圓轎穩穩的落在谪仙樓門口,穿着紅花衣裳的婆子瞧着那緊閉的大門,火氣提了上來,将迎親隊伍停在路邊,一人上前邊敲門邊大吼:“裏面的人快開門,快開門。”

莫約半盞茶功夫,睡意惺忪的老鸨領着幾個丫頭将門打開,寒風一吹,又加上面前站了個濃妝豔抹的半老婆子,瞬間清醒過來,手叉着腰:“這位大姐,我們可不做女人的生意,你這般老了,我們谪仙樓可不收,若是你實在有需要可向左轉,那邊有個胡同挺适合你的。”

花衣婆子一聽,怒火中燒,一張臉紅成了豬肝色,誰都知道那胡同專賣棺材,作死人生意,婆子指着門裏那趾高氣昂的老鸨,尖着聲音道:“我奉我們家玉公子的命來接南榮姑娘,你個小小的老鸨有什麽本事,若是誤了吉時,你拿什麽來擔當。”

老鸨半信不疑的向婆子身後望了望,确實看見娶親隊伍停在五米之遠處,是大手筆,出自名門望族,但老鸨不可置信的冷笑:“玉家是咱們雁丘的富賈,出自名門,君侯召他也需禮讓三分,他會娶我們谪仙樓的姑娘,這位姐姐你是還沒睡醒,作白日夢的吧?若是想讨些銀兩,演演戲,不妨直說。”

一匹疾馬招搖過市,撞翻了不少圍觀的人,受害人從地上爬起,正要開口罵人,目光在觸及到馬背上的紅衣貴公子,話哽在喉中,而後默默吞下,敢怒不敢言,整個雁丘的發展好與壞都掌握在那人手中,小老百姓怎敢得罪。

紅衣公子跳下馬背,老鸨的話恰恰落入他的耳朵裏,看見此人候在路邊的迎親隊伍紛紛行禮,來人者正是玉銘鏡。

他臉喜怒不定,寡淡的目光一一掃過衆人,大抵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沉聲道:“本公子要娶的委實是你們谪仙樓的姑娘,大喜的日子莫要弄得讨人煩。”

玉銘鏡的本事确然如老鸨說的那樣,有錢有權有勢,雖不是朝中大臣,卻是比那些大臣尊貴許多。

闕歌托着腮想了想,果斷下了一個結論,有錢真好啊!有錢有容真好啊!有錢有容有關系真好啊!

這次玉銘鏡納妾納得闕歌是匪夷所思,聽路人談論,玉銘鏡娶正妻是在一年前,那時也如今日的天氣般,未曾下雪,聽聞那正夫人是個平民女子,除了長相甚好,一切皆平常,且家中世代為農,但頗得玉銘鏡的寵愛,娶嫁那日,紅妝采蔓百裏,新婦一身紅衣光彩照人,光是那身行頭也費了制衣師大半年功夫,唢吶深深,整個城中的人都得以聽見,八人擡的花轎整整圍城繞了三圈,連君侯也微服來雁丘觀禮,只可惜如今有人納妾,不知是哪家姑娘代替了夫人的位置,可見世道炎涼,見了新人笑哪裏去看舊人哭。

可闕歌卻覺得,玉銘鏡娶南榮是有什麽陰謀,莫不是玉家錢財太多,想找個敗家子來花錢?又想了大約有一刻鐘的時間,覺着剛剛那理由太牽強,但又實在想不出南榮有什麽比得上玉銘鏡的,于是只好作罷。

夜幕将來,當一身大紅喜服的玉銘鏡含着笑意,披着燭光欲要挑開新婦的紅蓋頭時,端坐在喜床上的人将臉別開,揚手将蓋頭自己拉了下來,金光閃閃的鳳冠之下,南榮臉色蒼白,點了胭脂紅的唇顫了顫,一雙清明的眼慢慢沒了焦距。

紅色的龍鳳吉祥燭燒得正旺,玉銘鏡不怒反而撲哧一笑,将手中的喜杆放到茶案上:“我雖納你為妾,但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也會對你好的,大家各取所需,你要錢我給,我要情你給,這樁交易很劃算。”

南榮微微仰着頭,眼中漸漸被注入汩汩清泉,一抹風情浮于眉間:“玉公子說得是,南榮定會好好伺候公子,”說着欲起身揚手放下身前紅紗床帏。

略帶暖意的手有力的扼住她觸到床帏的手,玉銘鏡帶着幾許假意的笑撞進她故作風情的瞳孔裏:“讓我來吧。”

兩個都帶着假意的人,何故聚在一起,南榮失笑,手落至半空,頓了頓,臉色一點一點發白,指扶在他嫣紅的腰帶上,發着抖向身前正中的暗扣摸去。

背對着的人突然轉身,輕輕揮落她扶在他腰間的手,那人唇角攢着溫柔的笑意:“就這樣睡罷,”頓了一會了,略帶譏諷的笑爬上嘴角,玉銘鏡和衣而躺,不再言語。

南榮猛然擡眼,正巧,看到那一抹惡心的笑,她翻身扶着床緣不受控制的幹嘔了起來,再次擡眼時,故作風情的眼深沉似海。

作者有話要說:

☆、錦繡如歌(四)

朝暖暮寒,彈指光陰瞬過,此時正是草長莺飛,花紅柳綠,雁丘的春天在許多人的期盼下到來,大約是再也不用穿許多厚重且難看的棉衣,可以自由自在秀身材的渴望。

闕歌端正坐在院子一處的石凳上,百無聊賴的托着腮,淡淡的目光落在廂房窗口握着針線,皺着眉頭的女子身上,青發绾鬓,傾斜而下的餘發遮擋了半邊臉頰,握着細針的姿勢着實怪異,卻很認真的瞪着另一支手上的絲絹,她曾在南家時,從未碰過針線活,後來輾轉到青樓,更是沒人教她做這些,教的是如何伺候好恩客,如今嫁作人婦,倒是有心了。

一身華服金帛的女子攜着四個丫鬟款款而來,候在房門口的丫鬟正想通報,那女子微微揚手,一個人不動聲色的晃進了南榮的屋子,女子妝容精致,發上未作過多修飾,挽着的雲鬓上只別了一根水月發釵,釵尾的紫薇花巧奪天工,踏步時發出泠泠悅耳之聲,女子靜靜立在南榮身後,笑容可掬,半響,皺了皺眉,耐心十足道:“妹妹可是不曾做過女紅?”

握針的手頓了頓,純淨無塵的眸子裏注入一半虛情假意的笑,未幾,微微側頭,目光落在眼前的紅色衣裙上,整個人立起來,故作訝然的朝那女子施了一禮:“妹妹不知姐姐到了挽雲居,禮數不周之處,還請姐姐莫怪。”

這是南榮第一次見到玉銘鏡的正妻,在歡場練就的火眼,終歸沒有讓她有所失誤。

小說書上常寫,一個男人若娶一個女子,那麽男的和女的必然要鬥個你死我活,虐戀情深,相互喜歡又要相互折磨,大抵是腦子有毛病的緣故;但一個男人若娶了許多個女子,色心非常,他的正妻和他的小妾必然鬥法不勤,原因就是争寵要好看,好看要化妝,化妝又太需要時間,闕歌想,南榮嫁來玉府已有兩三月,正室這時候來找麻煩,想必好好整治了玉銘鏡一番,還順道去重新整了個容。

正以為血腥的窩裏鬥戲碼将要上演,闕歌趕緊趴到窗口,找了個眼風好的位置,待一出好戲上演。

只見玉銘鏡的正妻北繁擡手扶起南榮,優雅從容的坐下,紅唇輕啓,大家風範盡顯:“夫君夜夜宿在挽雲居,倒也麻煩妹妹了,妹妹在玉府許久,姐姐也未來看看你,勿怪,”說罷,一只手扶上額角,眼中略帶幾分疲憊:“着實是府中事務太多,抽不開身來。”

南榮不以為然的低頭笑笑,兩手搭在北繁光潔的額頭上輕輕按着,帶着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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