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自己出的馊主意,還得自己去收場。許綠筱抽空去見了文醫生,其實是等着人家“抽空”接見她,畢竟她才是比較閑的那一個。
見了面,又是一驚。
文醫生又恢複原貌了。
戴回黑框眼鏡,栗色長發紮了低馬尾,平底鞋,唯一還保留的就是顯瘦的緊腿仔褲了。她還從抽屜拿出一罐堅果分享,許綠筱吃了兩顆,連她都知道這東西脂肪含量高。
還沒等她發出疑問,文琦抱怨,“每天化妝太浪費時間了,還不如多睡一會兒,因為化妝挑衣服險些遲到,跑步追車還崴了腳,現在還貼着膏藥呢。”
怪不得一進屋就聞見中藥味兒。
“不過,這幾天倒是收獲了不少自信,走在醫院回頭率大增,連平時高冷的男同事都來沒話找話……”文琦搖頭,“男人啊,視覺動物,膚淺。”
許綠筱也放下心,行,那就不用給她看少爺驕奢淫逸生活的罪證了。
重要的是,拍得有點糊了。
許綠筱在醫院混了些時日,有一個重大心得。
在白大褂的加持下,只要個頭不錯、平頭正臉的男醫生,都是高富帥,女醫生都是白富美。所以有點後悔當初沒報醫學院,至少那樣就不會去那個見鬼的校友聚會了。
文琦卻道:“我是想先積累些經驗,然後辭職。”
“自己開一家工作室,更自由,幫到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她當初有機會留在國外,但因為比較戀家,而且覺得國內這一塊還不太成熟,更需要她這種專業。
許綠筱聽得神往,“我能去你那打工嗎?”
“需不需要聯系業務的市場人員,或者是行政工作,要麽端茶倒水的小妹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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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字一時爽,沉靜下來後,現實問題紛紛浮出來。三年後再去求職,對于簡歷上這一段詭異空白該如何解釋?處處需要經驗,她有什麽拿得上臺面的經驗呢?
文琦說:“好呀,你做經理,負責對外的一切,那我就可以放心做業務了。”
“……那個需要經驗吧?”
“能力更重要,你沒發現自己溝通能力很強嗎,連那個誰,那麽奇葩的家夥都能搞定,還有什麽是做不到的呢。”
***
一碼歸一碼。對雇主再有微詞,許綠筱還是要把工作做好。而且她一家的命運,也跟這位雇主的心情,或者說心理健康息息相關。
她分析了一下丁宸的情況。
除了病房豪華,護理陣容強大,家人探望的次數屈指可數,她來這裏有段時日,他父親似乎一次都沒來過。不過這種家庭也無法按常理去揣度。
至于那些朋友,還是少來為妙,實在是沒什麽好作用。
雖然被叫做“丁總”,似乎也只是擔了閑職,沒見他工作過。要麽手機,要麽平板,要麽打游戲,要麽刷網頁,更像個網瘾少年。
說實話,這樣的狀态,就算是沒病也憋出心病了。
許綠筱想起嚴加送花時說的那句,“增添些喜慶和生氣。”
若論起生氣,植物還不如動物。
許綠筱想起,班裏男生有在宿舍養魚的,而且蔚然成風。有陣子冰冰也動了心,想養一只小烏龜,結果一打聽還要喂牛肉,她撇撇嘴,有牛肉我喂我自己好伐。
剛巧醫院附近就有一家水族店。
裝修有逼格,充滿文藝範,鶴立雞群地開在一衆咖啡廳蛋糕店之間,許綠筱無數次經過,很是好奇,今天終于走進去。
環境好,沒有腥氣,好感度上升。店裏有兩個客人,身高體纖大長腿,年輕男店員一個勁偷瞄,連許綠筱也忍不住多瞅了一眼。
不過,比起人類,還是魚更吸引她。
她一眼看見兩條嘴巴連在一起的魚。這就是接吻魚?
忽然産生了不好的聯想,她下意識用食指碰了下唇。
就聽有人說了句:“你也來買魚?”
“……”
“說你呢,小矮子。”
許綠筱眼皮一跳。
店裏總共沒幾個人類,除了那倆長腿星人,那男店員,再不濟也得170以上吧……許綠筱堅決不認領這個稱號。
對方卻不依不饒,“不止是矮,還聾。”
聽見一聲輕笑,許綠筱無語地回頭,那個穿短裙的長直發美女正抿嘴笑,一張巴掌臉,九頭身美人,讓人嫉妒。
另一個坐在沙發上,短褲長靴,飛行員夾克,短發,複古八角帽遮住半張臉……集四季于一身的打扮,手裏還夾着一根煙。
許綠筱問:“我得罪你了嗎?”
對方吐口煙,“還真就得罪了,不記得我了?”
她擡手把帽沿往上掀了下,露出一張淡漠的高級臉,此刻眼裏倒是充滿玩味。
許綠筱何止是記得,永生難忘。
她“最丢臉”一刻的見證者之一,只是換了發型沒認出。
短發女問:“姓丁的還活着嗎?”
許綠筱轉過身,“應該是吧。”
“你們不是在一起嗎?我都聽說了。”
“你回去跟他說,我祝他早日康複,然後再打斷他另一條腿。”
許綠筱下意識皺眉,想起上次“小點心”他們來病房,說什麽“茜茜公主”,應該就是這位了,看來身份也不一般,只希望城門失火時,別殃及到她這條小池魚。
長發女挑了一條黑色金魚,店員幫忙裝魚缸裏,她用手捧着,一副文藝女神範兒,她低聲埋怨好友,說話太很,吓到小妹妹了。
短發女看着許綠筱說,“她才不會吓到,也是個狠人。”
又問:“喂,你懂不懂魚啊,要不我幫你推薦兩種?”
“謝謝,不需要。”
短發女走前,對店員說:“給她算便宜點,我朋友。”
店員畢恭畢敬送人出去,叫她“Cici姐”。
許綠筱巡視一圈,最後鎖定一種小醜魚。
因為店員介紹叫“公子小醜”,她第一反應是,有“少爺小醜”的嗎?
還沒拿定主意,老板回來,聽說是貴客的朋友,熱情得不行,又聽說是送人,不确定對方是否喜歡,他拍胸脯說包退換。
盛情難卻,許綠筱只好拿起手機付款了。還買了幾株海葵,魚缸,魚食,循環水泵,高規格配置,如果不是打了非常大的折扣,她恐怕要破産。
留下地址和電話,店裏稍後送過去。
這麽大的事兒,許綠筱必須跟某人禀報一聲。
丁宸剛做完康複訓練,面沖窗外,坐在輪椅上,垂着頭。
雖然他在提出做交易時,說要她陪他治療,做康複,然而這些技術性環節,許綠筱從未參與過。原以為他是不想洩露病情,後來意識到,是出于驕傲。
不想讓人看見他脆弱或者狼狽的樣子。
比如此刻。
許綠筱走近,看見他後頸有汗,能聽見呼吸有些粗重。
她停下腳步,試探着開口:“我買了幾條魚……”
丁宸像是沒聽見,右手撐着頭,讓人懷疑是不是睡着了。
隔了會兒,他才回一句:“我不想吃魚。”
“……是觀賞的,小醜魚。”
“随便,反正你喂。”
聽聲音有氣無力,用腳也能感覺到他情緒不佳,許綠筱不想觸黴頭,轉身要走,聽他問:“我給你那盒煙呢?”
“什麽煙?”
丁宸轉動輪椅,轉了個身,對上許綠筱一臉茫然。
他看着她說:“要我‘提醒’你?”
許綠筱咬下唇,“不用,我已經扔了。”
他也懶得說那是給她“拿去珍藏”的,只說:“再去給我買一盒。”
“我累了,不想再下去。”
“我給你跑腿費。”
許綠筱眼睛一亮,“行,一百萬。”
丁宸沒好氣:“你長了雙黃金腿?”
他視線下垂,落在她那雙包裹在灰不溜秋褲子裏的腿上。
想到當初就是看了視頻裏這雙腿,才在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的驅使下,做了蠢事……腿疼之外,又多了一層心浮氣躁。
“跟阿姨說,晚上我要吃油焖筍。”
“……”
許綠筱去廚房轉達,阿姨愣一下,“怎麽好好的忽然想吃筍了?還油焖?最近他最煩油膩的,要不換成清炒吧,你去問問行不行?”
心知肚明的許綠筱:“就按他說的做呗。”
“他要是吃不舒服了,還不是咱們倒黴?”
“……”
許綠筱再去時,丁宸正要去沖澡,扔下一句,“清炒不夠味,還是爆炒。”
“……”
水族店很快送貨上門,配套設施安裝好,住着豪華魚缸的小醜魚們在豪華病房安下家。
晚飯過後,許綠筱又被叫過去。
丁宸正對着魚缸坐,表情專注得讓人懷疑他身體裏寄居了一只貓。
“給它們起名字。”
“這也要起名?”許綠筱看過去,“長得都差不多。”
澄清的水下,海葵豔麗舒展,紅底白紋的小醜魚暢游其中,一共四條。許綠筱本來想多買幾個品種,但聽說會打架,別看長得滑稽,暴躁着呢。
“不一樣,個頭有大有小。”
丁宸敲擊玻璃,“躲貓貓”的小醜魚被驚吓出來。
許綠筱随意道:“那就從大到小,甲乙丙丁?”
“不行。”
丁宸伸手指着其中一條,“這個最大。”
“就叫老大。”
“不行。”
“……那叫辛巴?”
他手指一動,“更不行。”
許綠筱嘆氣,真難伺候,又一條小醜魚游過來,盯着他們看。
丁宸說:“這個最小,最醜,就叫許小綠。”
許綠筱伸手指“老大”,“它叫丁小紅。”
“……不行。”
“那就叫‘不行’。”
丁宸氣息一滞,“你是不是又想挨掐?”
許綠筱往一邊挪了幾步,“好好說話。”
丁宸掃了一眼,掠過她後臀,褲子寬松,讓人想親手測量一下脂肪含量和緊實程度。想起以前她穿牛仔褲的樣子,線條倒是很飽滿……
他忽然笑一下,“我想到了,它就叫King。”
許綠筱絕倒。
***
當一個個三天轉瞬即逝後,許綠筱覺得,或許三年也沒那麽難捱。
當然,時間太快,也有不好的一面。
轉眼,到了開庭的日子。
丁家以涉及商業秘密為由,申請了不公開審理。許綠筱想出席,至少看一眼哥哥,太久沒見,不僅是想念,還很擔心。但許爸爸特意打來電話,讓她不用去,他語氣中帶了些不容置疑,許綠筱明白,爸爸這是在保護她。
好不容易平息下來,萬一她現身,再被不良媒體盯上呢。
許綠筱開始心神不寧,雖然跟丁宸做了交易,家裏也從律師處得知了大概結果,可以說庭審只是走個形式。可她還是難免心存僥幸,或者說,還是怕。
她不想讓哥哥坐牢,一天都不想。
她甚至想過,要不要向丁宸求情。反正在所有人眼裏,她和他的關系都已經被“定性”了。她也可以做得更多。
這兩天,丁宸的精神狀态也不大好,不知是康複訓練太辛苦,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他晚起早睡,大多時候都很沉默,不再逗弄小魚,也不再逗弄她。
為數不多的見面機會,當看到他因瘦削而略顯淩厲的側臉,望着窗外或虛空處的淡漠眼神,許綠筱想要出口的話,就咽了回去。
這一晚,護工大叔家裏有突發狀況,請了假。
小路是保镖沒錯,但其實是丁董事長的保镖,所以不能每天都在。
阿姨很是遺憾地說:“我睡覺有點死,萬一丁少半夜醒了需要個什麽……”
許綠筱心說,如果是您睡在外間,鼾聲如雷,豌豆少爺就別指望睡了。
算了。她去吧。正好心懷不軌,簡直是天賜良機。